23 萬水千山

萬水千山

漫長得，像是走了一輩子的路。

跨越萬水千山，終于走到了這裏。

那團黑色模糊的影子，輕輕漂浮在半空中，沒有面孔，沒有軀體，只是一抹幽幽的暗風。

“玉峥…… ”如葵走上前，輕輕地呼喚她的名字。

可是黑影卻沒有任何的變化，無意識地起伏着。

“玉峥，阿婆來帶你回家了。”如葵已是落淚，“你要聽阿婆的話。”

“你要聽阿婆的話。”

小木梳，梳啊梳，三兩下，一個小揪揪就在如葵的手中形成了。

“我要這個綁頭發！”玉峥從身前的小凳子上，挑選出蝴蝶頭花，遞給如葵。

每次有人給自己紮頭發，玉峥都會把自己所有的頭發還有發卡都拿出來，擺在面前，仔細挑選一番。

她要做最漂亮的女孩。把小雲比下去！

“小雲昨天買了一個新的蝴蝶發夾，好好看！阿婆，我也想要。”小女孩擡起頭，黑溜溜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着如葵，滿是乞求的意味。

“陳玉峥，前幾天才剛給你買了新的頭繩，怎麽又讓阿婆給你買？”出來曬衣服的陳香正好碰到這一幕，大聲阻止玉峥的小算盤，“不許買啊！等開學了再買！”

“可是等到開學，就不流行了……”玉峥小聲地訴說着自己的不滿呢。

陳香邊抖落着衣服，往衣架子上曬，邊教育小孩，“學生的心思要放在學習上，不能整天想着穿衣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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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玉峥的小嘴撅了起來。

如葵把最後一朵頭花給她別上，左看右看，發絲工整，一根都沒有翹出來，頭發全都老老實實地貼着頭皮，十分漂亮！

“好啦，頭發紮好了，出去玩吧。”如葵把梳子跟其餘的發飾都收起來，玉峥悶悶不樂地離開了。

陳香的衣服也曬好了，拎着裝衣服的空盆走了過來。

“媽，我下午的車回去。玉峥就在您這裏住一段時間，生活費等我發工資了就轉給您。”

“行啦行啦，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幹嘛。”如葵拿着東西走進屋子裏。

“媽！”陳香沖着她的背影喊，“您可別再給她買東西了，錢您留着自己花呀。”

知道了，知道了。

兒女們孝順，每個月都會給自己打錢回來。但自己從來沒有拿過。

如葵想着，自己老是老了點，但還有力氣，還能幹活兒，平時也能掙下一些錢。

孩子們的生活都不容易，自己可不能總是坐着伸手拿錢。而且自己一個老人，能有什麽花錢的地方呢？偶爾買點自己的藥，買幾只家禽，買一些家禽吃的飼料，就沒別的花銷了。

每年夏天，如葵會到自己的小園子裏，摘一些吃不完的水果跟蔬菜，背到集市上去販賣。有個小商鋪的老板娘跟如葵是長期合作的關系，只要是如葵家裏的農作物，老板娘都收，給的價格也公道。

如葵從來不跟老板娘講價，蔬果是多少錢一斤，那就多少錢。她們之間的合作默契而和諧，老板娘會提前算好日子，如葵要拿東西來賣，她就會提前幾天，數好錢匣子裏的新錢。

因為每次如葵都會對她說，“老板娘，能不能都給我新錢？”

嶄新嶄新的錢。一毛，五毛，一塊，十塊。零零散散的疊放在一起，交到如葵手上。

老板娘知道如葵的要求，是因為什麽。

因為她很疼愛自己的孫女。因為玉峥喜歡新錢。

每個小孩都有自己特殊的癖好，玉峥的癖好就是，她喜歡新錢，喜歡聞新錢上的味道。喜歡到迷戀的程度。

蟬鳴無風的夏日，如葵會悄悄把玉峥喊進屋子裏，關好房門，掀開自己睡覺時墊着的涼席。涼席下，壓着幾個扁扁的塑料袋子，紅的，白的，黑的。

磨砂質地的玻璃窗，透進室內，明亮純淨的日光，屋子裏的一切，都被光亮映得清晰，包括玉峥臉上好奇的表情。

如葵從床板上拿起一個黑色的小塑料，打開被紮緊的死結，亮出了裏面的錢幣。

“來。”如葵招呼孫女。

玉峥在床沿邊坐下，很懂事，“阿婆，這是給我的嗎？”

“對啊，都是新錢。給你，你不是最喜歡新錢了嗎？”如葵把嶄新的錢幣遞給玉峥。

玉峥開心地點頭，笑容大大地綻放在稚嫩的臉龐上，“喜歡！阿婆你真好！”

“你拿好，別被別人看見了。”如葵把錢塞進如葵的口袋裏，拍了拍，确認錢的位置，不會輕易掉出來。

“先回房間，把錢收進書包裏。後天去趕集，阿婆帶你去買蝴蝶發夾。”

好耶！

小女孩高興得在房間裏蹦蹦跳跳，如葵趕緊拉住她。

“別叫得那麽大聲，你媽媽會聽到的。”

小女孩點點頭，拉着如葵的手，“我們保密！不告訴她。”

玉峥笑容滿面地離開了房間，往後院跑去。

陳香在後院收拾要帶回城裏的食物，上周如葵給她晾曬了一批蘿蔔幹。天氣熱，吃不下飯，每天都只想喝粥，蘿蔔幹加上辣醬，炒一炒，配上一碗冰涼的白粥，就很是開胃。

她蹲在地上，挑揀着蘿蔔幹裏的雜質。玉峥從她身邊跑過，刮起一陣快樂的小旋風。

“玉峥，回來，我有事跟你講。”

玉峥又跑了回來，倚在牆邊看着她。

“媽媽，你要跟我說什麽呀？”

陳香頭也不擡，繼續手上的挑揀工作，“阿婆給你的錢，先拿回去放好，再出去玩。”

玉峥捂緊自己的口袋，眼睛都瞪大了，“媽媽，你怎麽知道，阿婆給我錢了？”

陳香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繼續叮囑，“快點回房間，把你的錢收好，不然不許出去玩。”

“好吧！”玉峥又一陣風似的跑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得趕緊把錢收好，然後去找小雲玩。

她倆約好了，今天下午要一起去河邊劃船的。

女兒跑進去又跑出來，蹦蹦跳跳，像一只快樂的小鹿。笑容燦爛可愛。

這傻小孩，還問自己怎麽知道的。

她身上新錢的味道，都快要把她整個人撲滿了。

錢是很珍貴的東西，要收好，不能被別人偷走，撿走，不能弄丢。

阿婆給她的愛也是。

要珍藏。

如葵一直覺得，玉峥是最乖，最聽話的小孩。

自己讓她收好錢，她就會收好，一次都沒有丢過。

自己告訴她，不要随便去馬路上玩，過馬路時，一定要左看右看。她也都照做了。

自己還說了，下雨天，不能去河邊玩耍，也不能去樹下躲雨，會有生命危險。玉峥都會一一照辦。

沒有比她更省心的小孩了。

可是現在，玉峥怎麽一點都不聽自己的話了？

“你要聽阿婆的話。”

如葵伸出手，想要攏起那團黑色的模糊影子，“玉峥，跟阿婆回家。”

可是手摸到的，是空氣一樣的質感。根本摸不到，捉不住，抱不起來。

“玉峥！”如葵哭喊着，用力去捉面前的影子。

可是什麽都捉不住。

井中望月，竹籃打水。

什麽都沒有。

“葵妹。”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

淚眼朦胧地望後看去，是小地仙。

“你不是說玉峥在這裏嗎？快！快把她帶回去！你一定有辦法。”如葵哭得什麽也看不清，踉跄超小地仙跑去，想要抓住他，卻接連兩次都沒看清他到底站在哪裏，抓了個空。

“如葵。”一聲輕輕地嘆息，“你還不明白嗎？玉峥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