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七帖

第七帖

第二日，漆許在化完妝的幾分鐘後，就接到了季雲馳的電話。她提着大包小包下樓，季雲馳一見她立馬推門下車，“怎麽都不叫我，買那麽多？”

“嗯，難得回去一次，帶點禮物。”

季雲馳幫她将東西都放入後備箱，叉着腰看了會兒，轉頭對漆許說:“我總感覺你這幾年在人情世故方面變得極為周到。”

這話換一種說法，就是漆許在靠近社會化的人情世故的同時，也變得虛僞和冷漠。哪有人回趟家，像去親戚家做客一樣準備那麽多禮物。

“沒有吧，我之前也經常給他們帶禮物啊。”漆許避開了他的視線，蓋上後備箱，先往副駕駛走。

季雲馳坐上車，看了一眼她，把早餐袋放到她腿上，邊發動車子邊問:“你上次回去還是過年？”

“對。”漆許沒什麽胃口，但還是打開三明治咬了兩口。點開手機，宋予給她發了條信息，問她是不是醒了。

她單手扣着鍵盤，回:【早醒了，你也這麽早？】

沒等一分鐘，他發了□□·/身的照片來。穿了身黑背心，肌肉紋理分明，鎖骨凹下去的那塊都能養條金魚在裏面。

漆許見過騷包，但沒見過像宋予這麽騷包的。上次給她發浴後照的場景還歷歷在目，下意識舔了下唇，她摁了手機找奶喝。

手機震動，漆許重新點進消息框——【被我迷暈了？】

噗。

她差點一口把奶噴出來，怎麽做到的？那麽自戀。

季雲馳看漆許嘴邊挂着的笑，待紅燈停下來之際，問她:“和誰聊天呢，大早上那麽開心。”

“就一小屁孩，說話比較搞笑。”她把表情包翻到底，随意地選了個表情過去，爆捶這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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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慢慢開始滾動，季雲馳看着前方的車，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目光淡淡。默了一瞬，問：“上次給運動員拍照那事解決了嗎？”

“嗯，沒什麽問題。我本來還以為那小孩會還來找麻煩，沒想到他人還行。”漆許的目光還落在手機屏幕上，跟宋予幼稚地鬥表情包。

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季雲馳叫漆許，“後面我包裏有個墨鏡，拿給我。”

“哦，好。”漆許終于從屏幕上擡頭，朝後勾這包帶子，把包拿到前座來。翻找了幾下沒有翻到墨鏡盒，倒是碰到了一個複古的小盒子，她的手在上面頓了下，略過，“沒找到，你确定在包裏嗎？”

“你看到一個戒指盒了嗎？”

“什麽？”

“拿出來。”

漆許用探究的目光看了季雲馳好幾秒，直接把包合上，扔給他，“你自己找吧。”

季雲馳停下車，拿出戒指盒，拇指摳了下，并沒有着急打開，“你上次問我談戀愛的事，我跟你怎麽說來着，談累了？現在我覺得可以換個說法。”

他看她，“漆許，我想跟你談戀愛。”

漆許愣怔着，嘴巴抿得很緊，一時失了語。既突然，也莫名其妙。

季雲馳接着說：“我倆從小一次長大，對彼此的了解超過自己，我父母也很喜歡你。我媽上次還問我有沒有把你追到手說，你這麽好的姑娘別被其他男人拐跑了。”

“那你呢季雲馳，你喜歡我嗎？”漆許盯着他的眼。

對視，他說：“我什麽時候不喜歡你？”

漆許聽完卻笑了，轉頭看了一眼窗外，再與季雲馳互相看着，“這話你問我啊，我怎麽知道你喜不喜歡我，我感受不到你的喜歡。我們是從小一塊長大，可現在我是越來越不了解你了。你的喜歡是只喜歡我還是在衆多喜歡中有我一個，你比我更清楚吧？”

季雲馳被問住，漆許冷靜地可怕。不知從何時起，他們之間的距離開始拉遠，漆許生病不會再第一個給他打電話，吃頓飯都要他直接把車開到樓下堵她，關于她的很多事都是從別人口中知曉。

滾了滾喉，嗓子發澀，不過他還是把戒指盒遞了過去，“漆許，我們之間是要結婚的關系，這是我們兩家在你我從小就已經既定默認的，改變不了。但人這輩子很長，不可能只愛一個人。我不想騙你，在我這裏做不到。我有人的七情六欲，有最原始的欲望，在你一個人身上，不可能把我所有的情感需求都填滿。婚姻，它也不止代表愛情，還有責任、家庭、後代，甚至于事業。其實......”

他看漆許不接，也不強迫，放到她面前，繼續往下說：“我希望我們結婚以後是保持開放式的關系。”

果然看到她驚訝的眼神，“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可能一時難以接受，但這麽久以來，你接受得很好不是嗎。其實你也可以找，這很公平。婚姻本就只是社會人維/穩的手段，我們需要它，這沒錯，但除此以外，也需要生活的激情來維持婚姻的穩定，不是嗎。”

哈！

她今天是聽到了什麽炸天言論，确實是越來越不懂季雲馳了。把控制不住下半身說得那麽清新脫俗，真是大開眼界。

漆許盯着面前的戒指盒，平靜地轉頭，一字一句道：“我理解你。”

季雲馳臉上的緊張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笑容，“我就知道我們Qiana很懂事。”

說着，他伸手想要揉她的頭發，卻被躲開。

“你不用跟我說這些，反正我們不會結婚。這是你自己的婚姻觀，我理解且尊重。”漆許偏頭閉上眼，“開車吧。”

季雲馳的手還舉在半空，他握着拳，收回地極慢。

這是他們第一次把這件事攤到明面上說，卻以這樣的尴尬收場。眸光微閃，他坐回去，轉了圈方向盤，重新出發。這次，車廂沉默地駭人。

漆許睜開眼，靜靜地看着外面，樹的影子很模糊，沒有焦點。

她想起第一次聽到季雲馳跟別人戀愛的消息時，很矯情地有心碎的感覺。她想去質問，卻一下子找不到身份了。從小被灌輸的觀點就是漆家和季家以後會是親家，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會在一起，可她和季雲馳之間從來沒有互相喜歡的感覺。她知道，自己被洗腦了，但季雲馳沒有，他在做自己。所以她說的是心裏話，既理解也尊重，但也僅限于此而已。

車剛進大門，就見漆盼在花園跟多利玩飛盤。一人一狗互相追趕，好不開心。

“姐！”漆許腳還沒落地，就被這嘹亮的喊聲震得想縮回腳。

漆盼向她跑來，額頭上都是汗，“姐，你終于回來啦！抱抱！”

倆姐妹抱了下，漆許剛想松開，漆盼就在她臉上親了口。等漆許再擡頭，是她得逞的小臉。

“還要親親！”

漆許簡直拿她沒辦法，讓她趕緊去車後拿禮物。

“啊！我就知道有我的禮物，哪個啊？”

“包。”

“哇，這是今年夏季最新款喔，好難訂的，一直跟我說沒貨！姐，我愛死你了，再親一個！mua！”

漆盼踱着小步子走到漆許旁邊，非常響亮地親了一口後，愛不釋手地開始試背包包。

“漆盼，你都不叫我啊，我都在旁邊多久了。”季雲馳在旁打趣。

“啊哦，池塘哥，咱昨天不是才見過嗎？”漆盼撅起小嘴，還沖他做了個鬼臉。

叫季雲馳池塘哥是因為季雲馳小時候就特別喜歡跟着他爺爺去釣魚，那片池塘是死水剛開始沒什麽魚。季家為了讨老爺子開心，雇了人專門去定時放魚。而季雲馳，掉進池塘不下五次，人送外號池塘哥。

“好呀你，膽子越來越大了是吧。”季雲馳虛捏着漆盼的臉，兩人打鬧了好一會兒。

季母、周夏岚、漆盛三人聞聲出來，周夏岚站在門口笑着制止，“漆盼，幹什麽呢，快放開你馳哥哥。”

漆許把兩人分開，讓他們拿袋子，一起進門。

周夏岚溫柔地攬過漆許的背，“漆漆最近工作是不是很辛苦，怎麽瘦了那麽多。我叫許阿姨做了一桌你喜歡吃的菜，走，快進去。”

季母牽着漆許的手，應和周夏岚的話：“對呀，瘦了，你說你非得做什麽工作室，一個女孩子那麽辛苦幹嘛。還不如早點嫁到我們家來，保證什麽都不用幹。”

“咳咳！”季母話還沒說完，被季雲馳截斷，“媽，爸呢？”

“公司，今天他們高層例會，走不開。”

“哦，那快進去吧，看看漆漆給你們帶的禮物。”

“還買禮物了啊，我們漆漆真懂事。”

漆許被擁着在中間，瞬間就成了團寵，把禮物分完後，季母一直坐她旁邊問最近的情況。漆許面帶微笑耐心地答，談及到與季雲馳相關時，她與季雲馳交換了眼神，相互避過。

聊了很久，周夏岚和季母去廚房看飯菜備得怎麽樣，家長中只留下了漆盛。

“爸。”漆許喊他。

兩人隔得有些遠。

漆盛不管在哪裏都是極其威嚴的角色，不茍言笑，面相非常周正，完全看不出來快五十的人。他應了聲，說：“什麽時候玩夠了，去公司上班？”

“工作室現在挺好的，正在往上走，我很喜歡現在這份事業。”

“你喜歡，喜歡有什麽用，我跟你說過多少遍，攝影只能做/愛好。你倒好，瞞着我在國外念書時還輔修了一門，回來又搞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漆許，你到底什麽時候能懂事，漆盼她小，愛玩，你也愛玩是吧？”

“爸，我都大一了，也不小了呀。”這一年，漆盛對着漆許無可奈何的同時也失望。每每這時，漆盼就跳出來調節氣氛，她拿起裝皮帶的盒子，“爸，你試試姐給你買的禮物，這顏色好适合你啊。”

漆盼睜眼說瞎話，皮帶也就是普通的黑色。不過，她很擅長這些，糊弄不過就喊媽。一邊擋在漆許和漆盛中間，一邊沖季雲馳眨眼，季雲馳會意，與漆許一起上樓。

“漆叔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你當初開工作室，他還問我你資金夠不夠。”

“我知道，所以你看，我都沒和他吵。況且，開工作室的那點錢，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他就是想讓我跟他低頭，也認定我什麽都幹不成。”漆許說這話時，不禁帶了點氣。她什麽都知道，可就是受不了漆盛的态度，永遠都在貶低她，永遠拿她和漆盼比，永遠覺得她不如任何人。

漆許的房間一看就是打掃過，被子都鋪得整整齊齊，新換的地毯還是原來的款式。

季雲馳說，“這肯定是漆媽安排的，她一直問我關于你的事，工作辛不辛苦，有沒有遇到難題，她很關心你。”

“嗯。”漆許點頭。

周夏岚雖然不是她的親生母親，但是視如己出，對她和對漆盼一視同仁，從不偏袒誰。用心的溫情，她能感受得到，所以她願意改口叫周夏岚一聲媽。

“對了，你回來要拿什麽？”漆許的房間季雲馳很熟悉，随意地坐在床邊，看漆許翻翻找找。

漆許找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她跪坐在地上，艱難地回憶，“你還記得我以前生病住院的時候，隔壁病床的小男孩送我的手環嗎，黑色的。”

“不記得，沒見你戴過，找這個幹什麽？”

“就是突然想找出來。”漆許還記得上面有一串字母，不過從沒拆解出來。

季雲馳在旁邊也沒催她，兩個人蹲着一起找，直到許阿姨來叫他們下樓吃飯，才起身。

漆許蹲久了，腿有些麻，還好季雲馳扶着她，不但起身的瞬間幾近摔倒。她注視着季雲馳青筋盤錯的手部脈絡，骨節分明，很是白皙，她以前覺得他的手極為好看。

莫名地，她想到另一雙手，也是手指修長，青筋明顯，手背很正常，只是黑了些。但是手心，卻結了一層層厚繭，新覆舊，硌人得慌。

口袋裏的手機時不時震動一下，她猜，或許有幾條是宋予發的，這人只要她不立即回複就會說些陰陽怪氣的話。

“謝謝。”漆許退後了一步，揉揉自己的腿，“走吧，我們下去。”

“漆漆。”

漆許回頭看他。

季雲馳走過去，給她道歉:“對不起，在車裏說的那些話是我考慮不周，我沖動了。”

漆許擡眼，與季雲馳深深對視着。對方的目光還是一如既往地沉寂，她能感受到誠意。季雲馳只要跟人道歉，一般就是真心地。

她啓唇:“我接受，但也确實接受不了你的婚姻觀。要不，找個時間跟他們說清楚吧，我們就是朋友關系，結婚的事還是算了。”

“算了？為什麽要算，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們可以重新商量着來，各退一步。但Qiana，結婚是兩家都認定的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

季雲馳突然很後悔在車上說了那些話，沒想到漆許這麽堅決。但他沒說錯，一件事說了二十幾年，跟真的也沒差別，早晚的問題。

“走，漆媽他們該着急了。”他率先下了樓，沒再給漆許說話的機會。

漆許看着他的背影，升起一種無力感。手機在震動，是來電，宋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