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女流氓

第05章 女流氓

福春被狠狠推開,嫣紅的嘴咧開大笑,白燦燦的大門牙上沾着血絲。

“報警!抓這個不要臉的女流氓!”

“哈哈哈哈……”

事情說來簡單又荒唐。

當初福春走時老板推脫要等發工資的日子再把錢結給她,于是等發工資這天她來發廊要錢。

周扒皮老板見福春來讨錢當然不樂意,一開始說只給三千後來連三千也不願意給,和老板娘一唱一和在那演起雙簧。

“這誰呀?是剪人耳朵那個嗎?”

“就她。”

兩人嚷嚷着上次墊了醫藥費還差點被告,店都開不下去了。總而言之就是別說給三千,沒讓福春倒賠三千都算他們仁慈。

一來二去掰扯不清,三人一路罵着推搡到屋外。

夫妻倆嘴裏沒句幹淨話,指着福春一口一個鄉下雞罵她只要長屌都勾搭。

福春也是個瘋的,當場把老板三角褲頭揪起來提成丁字褲讓他沒有幺雞自摸。老板娘看着疼哭的老破口大罵福春騷貨。

福春被罵急了。

騷是吧?長屌的都勾搭是吧?福春要證明他們錯了,她何止勾搭長屌的,不長的也一樣勾搭。

“我就騷了,就騷給你看!”

于是她腦子一熱抱住老板娘狠狠啃上去。

*

熱鬧看過,陳悅目趁亂趕緊把福春拉走。

“咋啦?”

“哈哈……”

“你瞎樂什麽?我要不到工錢就賴在你家白吃白住。”

福春對陳悅目這種幸災樂禍的态度很不滿意。雖然她也愛幸災樂禍,但陳悅目比她缺德,他對所有人的苦難是發自肺腑的喜悅,刻薄得想讓人扇死他。

陳悅目笑道:“你手真欠,怎麽把人家褲頭拽出來?”

“我就随便一撈。”福春比劃一下,讓身旁的人笑得更歡,她手指輕點嘴唇上的傷口咕哝,“穿紅褲頭還敢說我騷,最騷是他。”

陳悅目低頭走在前面踢開路面的石子,聽着福春的話側頭問她:“你跟多少人接過吻?”

“幹嗎告訴你?”

“我幫你要工資。”

“三個。”

“談過三個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

“呵,看不出來。”

福春想解釋,手指上的汗滲進傷口傳來刺痛,她拿開手指,無名指指尖上沾着血絲,嘴裏不斷嘗到血的腥鏽味讓她惡心連連頓時沒有了說話的心情。

兩人回到家,陳悅目從櫃子裏拿出碘酒和棉簽讓福春上藥。

“大炮打蚊子,舔舔得了,擦什麽藥?”

“上藥。”

“我不上。”

“上不上?”

“不上。”

陳悅目不多廢話,拿過棉簽蘸滿碘酒壓着人坐在沙發上親自消毒。藥水殺進肉裏疼得福春龇牙咧嘴,舌頭剛要伸出來舔傷口立刻被陳悅目捏住兩腮按回去。

“不準舔。”

“疼!疼啊——”

“忍着。”

他瞟一眼福春諷刺:“瘋子還怕疼嗎?”

“罵我幹嘛?”

陳悅目哼了一聲冷不丁開口:“三個。”

福春愣神,馬上明白過來湊近他故意問:“三個什麽?什麽三個?”她裝瘋賣傻,“你快說呀!”

陳悅目默不吭聲收東西。

她見狀又湊得更近些,貼在他耳邊壓着笑意:“陳老師你幫我舔舔傷口好得更快。”

動作的手停住,陳悅目退開些,一雙深窩含情柳葉眼向下看去,寬而深的雙眼皮折痕随着視線變得淺淡,長疏的睫毛蓋住眼睛,遮住幾分情欲,剩下全是嘲諷:“我不親爛嘴。”

碘酒瓶子被咣地收進櫃子,他站起來又讓福春猛地扯住胳膊拉着跌坐下去。

“裝什麽裝?”福春把他按在沙發上,眼神坦蕩直視陳悅目問,“陳老師,咱倆啥時候上床?”

一聲慘叫響徹屋子,陳悅目拇指直接朝她唇上傷口按下去,“你惡心誰呢?”

福春翻身把人壓在下面,兩眼神采奕奕,“你帶我回來不就是為了上床?我都準備好了你還墨跡啥,來吧先讓你摸摸我的奶……”

她去抓陳悅目的手,被他推到一邊,“騷貨。”

福春不以為恥:“你不就喜歡這樣嗎?”

“你故意的吧?”

窗簾遮住一半光,在屋內劃出一條渭泾分明的線。陳悅目站在暗處與陽光下窩在沙發的福春視線碰撞。

他眼神一如當初在發廊裏那般盯着福春,屋外貨車在街道上發出陣陣噪鳴,像饑餓的豺狼在低聲嘶吼。

“去洗澡。”良久,陳悅目收回視線,轉身去廚房接水。

“洗完澡就跟我上床嗎?”

“不上。”

“不洗。”福春抹了一把脖子伸手給他看,“幹淨的。”

“洗澡還是卷鋪蓋滾蛋你選一個。”

“……陳老師,我幫你省點水錢。”

“你看我像缺錢的樣子嗎?”

福春認真搖頭,“你不像,你像缺愛。”

“你像缺心眼。”

“一起洗嘛!”

陳悅目冷笑,直接把人推進浴室。

黃昏,天際熏上一層紅暈,給城市點上一盞溫柔的燈。等福春洗完出來,陳悅目抱手靠在餐桌邊早已等待多時。

“住在這要約法三章。”

他拉開身旁椅子示意福春坐下。

陳悅目不想再為一些無關小事提心吊膽,想住下來就要遵守規則。

“行呗,你說啥就啥。”

福春坐下,看着陳悅目抽出一張紙巾擦着已經一塵不染的餐桌慢條斯理說:“第一,留在這不需要付房租但要承擔家務。家務按我的要求來,你一定要學會。”

“行。”

福春手撐桌面托腮,被陳悅目擦桌子的手拱了拱,又老老實實放下去端坐着。

“第二,我的私人物品不準碰包括衣櫃、床、還有書桌上的所用物品。”

“那咋打掃衛生?”

“只擦表面,或者不擦。”

“按你說的來。”

“還有,這裏沒有門禁但是你晚歸要告訴我。”

“多晚算晚?”

“太陽下山。”

“陰天咋辦?”

“你一個無業游民陰天出門幹什麽?”

福春伸手去拿陳悅目擦完桌子的紙擤鼻涕被對方打掉轉而又抽了一張新的給她。

屋子安靜,洗衣機恰好洗完衣服發出短暫的提示音樂。

福春坐在位子上不敢動,小聲提醒陳悅目:“衣服洗好了。”

“家裏有烘幹機,你的衣服全部用烘幹機烘幹不準晾在陽臺。”

“行,都行。陳老師,你說了算。”

福春連連點頭,對陳悅目這樣的人替他省錢就是在羞辱他,她不需要提出意見,只需要答應。

“剩下的随時補充,等遇到再說。”

“你這都超過三章了。”

“剩下的放補充條款。”

“要寫下來嗎?”

“口頭協議同樣具有效力。”陳悅目說完起身,又從洗衣機旁的櫃子裏拿出一副手套戴上開始抖衣服。

福春扭頭問他:“那你幫我要工資還作數嗎?”

身後的人将衣服放進烘幹機反問:“你想要多少錢?”

*

一個星期後,陳悅目幫福春拿回了兩個月的工資外加一千提成,但錢并沒有直接給福春。按陳悅目的說法,在他家吃住這麽久總要付點押金,萬一t?福春把東西弄壞拍拍屁股跑了怎麽辦?于是他提出記賬領錢,福春需要用錢的時候再來拿錢。

“這是我的錢!”福春坐在自己的小床鋪上打滾。

“在我手裏我說了算。”

“你怎麽不講理?”

“怎麽不講理,我不是跟你商量嗎?”

“我不答應。”

福春等着他說不答應就滾,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拿着錢走人,但陳悅目卻說:“那我們再來好好捋清楚邏輯。”

福春躺在床上撒潑,大蛆一樣的纏住被子拱來拱去,拱到最後也無濟于事,等她鬧完陳悅目才冷靜說道:“鬧夠了?能繼續嗎?”

還有什麽可說的,福春蔫蔫坐起來,不同意陳悅目也會一直說到同意為止。

“你說了算呗,我能有什麽意見。”

陳悅目對于福春的順從很滿意。像她這樣一窮二白又沒什麽本事的打工妹就是拴在石磨上的騾子,有根胡蘿蔔吊着就可以随意拿捏。當初吊着她的是發廊老板,現在這根胡蘿蔔交到了陳悅目手裏。

福春也終于認清了這場談話的本質,扭頭忿忿瞪着牆角嘟囔:“變态。”

她在陳悅目這從夏天一直住到入冬,約法三章之後彼此都沒再有出格的舉動,這樣磕磕絆絆的住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只是冬日驟降的溫度總讓人渴望溫暖,另一半窗簾被拉起,暖陽暧昧地在地板上暈開,渭泾分明的界限一點點變得模糊。

“陳老師,坐三小時了你腰不酸嗎?”福春忽然走到他身後,雙手在陳悅目的肩背上按揉。

“別動我。”

“給你按按肩膀。”指尖精準按在酸痛的部位,讓他不由自主發出痛苦又滿足的嘆息。

“舒服吧?”

他直接趴在桌上讓福春按摩。一雙手在後背游走,有規律地揉動。

福春的按摩技術一般,不說醫館裏專業的推拿師,連Spa裏的技師也比不過,但她就是有種魔力,皮膚相接觸的一剎那讓你無法拒絕。

那是一種粗糙的親和力,隔着衣料讓陳悅目想要更多……

“你早想讓我給你這樣按背吧?”福春的手扣住陳悅目的,整個人貼在他後背上附在他耳邊,“那時在發廊我給別人按你就總看我。”

“問你的時候你還說不要,裝!”

陳悅目趴着沒動,渾身氣血通暢,白皙皮膚下透出淡淡紅色,耳廓也充血通紅。

福春抱住他的手臂,就着還殘餘在手掌上的一點護手霜拉扯揉捏每根手指。

兩手十指相扣,手上沾滿那股刺鼻廉價的香味。

“你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嗯,我看你了。”福春大方承認,“我就願意看你。”

陳悅目在那堆男人裏遠不止眉清目秀,就跟他的名字一樣叫人賞心悅目,走哪都打眼。

“給我按按肩。”陳悅目将手從福春懷裏抽回,指指肩胛那處位置。

“是這嗎?”

“對。”

福春幾乎将全部力氣用在雙手上揉捏,一點點搓開僵硬的肌肉,喘息聲又飄進陳悅目耳中。

“肩膀真硬,不過比第一次好多了。”福春問,“以前沒人給你按過嗎?”

“誰給我按?”

“女朋友呀?”

陳悅目讓她按得有點犯迷糊,頭轉了個方向趴着回答:“沒有。”

到底是沒有按摩還是沒有女朋友福春沒繼續問,新買的生活用品還放在門口沒拆箱,她給陳悅目按完又去收拾屋子,把買來東西拆箱放在固定位置。

洗滌塊、衛生紙、抹布,手套、消毒液……

物品分門別類,最後紙箱還有一盒東西。

“幫我倒杯咖啡。”陳悅目盯着電腦舉起咖啡杯使喚福春,“咖啡機會用了吧?”

福春把盒子放陳悅目手邊接過咖啡杯撒謊:“有點忘了。”

她每次都裝作不熟練在臺前磨磨蹭蹭,趁機偷喝陳悅目的咖啡。對她這樣的行為陳悅目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見了就罵一聲惡心,看不見就得過且過照單全收,有時玩心起了還會突然從福春身後冒出吓一吓她。

“吃餅幹嗎?”陳悅目伸手拿上方櫃子裏的餅幹,身體嚴絲合縫壓上福春後背,吓得她嗆了一口撇過頭連連擺手。

等陳悅目又坐回電腦前,她才心虛地将咖啡杯擦幹淨杯沿給他,“真香,星巴克的咖啡也這味嗎?”

“也?”

“也,聞着這麽香嗎?”

陳悅目将杯子放下,挑起嘴角,嘴唇因熱燙的咖啡而變得嫣紅刺目,笑着不說話也像在罵人。

“小氣鬼。”

“我說什麽了?”

福春跑回自己的小窩呆着。

晚上,入冬大降溫之前的回暖讓天氣一瞬間變回初秋。

福春跑去陽臺乘涼看養的花花草草。

“喝嗎?”陳悅目難得沒在裏面碼字,把雜志扔在地上墊着坐下,将一罐啤酒遞給福春。

“大晚上喝酒呀?”

“你想喝咖啡?”

福春接過啤酒用袖子擦罐口,拇指和中指捏住罐子兩端,食指一摳将拉環掰開,灌下一大口,“以前我和我姐妹幾個就坐在海邊一邊喝酒一邊看海。”

“我想我姐妹了。”她臉上很快浮出紅暈,眼神漸漸渙散,“你看過海沒有?”

陳悅目耐心聽她颠三倒四說話。

“說呀,看過海沒有?”

“沒有。”

“不可能,你怎麽會沒看過海?”福春靠近,嘴唇沾上啤酒,亮晶晶的,一張一合,呵出的氣帶着苦香,聲音随後傳來:“我一直想問你,我倆是不是早就見過?”

陳悅目望着那雙眼眸逐漸挨近他,晦暗裏翻湧的情緒轉瞬即逝,“這麽爛的搭讪技巧也要對我用嗎?”

福春又湊得近些,鼻尖碰鼻尖,差一根手指的距離就貼上陳悅目的唇。

時間停頓一秒,漫長得好像滄海桑田。

距離已經近得看不清對方的臉,卻從未強烈地感受到彼此存在。

陳悅目主動挨上卻被躲開。

夜裏的風吹動花朵,一片花瓣掉下。

他伸手扣住福春的脖子,貼着她的嘴唇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我想……”

燈光照在福春臉上,一半明一半暗,讓人感覺陌生,她冷不防抓起掉在腳邊的花瓣大嚼特嚼。

“你惡不惡心,掉在地上的也吃?”陳悅目掰住她的兩頰勃然變色呵斥她吐出來,等福春作勢要吐又嫌棄道:“不準吐這裏,去廁所。”

福春打掉頂在自己下巴的手灌下一口啤酒,連同口中的花一起送下肚中,“爽!”

她高興的模樣讓陳悅目氣不打一處來,惡毒地反擊:“你總不能在我這賴一輩子。”

沒想到對面從容伸手,大笑對他說:“陳老師,把工資還給我我馬上搬走。”

陳悅目面色陰沉。良久,他忽然笑起來,挑眉看着對面,“可以啊,不過這麽點錢能幹什麽,房子都租不起只能睡橋洞,你就沒想過以後嗎?”

像她這種一眼望到頭的人能有什麽以後?幸運的嫁個好人結婚生子繼續打工,不幸的嫁個爛人結婚生子繼續打工。

能找到他已經算燒了高香,如果他肯要她,這就是她最好的命。

陳悅目迫不及待想看她迷茫無措的樣子,就像腳踩瀕死的動物看它陷入混沌前一剎那露出的痛苦表情,讓人有種快感。

福春确實茫然了,回答:“去買瓶醋。”

“什麽?”

“差點忘了,去買瓶醋,你家的醋長綠毛讓我扔了。”

“買醋?”

“對呀,明天要買醋了。”

“明天……”

“啊,明天不是以後嗎?”

陳悅目一拳打在棉花上。

很荒謬,确實适合從福春嘴裏說出,而且這答案又那麽出乎意料地合理。

沒有以後的人也不用想以後。

陳悅目哈哈大笑,笑得直咳嗽,差點把啤酒灑出來。

“……跟神經病似的。”福春不解。

頭一次,夜裏的星光映照在他的眼中。

陳悅目站起身,低頭看着福春摸摸她的腦袋溫柔說道:“早點睡,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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