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天昏地暗，污濁水邊。

一白衣女子倒在河灘之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渾身濕漉漉，下半身還浸于血黃色的河水中。水浪一波又一波，并不洶湧，卻仿佛會一點點吞噬她。

半晌，女子陷在亂石中的手動了動，接着是肩膀和腿，再然後，她眉頭緊皺着睜開了有些混沌的雙眼。盡管披頭散發，狼狽不堪，卻也能瞧出是個容貌清麗的人。

女子睜眼後繼續躺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才慢慢坐起身。她茫然一片，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此處，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做什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是的，她失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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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昏暗一片，似乎到處都彌漫着帶有細沙的淡淡黑煙，更遠處隐約能看到山巒，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荒涼壓抑，此處絕對不是什麽安寧地兒。

女子雖然失憶，但并未失智，她趕忙手腳并用爬到幹燥處，繼而開始用手盡力擰幹自己身上的濕衣服。

女子感覺心裏亂糟糟的，總覺得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因此手上的動作很快，即使手擰得生疼，她依然沒有放慢速度。然而，在她擰幹身上的衣服離開此處之前，危險還是降臨了。

遠處沙塵四起，有什麽可怕的東西朝着這邊疾速而來。

來者不善，女子發覺異常後慌忙站起來逃跑。可惜雙腿無力，加上濕衣服讓身子更重，她根本跑不快，即使因為害怕，強撐着跑了一段距離，但最後還是體力不支，撲倒在地。

随後，追她的東西趕上來了，竟是一團扭曲的黑氣。

黑氣直沖女子而來，女子驚恐萬狀地擡手抵擋。她知道自己擋不住黑影，擡手只是害怕時下意識的動作，自己必然兇多吉少。千鈞一發之際，她瞥見一道小小的白影從上方閃過，緊接着小小的白影變成了一只很大的像狼又像獅子的生物，兇猛地撲開黑影，随即跟黑影打鬥起來。

女子本想趁機先離開這危險的地方，可她渾身乏力，實在起不了身。

好在白色生物十分厲害，不一會兒便滅掉了黑影。不過女子并沒有放松安心，尤其是看到白色生物最後撕碎黑影的那一幕，她明白自己很可能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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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掉黑影的白色生物轉身朝着女子一步步走來。女子瑟瑟發抖，想逃卻逃不掉。

“莫姐姐你沒事吧？”白色生物走着走着霍地變成了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女孩，圓臉大眼，膚白唇紅，用藤蔓花編起雙平髻，還有一對毛茸茸的耳朵，可愛得像顆櫻桃。她興奮地湊到女子面前，眨巴着眼睛打量女子。

“沒……沒事。”女子有點受寵若驚，眼前天真爛漫的小女孩讓她松了口氣，接着，她反應過來對方應該認識她，“你認識我？”

“嗯……認……識。”小女孩撓了撓頭，“你來過我們的客棧。莫姐姐你是失憶了嗎？你不記得我了？”

“我什麽都不記得……”女子嘆了口氣，蹙眉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小女孩愣了一下，雙手交握，邊捏自己的手指邊回答：“我只知道莫姐姐你名叫莫山遙，其他的……莫姐姐你很神秘，都沒說過。”

“莫山遙。”莫山遙輕念自己的名字，可惜一點印象都沒有，她又道，“你說的客棧在哪兒？我近日是住在那裏嗎？”很奇怪，莫山遙知道客棧是吃飯投宿的地方，但沒有和客棧相關的任何記憶。

“莫姐姐你失憶了的話，和我一起回客棧吧！”小女孩圓溜溜的雙眼頓時發亮，“最近外面有很多殘混，太危險啦！我們回去吧！”

“殘混？”

“就是方才攻擊莫姐姐的東西呀。”

莫山遙是不敢輕易相信眼前人的，但被殘混襲擊的恐懼還未消散，而且确實在失憶的狀态下待在外面太危險，她思忖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好。”

小女孩頓時眉開眼笑，欣喜地伸出兩只小手緊緊握住莫山遙的手，小心翼翼地将莫山遙拉起來，然後牽着莫山遙慢慢往回走。

“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晏晏，言笑晏晏的晏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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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帶着莫山遙回到了客棧。

這客棧怪得很，荒郊曠野，獨獨一座青瓦房，房子看起來不僅有些破舊，而且挺小，怕是放六七張桌子就能将屋子塞滿，哪裏還能住宿？門倒是挺高大，可卻大門緊閉，怎麽看都不像是客棧。

莫山遙滿是疑惑與擔憂，當她看清客棧的名字後，更是停下腳步，呆在了原地：“九泉客棧……是九泉之下那個九泉？”

“對呀！”晏晏粲然一笑，“是含笑九泉的九泉，多喜慶！”

“這裏！這裏是……是……”莫山遙倒抽了一口冷氣，瞪大雙眼，驚得快說不出話。

“這裏是冥界和人界的交界處，莫姐姐方才躺的那條河是忘川河，河的一邊是黃泉路，一邊是冥府，沿着河走，還能看見奈何橋呢！”晏晏非常淡定地回答。

莫山遙覺得自己是人，也知道晏晏是妖，更清楚自己陷入十分麻煩的事情之中，可萬萬沒想到她竟處于如此特殊的環境之中，頓時毛骨悚然：“我……我是人吧？我……我來這裏幹什麽？”

晏晏的眼神有些飄忽，她撅起嘴思考了一番，最後把頭一歪：“我不知道，莫姐姐你沒說過……我們先進去吧！莫姐姐你要快點換幹淨的衣服，不然會生病的。”

盡管晏晏的表情十分真誠，但莫山遙還是遲疑了，她總覺得一切透露着古怪，進入這個客棧，指不定還會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走不走啊？擋在門口做什麽？”

一道洪亮粗犷的聲音突然在後方響起，莫山遙立即轉身，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足有一丈高的渾身是毛的鬼。

這鬼長得極其可怕，三只猩紅色的細長眼豎着并排在頭部，看不見鼻子，眼睛下方就是一張滿是獠牙的大嘴，耳朵又尖又長，像兩把鋒利的匕首，渾身布滿黑、白、紅三色的毛，那毛有的粗長，有的細卷，看起來亂七八糟，很不舒服。

莫山遙被吓得往一旁退，還趔趄了一下，差點摔倒。

“莫姐姐別怕，這是毛鬼。”晏晏踮起腳，想盡量靠近莫山遙，她擡起小手擋在嘴邊小聲說道，“別看他長得可怕，其實特別弱，連普通人都打不過。”

毛鬼冷哼着瞥了莫山遙一眼，然後大搖大擺地往緊閉的客棧大門走去。門沒有打開，但毛鬼就那麽走了進去，穿門而入。

“莫姐姐。”晏晏拉了拉莫山遙的手，“我們進去吧！”

“嗯。”莫山遙決定先進去看看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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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妖穿門而入。

裏面竟然別有洞天。

進門便是一古樸寬敞的小院。除了種花草的地方，地上皆鋪着蓮花紋青磚，左邊茂盛的古木下有幾張石桌石凳，右邊是木頭搭建的馬棚。正前方便是客棧大堂，雕欄畫棟，氣派得很。

再往裏瞧去，大堂裏面可熱鬧了。妖魔鬼怪彙聚一堂，品茶聊天的、吃飯喝酒的、還有打探消息的，沸反盈天。

“晏晏，你終于回來了，今兒客人多，你快去廚房幫忙端菜。”成熟的話語來自一個看起來五、六歲的小女孩，一襲藍衣，梳着垂挂髻，後飄的四根發帶足有二尺長。她正拿着托盤端了三盤菜給客人上菜，因為身高不夠高，她放菜的時候是使用法術将菜放到客人的桌子上。

莫山遙能感受到這個小女孩是鬼不是人。

“十安姐姐，我送完東西回來的路上遇見了莫姐姐，她失憶了，還被殘混襲擊，我就帶她回來了。”晏晏回話時很乖巧，但由于大堂裏太吵，她不得不放大聲音，“我想先帶莫姐姐去換身幹淨的衣裳。”

十安還沒來得及回話，又有客人喊結賬。

“去吧去吧！”十安朝晏晏擺擺手，然後抱着托盤大步朝客人跑去，“來了！來了！”

十安跑起來還是小孩樣，莫山遙忽地又安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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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領着莫山遙去了二樓的房裏換衣服。

晏晏拿了一套青色的衣服給莫山遙。

莫山遙穿衣服時發現她拿到的是一套男裝，能穿上，可是又大又長，她不禁向晏晏詢問衣服的主人：“晏晏，這衣服是誰的呀？”

“是千洵哥哥的。”晏晏道，“只有千洵哥哥的衣服莫姐姐能穿，雖然是千洵哥哥不要了的舊衣服，但洗得很幹淨。”

“客棧裏只有一個大人？”莫山遙正把拖地的下裙往腰封上提，她聽到晏晏的話有些驚訝。

“客棧裏沒有人。”晏晏笑着回答，“我和千洵哥哥是妖，十安姐姐是鬼，阿钰是怪，小黑是魔。而且我們都不小，小黑修煉了三百多年，我和阿钰修煉了四百多年，十安姐姐修煉了五百多年。如果莫姐姐願意留下，那客棧裏就有人啦！”

面對笑容滿面的晏晏，莫山遙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順着問了一句：“那個千洵哥哥在哪兒呢？他會不會知道更多關于我的事？”

“千洵哥哥有事出去了。”晏晏回答後突然又想到什麽，“我得先下去幫忙啦，今天客多，大家很忙的。”

“我和你一起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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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晏和莫山遙先去了廚房。還沒進廚房就聽到裏面傳出一個暴躁的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今日怎麽就這麽多客呀？忙死本王了！”

“今日能不能直接關門呀？忙這忙那，我們就缺這點錢嗎？”

“煩死了，本王才不想伺候這些妖魔鬼怪呢！”

走在前面的晏晏先進了廚房：“小黑你忍忍吧，我帶了幫手來。”

莫山遙随着晏晏的聲音進入了廚房，看到兩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一個在施法切菜，一個在施法做菜。切菜的穿着黑紫色短打，紮了個馬尾，戴着绛紫色暗紋抹額。做菜的穿着綠灰色短打，頭發分兩邊用銀制發飾紮起。兩個小男孩皆注意到了莫山遙，不過都只看了莫山遙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快快快，搬點柴進來，還有桌上做好的菜可以上了！我要忙死啦！”切菜的小黑看到晏晏立刻說正事。

“晏晏姐姐你終于回來了。”做菜的阿钰正在煎豆腐，施法的手沒停，盯着晏晏的眼睛忽地泛起淚光，快要哭了，那表情既像感動又像委屈。

“我來上菜，莫姐姐你去柴棚拿些柴吧！”

“好。”

晏晏和莫山遙一起忙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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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山遙雖沒有記憶，但手腳利索，很快就習慣了客棧裏要幹的活。搬完柴，她也幫着上菜。

這時，來了個一襲缃色紗衣的年輕男子。

正在上菜的莫山遙立即注意到了來人，不僅是因為來人的美貌在一群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中特別顯眼，還因為來人的穿着打扮實在華麗。頭上金燦燦的發冠耀眼奪目，身上鑲着寶石的華服珠光寶氣，就連腳上的靴子也用金線繡着精致的圖案。

可不知為何，莫山遙打心底不喜歡這樣浮誇的打扮。

“千洵哥哥！”同樣在上菜的晏晏看到來人喜笑顏開。

檀千洵沖着晏晏笑了笑，順便看了一眼莫山遙，接着徑直走向櫃臺，朝着站在箱子上在櫃臺收錢的十安揚了揚下巴，然後優雅從容地坐在了櫃臺旁的圈椅上開始閉目養神。

莫山遙眼神一沉。這麽大個人都不幫幫忙？就算是掌櫃的，也不能就看着一群小孩忙來忙去吧？可晏晏和十安習以為常，什麽都沒說，繼續忙碌着，沒辦法，莫山遙也只能默默跟着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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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兩個多時辰，終于送走了最後幾個客人。

晏晏站在門口乖巧禮貌地揮手送走客人，然後轉身朝裏走，拉起莫山遙走到坐在椅子上品茶的檀千洵身邊：“千洵哥哥，莫姐姐失憶了，外面太危險，讓莫姐姐留下來吧！”

莫山遙很驚訝，其實她并沒有想要留下來。

檀千洵看明白了莫山遙的神情，他放下茶杯，看向莫山遙，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我不介意客棧裏再多個美人兒，可我看莫姑娘的表情，不像是想留下來的樣子。”

莫山遙覺得檀千洵的一言一行很輕浮，讓她特別不舒服，于是她直接說道：“對，我來客棧只是想尋找跟我有關的人或事，希望能恢複記憶。”

“莫姑娘向來神秘，跟誰都不願多說話，怕是難以找到和記憶有關的東西。”檀千洵的一雙狐貍眼迷離而勾人，直直盯着莫山遙。

莫山遙卻并未被檀千洵勾住，反而有些厭棄，心裏煩得亂七八糟，她覺得自己無法與眼前人相處，索性道：“多謝晏晏救命之恩，來日有機會一定報答。但今日，我還是先離開吧。”

“救命之恩？”檀千洵歪頭看向晏晏，“你救人都不收點報酬的？”

“千洵哥哥！”晏晏揚起聲音，皺眉噘嘴，還雙手抱臂，顯然生氣了。

“好好好！”檀千洵笑了笑，但也沒有留莫山遙，用送客的眼神看向莫山遙。

莫山遙不想再多看檀千洵一眼，立即轉身離開。然而，她轉過身，剛邁出步子，猝然暈厥倒地。

緊盯莫山遙背影的檀千洵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