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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6章 第 46 章

正當慕朝游偷偷腹诽王道容不做人之際。

少年眉眼清清淡淡, 倏然沒頭沒腦地多問一句,“倘若是容醉倒路邊,娘子可願出手相助?”

這話問得餘韻悠長, 似有百轉千回之意。

慕朝游愣了一下, “這是自然。”

王道容沒再說話:“……”光看他的神情也看不出來他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總歸是不再執着于此。

而是就昨日之事同她道了一回謝,慕朝游忙說不用, 又是一番拉扯之後,她隐約覺察到眼前的少年眉眼靜淡, 若有心事。

“郎君是有心事嗎?”

王道容回過神來,微微搖首, “容只是——心存不解。”

慕朝游:“郎君有何不解之處?可有我能幫得上忙的?”

“容內心的疑惑恰與娘子有關。”

慕朝游一怔之下,對上王道容直直望過來的兩道平靜視線。

“為何這建康城這樣大, 容卻總是三番兩次巧遇娘子呢?”

慕朝游整個人也糊塗了,哪裏料得到王道容腦子裏想的是這個問題。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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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有緣?

不, 重點應該是王道容為何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少年靈巧多思, 說話又總愛說一半藏一半, 慕朝游不得不懷疑他言語裏的深意。

……他是在暗示什麽?

她心漏跳了一拍, 難不成誤以為每一次的巧遇都是她有意為之?

擡起頭, 王道容正靜望着她, 神情專注,似乎在等一個她的回答。

慕朝游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可信。

王道容性敏,之前便瞧出來了她的戀慕之情,快刀斬亂麻地給她發了張好人卡。

他性敏,她自尊, 不論如何都不想被他再誤會對他舊情難忘。

慕朝游想了想, 解釋說:“建康雖大,但也就屬秦淮列肆最為熱鬧, 我面館也在附近不遠處,郎君所處氏族又多聚居烏衣巷附近,若是遇不上,那才叫人困惑呢。”

王道容沒有吭聲,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慕朝游怕他誤會在前,因此又寒暄了幾句之後,便随便找了個由頭匆匆與他作別了。

在這之後,慕朝游外出辦事時又路遇了王道容車架幾次。

王家煊赫,馬車也富麗堂皇,慕朝游認得王道容車幔一角常繡蘭草。

王道容仍是每一次總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準确地捕捉到慕朝游的身影。

慕朝游哪敢再讓他誤會,就在兩個人目光即将撞上的剎那間,她迅速使出了下班遇到同事而不想social的精彩的演技——裝作被某一個方向并不存在的動靜吸引,故作好奇地張望了過去。

王道容:“……”

眼角餘光瞥見王道容垂着眼,神情淡靜,若有所思,似乎也未曾注意到她,她這才長松了一口氣。

馬車比行人總有優勢。

再之後遠遠地瞥見慕朝游,王道容便叫車夫繞道而行。

阿笪也看到了慕朝游,不解問,“郎君不去跟慕娘子打個招呼嗎?”

王道容便說:“今日尚與沈家人有約,無暇耽擱。”

江東豪門,除卻顧陸朱張四姓,首推周沈。

沈家的沈士與大将軍走得近,是大将軍的參軍,他與顧妙妃之間婚事作罷之後,大将軍十分關切,說是沈家有個女兒正是二八年華,娴雅動人,可堪良配。

當然他今日不是去見沈氏女的,是去見她兄長沈絡。

早在與顧家婚約作罷之前,王道容就淡了娶親生子的心思,至少這一兩年之內他都不作此想。

他雖無意求娶沈氏女,但總要給大将軍一個面子。

來之前王道容便知曉這沈絡是個極為謙遜謹慎的禮法人,只要略作狂态,兩相看不上,也好有個交代。

阿笪卻在這時叫起來,“咦!郎君快看!是劉郎君!”

王道容聞聲擡眸。

也不知劉儉是何時出現的,大變活人一般突然站到了慕朝游面前,兩個人正站在路邊說話。

隔得遠了,王道容也聽不清二人都在說些什麽,只依稀看到劉儉臉上有笑。

王道容的目光不由靜攫住了慕朝游,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她側身相對着,看不清神情,但側臉輪廓姣好,烏發垂落兩腮,便不是在笑,氣态也溫穩舒展。

王道容看得入了神,阿笪問:“郎君?”

“郎君?”

“咱們現在還去見沈家人嗎?”

王道容一言不發,強令自己收攏心神,垂眸說:“走罷。”

只是席上他的思緒卻總是忍不住圍繞着劉儉與慕朝游打轉,他聽不清沈絡到底說了些什麽。

王道容一邊望着對桌的沈絡,腦子裏卻在想。

……何時起,她竟與他身邊的人這樣熟悉了呢?

是了。

她好像就有這樣的魅力,不管是阿笪還是小婵,她身邊的仆役跟她相處久了都會喜歡她。

那劉子豐……?

想到這裏,王道容淡抿了薄唇,倏忽站了起來。

倏地覺得自己提防了這個,又要提防那個實在有點兒可笑。

沈絡被他吓了一跳:“王郎?!”

王道容說:“抱歉,容略感不适。”

沈絡一愣,關切問:“郎君無恙吧?”

王道容平靜說:“頭有些脹痛,眼前也有些發黑。”

“恕容不得相陪了。”

沈絡:“……”

他正茫然着,王道容便朝他禮別了,全程幾乎沒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

自從慕朝游開了這家面館之後,劉儉喝多了酒,常來她店裏吃碗面條,喝點飲子醒醒神。

慕朝游做的飲子花樣百出,便是劉儉這種嗜酒如命的也愛喝得緊。

畢竟現代花裏胡哨的奶茶喝多了,沒吃過豬肉也該見過豬跑了。

正巧路上遇到了,劉儉就笑着問慕朝游,店裏可還有楊梅飲了。

如今楊梅正熟,是喝楊梅飲的時候。

慕朝游知道他愛喝這個,說:“昨日剛到的楊梅,正新鮮,你現在過去,阿雉就在店裏。”

劉儉笑道:“可儉怎麽覺得娘子親手做的楊梅飲要比阿雉做得好喝一些?”

慕朝游早就習慣了這人的滿嘴跑馬,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淡定道:“沒辦法,店裏油快用完了,總得有人跑這一趟。”

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慕朝游當然不會只買點油就回,少不得要四處轉轉,查缺補漏。

陸陸續續買了點兒零零散散的必要之物,這才租了一輛牛車往回趕。

馬車還未到面館,王道容便瞧見了慕朝游,而慕朝游幾乎也在瞬間瞧見了他的車架。

一怔之後,她第一反應便是避開。

王道容眼睫動了動,将她的唯恐不及盡收眼底,心裏霎時彌漫起一陣不知道是什麽滋味,偏頭想了想。

扭臉叫阿笪換一條仍可繞行到面館的便捷小路,确保能在慕朝游到達前及時截住她的去路。

看着王道容的車架遠去,慕朝游微微松了口氣,只當他是沒看到自己。

然而就在牛車即将行進到面館時,王道容的車架竟又如幽魂一般出現在她面前,并且這一次,馬車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車簾半別,露出車內的人影。

王道容眉睫低垂,靜坐在車內,細白的手指半擱在膝上。

他一襲白紗裹身,烏發半挽一支玉簪花花簪,一雙眼黝黑冷清,淵月沉珠,湛然瑩澈,主動出言向她問好。

他語氣不疾不徐,冷清清如碎玉亂珠,“慕娘子。”

下颌揚起一個矜持的弧度來,“巧遇。”

慕朝游被猛地堵了個進退不得,不好再故作不察,只得說:“王郎君,你怎會在此?”

王道容望進慕朝游的眼裏。

她烏黑的眼仁中清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一顆心霎時安穩了許多,語氣也不知不覺輕柔了一些:“大抵上是因為有緣吧。”

可能是因為前幾次相逢故作不相識,她心虛在前,一時間竟不知要怎麽接他這個話。

偏偏王道容哪壺不開提哪壺。

忽問道:“容可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得罪了娘子?”

慕朝游訝然擡眼,“郎君這說得什麽話?”

王道容想了一想,語氣很輕,“若非如此,為何容三番兩次遠遠瞧見娘子,娘子總要裝作不識呢?”

慕朝游微睜大了眼,一時語塞。

她每次裝作沒看見,難道不是因為他那天說了那一番沒頭沒腦的話嗎?

他在裝模作樣什麽?

可在迎上王道容視線的剎那,慕朝游确信,他其實什麽都知曉,也什麽都明白。

那他為什麽說出這一番讓她下不來臺面的話。

除非,他是故意的。

他的語氣柔和,卻在瞬間突破了她的安全區。

王道容知道如何讓人感到不安,他的神情柔和,嗓音淡缈,與這樣的人說話非有如沐春風之感,反倒如陷泥沼。

劉儉曾經說過,與王道容說話,不是生疏得像被他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就像是被他強-奸了。

話糙理不糙。

有時,他言語間直接的侵略感,的确讓人生出一股被侵犯的不适。

慕朝游啞口無言之餘,只能選擇裝傻,“郎君誤會了,我……确實未曾瞧見。”

好在王道容并未打算與她深談這個,他說話做事偏好若即若離。略略颔首,淡淡道:“既是如此,想來是容誤會了。”

王道容忽又像是記起一事來,“抱歉,容前些時日諸事纏身,娘子面館開業至今,還未曾登門拜訪過。”

“不知今日娘子可有暇招待?”

慕朝游:……這問題問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問了。

再怎麽說,她都不可能把他一個客人掃地出門吧?

王道容看向她身後的牛車和迷茫的車夫,對阿笪道:“阿笪你先去送牛車回店裏。”

徐徐轉過臉來,說,“娘子還請入馬車,與容同乘。”

說着,便微微俯身伸出一只白皙的手來。

慕朝游看着眼前這只骨節分明,修白如玉的手指,頓了頓,伸出手,搭上他掌心。

王道容只用了點巧勁,便将她拽了上來,他腕間紅繩穿着的玉珠,如一瓣落雪,微微涼,“嗒”地輕輕在她脈搏間敲了一下。

但接下來的路程中,王道容卻恪守了應盡的禮儀,脊背端正,坐姿挺拔,距離她幾尺之外,也不主動與她搭話。

很快,兩輛車架一前一後便到達了面館門口。

王道容下了車,自然也看到了店裏正在與阿雉說笑的劉儉。他本就為他而來,也不曾驚訝。

倒是劉儉瞧見慕朝游和他從一輛車上下來,着實吃了一驚,“芳之?!你怎麽來了?”

王道容淡說:“怎麽?我打攪你了?不歡迎我麽?”

劉儉:“我哪裏敢!”

他趕緊拉着王道容坐下,手指着店裏挂着的一串串木牌說,“快看看,有什麽想吃的?”

王道容對這些街頭食肆不太感興趣,但也不至于自矜身份不肯入口,只說:“我不太清楚,你可有推薦的?”

劉儉頓時來了興致:“你口味清淡,我看就用一碗雞蛋面吧。”

王道容沒有異議:“大道至簡,返璞歸真,也好。”

慕朝游下了車後,跟兩個人打了個招呼,便轉身進了廚房。

王道容一直目睹目睹她進了廚房,才收回了視線。

少頃,雞蛋面端了上來。

惦念着自己此行是來攪局的,來此只為打攪這二人相處,王道容用了一碗雞蛋面後,沒在面館多耽擱,只在臨行前拽走了劉儉。

劉儉不肯走。

抗議無效。

他實在不知道王道容到底幹嘛來的!

王道容倏忽道:“你很喜歡待在慕朝游身邊?”

他不說則矣,一說劉儉就突然來了興頭,琢磨起來,“芳之,你還喜歡慕娘子嗎?”

王道容眼睫霎時垂落下來,擱在膝上的手指緊了緊。

他沒有立刻否認這個說法,只不動聲色地問:“你問這個作什麽?”

劉儉一邊笑,一邊扭臉看他說,“慕娘子人長得好看,心靈手巧,若你不喜歡她了,你說我要納了她,她願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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