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070章 第 70 章

慕朝游的卧房被她特地改造過, 做了個隔間,改造出了一間小小的淨室。

謝蘅臨到卧房門口,還是躊躇了一會兒, 隔着門又喊了幾句, 還是沒等到回複。

狠狠心,一把推開卧房門。

沒推動。

慕朝游反鎖了門。

他不禁汗顏。

猶豫再三, 一腳蹬開了。

轟隆的動靜,驚醒了屋裏短暫失去了意識的慕朝游。

謝蘅第一眼就看到了她趴在地上, 披着一頭沒來得及擦的濕發,身上的衣服穿得松松垮垮的, 發梢的水把整片胸口和後背都浸透了,洇出肌膚的色澤, 勾勒出少女窈窕的身姿曲線。

謝蘅整個人愣在原地,心幾乎快跳出了嗓子眼裏, 大腦轟轟作響, 他長這麽大心還沒跳得這麽劇烈過。

擔憂, 緊張, 害羞, 所有的情緒一股腦地都混雜在了一起。

謝蘅阖了阖眼, 用力地趕去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再睜開眼時,眼裏一派清明。

他本來想過去扶她,但近到身前,又猶豫了。

他其實連她身體都不敢多看。

這也是他一樁經年的心病了, 因幼時曾經撞見過父親與三個女妓行淫, 惡心他數年,一看到女人胴體, 想到那些猥陋的醜态,就不禁頭暈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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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房裏清一水的小厮,別人家裏常備的貼心俏婢,在他這裏根本近不得身。

此時雖然沒感到惡心,但是眼暈。

謝蘅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戰勝了心結,矮身扶起她,“慕娘子,你沒事吧?”

慕朝游心跳得也很劇烈,視野發黑,眼冒金星。

她毫不懷疑,自己可能下一秒就要猝死在謝蘅面前了。

因此當謝蘅來扶的時候,她也沒忸怩,手緊緊地扒着謝蘅的胳膊,借着他的力氣站起身。

觸手的感覺溫軟、濕熱,溫香軟玉的一團被他托在懷裏,謝蘅心頭亂跳,幾乎不敢多看慕朝游一眼。

她衣服本來就是匆匆套上的,松松垮垮的露出大片肩頸雪白的肌膚。

烏發雪膚與她冷淡疲倦的神色,竟莫名沖撞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豔色來。

她濕漉漉的發掃過他的肌膚,令他心尖漾漾的,濕漉漉的,像被貓舔了一口,腿都發軟。

謝蘅額角的汗都冒出來了,胃裏翻山倒海般的,但與惡心不同,更像是緊張得想吐。

好不容易将慕朝游扶到床上,這才松了口氣。

而對慕朝游而言,從淨室到床上這短短的一截路簡直比西天取經還漫長。

好不容易挨到床邊,她整個人都已經燒迷糊了,迷迷糊糊中好像感覺到謝蘅替她掖了被。

她有些緊張和僵硬,想抻開眼皮跟他說句謝謝,叫他不必再留在這裏,怎奈何思緒像陷入了泥沼,她上一秒這樣想着,下一秒竟然就失去了知覺,沉沉地睡了過去。

慕朝游昏迷得太快,謝蘅看着她的睡顏一時沒回過神來。

竟就這樣睡着了嗎?

少女睡着的時候,也是緊抿着唇角,皺着眉,一副緊繃的模樣。

但正因此時的不設防,反倒更顯出幾分令人痛心的脆弱。

謝蘅看得入了神。

他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試探了一下她的額溫。

觸手燙得謝蘅都吃了一驚,腦海中那些旖旎的心思這才煙消雲散。

這下倒好了,高高在上的謝家子頭一回充當雜役。

光一晚上,慕朝游就來來回回燒了三四次,他忙着照顧慕朝游,這一整夜基本上就沒怎麽合眼。

……

王道容是一路冒着雨回家的。他渾身上下被大雨澆透。狼狽模樣,足将朱槿幾人都吓了一跳。

少年渾身濕透,面色蒼白,雙頰卻是紅腫的。

朱槿吃了一驚,旋即憤怒道:“郎君,是誰膽敢将郎君傷成這幅模樣?!”

王道容不答,只讓朱槿幾人燒水沐浴。

濯洗過發膚之後,王道容這才抿緊了淡白的唇瓣,将牆上挂着的那張琴取來。

郎君的狀态太古怪。

朱槿四婢交換了個視線,聽着內室傳來的紛亂狂放的琴音,又驚又憂。

王道容的琴音已沒了往日的流暢優容,琴音嘈雜狂暴,不成曲音,比之鄉野小調更加嘔啞嘲哳。

簾外風雨大作,簾內的人撥弦愈急,琴音越走越高,锵然一聲,弦斷曲終,戛然而止。

朱槿越聽越不妙,不顧還沒王道容的吩咐,咬咬牙,掀簾進了內室。

一踏入室內,正瞧見王道容擱手在琴徵上,少年白衣逶迤,如入定一般,靜悄悄地坐在幽暗的簾內。

斷裂的琴弦深深地勒入指腹,淌下一串晶瑩的血珠。

任由指腹下的鮮血,蜿蜒而下,漸紅了琴案。

朱槿難免心驚肉跳:“郎君。”

王道容這才好似回過神來,他一雙烏黑得看不見底的眼,幽幽地瞧她,“你過來。”

朱槿心裏幾分緊張,幾分擔憂地走上前。

下一秒,王道容血跡斑斑手指便已牢牢地扳其她的下颔

朱槿心亂了半拍。她們是王家的仆役,雖然王道容沒收用過她們,但于情于理,她們都是他的人。

王道容微涼的目光端詳着她。

若論容貌,慕朝游遠不如朱槿。

……他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呢。緣何執着在慕朝游一個人身上?

王道容想不明白,松開手将朱槿推開了。

朱槿還沒回過神來,他已經走到床邊和衣躺下,扯了被子,緩緩地從頭蓋到腳閉眼睡着了。

——

第二天慕朝游扶着腦袋醒過來,見到一臉憔悴的謝蘅,她愣了一下,掩飾不了驚訝問,“你怎麽在這兒?你竟沒走嗎?”

謝蘅沒着急回複她,多留意了眼她的神态,見她精神狀态不錯,這才松口氣。

一晚上下來,少年白嫩的臉蛋也熬出了淡淡的黑眼圈。

謝蘅輕描淡寫:“我不放心你……”

身上累是累點,但能與慕朝游共處一夜,他心理上大體來說還是十分滿足的。

慕朝游一愣,謝蘅這話說得已經足夠暧昧,對于他倆之間的關系來說不可不謂越界。

饒是她也漸漸覺出不對勁來。

不敢深思,怕自己多想。

更何況她正在病中,思維遲緩,又滿腦子惦記着她跟王道容的那筆爛賬,因而實在沒什麽精力去留意那些風花雪月的。

他留在這裏委實不像話。

人畢竟照顧了自己一晚上,正當慕朝游使勁兒琢磨着要怎麽得體得跟謝蘅道個謝再順便送客時,謝蘅忽然擡起手。

慕朝游大吃一驚,皮肉一寸寸繃緊。

謝蘅卻十分敞亮自然地伸出手背,試了試她的額溫,“好像沒那麽燒了。”

慕朝游回過神來:“是……是,多謝郎君昨日照拂。”

別看謝蘅臉上憋着個風輕雲淡的勁,其實心裏也緊張,指尖都是抖的。

指腹下的觸感,光溜溜的,陽光下,謝蘅細細看她,她年輕,秀氣,肌膚在陽光下微微泛着光,遠勝于這世上最漂亮的,最順滑的絲綢。

指尖殘存的觸感,讓他覺得慌張,忍不住把手指藏進袖子裏。

原來女人的皮膚碰上去是這個感覺,光滑的,幹燥的。跟他所想的惡心,黏膩的感覺全然不同。

他像是以手試火,忍不住一觸再觸。

慕朝游的心裏卻全沒有這樣旖旎暧昧的心思,昨天才在王道容跟前跌了個大跟頭,她現在簡直畏情如虎。

男女之間那點暧昧的,微妙的氣氛,一旦置身其中,不需言語,彼此之間亦能心領神會。

慕朝游隐約覺察到謝蘅對自己的非比尋常,她沒有任何人被追求時的興奮、自得,心裏反倒微微一沉。

如果說昨日王道容的教訓,讓她學到了什麽的話,那就是不必拖延,不必容情。

慕朝游閉了閉眼,心底鼓足了一口氣,“謝蘅。”

她叫他,聲音裏的認真令謝蘅不由一怔,心底咯噔了一下。

慕朝游睜開漆黑敞亮的雙眼,認真地與他對視,“我知道我這樣說可能有點奇怪,你就當我是病糊塗了,或者是突發奇想吧。”

“我在想,人其實也沒必要成親的,每個人都是孤身一人來到這個世界上,最後也要孤身一人離去,沒人能陪你走過降生與死亡,在死亡面前,人注定是孤獨的。”

“我這幾年……可能這一輩子,都不考慮成親生子。我知道未來的事不一定拿得準,但至少當下,我是沒喜歡的人,也沒心情考慮這些的。”

謝蘅是個聰明人,她話音剛落,慕朝游就清楚地看到謝蘅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她心裏微感歉疚,卻不得不說。

謝蘅沉默了一下,面色猶白,神情卻很鄭重。

少年苦笑說:“蘅明白娘子的意思。”

“蘅留在娘子身邊別無所求。只是娘子曾救過我的性命,我實在不忍見娘子身邊無人照顧,自當竭盡所能以報救命之恩。”

“而芳之……”謝蘅說到這裏,良心促使他頓了頓,但私心又促使他從善如流地接了下去,“芳之又是我之好友。”

“雖不知芳之到底做了什麽錯事,但身為好友我總要幫忙描補一二的。”

謝蘅把話說得這樣圓滿,慕朝游就是有心保持距離也有口難言。

人畢竟也沒跟她表露出過什麽好感。

她張了張嘴,又閉上,心裏安慰自己。她腦子這個時候昏昏沉沉的,也實在沒心情拉扯這些,意思到了就行了。

姑且如此吧。

嘴和腿都長在謝蘅自己身上,她還能縫住他的嘴打斷他的腿不成。

-

謝蘅将對慕朝游的照拂描畫成“報恩”,實在是極為漂亮巧妙的手段。

更遑論,他與王道容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性子。

待人接物雖然都溫和,但王道容溫冷非人,謝蘅則更柔潤一些。

王道容骨子裏道德未成形,漠視一切的非人感,常讓人有一種與鬼同行的黏膩冰冷。

謝蘅無疑要舒服得多。

慕朝游病中的這一段時日,謝蘅就像水一樣,柔和地守護在她身側,幫進幫出。她不得不承認,謝蘅幫了她不少忙。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她包裏雖然還剩有那一板阿莫西林,但抗生素在這個時代太過寶貴,尋常的風寒感冒,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慕朝游不想動它,更願意用身體抗一抗。

如此十天半個月之後,她的感冒還是沒全好透。

而王道容——

大抵是那一次當真踐踏了他的自尊,自那天之後,慕朝游便再也沒見過他。

建康就那麽大點的地方,烏衣巷正在秦淮河附近,劉儉平日裏又愛呼朋喚友地喊人去秦淮列肆喝酒。幾個人生活軌跡高度重合,冤家路窄也是避無可避的。

這天,慕朝游正要往魏家酒肆去,還沒進得門,就看到一輛熟悉的蘭草紋馬車停靠在路邊。

她心裏微微一緊,強令自己不要在意,不去憤怒,不去傷心,就不會有觸動。

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之後,她這才提步跨進了酒肆大門。

魏家酒肆還如以前一般,熱熱鬧鬧,紅紅火火,魏沖跟着魏巴忙進忙出,韓氏坐在櫃臺後面,算盤打得極快,酣暢,爽利。

她一踏進店裏,韓氏就瞧見了她,慕朝游才喊了一聲嬸子,韓氏就笑眯眯地快步走來,拽了她往裏去,“怎地現在才來?”

“你要的那幾壇酒早給你留着呢。”

魏巴釀的巴鄉酒滋味實美,慕朝游與他們一家彼此又都熟稔,她面館裏的酒水飲料便幹脆從他家裏拿貨了。

魏沖本來在跑堂,擡頭一見是她,雙眼登時一亮,眉飛色舞地撂了帕子,“阿姊!你來了!”

慕朝游的目光有意掠過附近的酒客,舉步就要跟魏家母子往廚房走。

孰料,正在這是,一根皙白柔軟的手指半挑起垂落的卷簾。

卷簾後探出一張眉眼盈盈的笑臉來,“慕娘子?今日怎地來了酒肆!好巧!”

慕朝游心底嘆了口氣,自知是瞞混不過去了,認命地迎上來人的目光:“劉郎君,巧遇。”

那笑臉,除了日日走馬章臺,喝得酩酊大醉的劉儉還能有誰?

哪怕今日來魏家酒肆,他懷裏還依偎着個極為妖冶的女伎。

但這都不是讓慕朝游在意的。劉儉既然在此的話,那王道容也必定在此了。

“阿沖。”慕朝游回過臉,對身後的魏沖說,“你先去廚房。”

找個借口打發走魏沖之後,慕朝游這才望向前方。

楊柳風正軟,碗中琥珀光。

酒盞傾倒,晶瑩的酒液從案幾上淌了下來。

風動簾影,一道比雪還白,比鶴還清的姿影一晃而過。

王道容正垂着眼,赤足踞坐在榻上,懷裏抱美般地抱了把琴撥弄。

他烏發柔披,眉目如晝,神情極為疏冷淡漠,呈現出毫不關心的姿态來。

玉帶半歪着,白衣如流水般迤逦而下,在他膝邊趴着個長發的女伎仰着臉兒看他,腳邊也跪着一個在笑。

暖風熏得人肉酥魂飛。

那女伎笑着伸手去摸他的琴。

王道容卻說:“別動。”

他嗓音柔柔的:“你動一根琴弦,我便你斬你一根手指。”

女伎面色微微一變,心裏暗罵了句面上沒毛,下沒卵子的臭小子,面上卻擠出個笑來,柔柔地将臉靠上去,“郎君舍得妾嗎?”

王道容鼻尖發出一聲輕哼般的氣音。

“舍得?”他偏頭,沒看近在咫尺的慕朝游,笑如孩童天真,“怎麽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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