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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1章 第 71 章

慕朝游的目光幾乎是避無可避地與王道容撞了個正着。

這是那日鬧得那樣難看之後, 她第一次見他。

王道容不偏不倚,平靜地瞧望過來,白嫩的臉蛋淡淡的, 看不出什麽情緒波動, 自然也看不出往昔的柔情來。

劉儉不知道他們之間的那筆爛賬,甚至還興致勃勃地朝她招手, 請她過來坐。

慕朝游搖搖頭,覺得自己還是別觸這個黴頭了:“我就不了, 我手頭上還有些事。”

哪知道她想好聚好散。王道容卻不肯放過她。

王道容的容色尚算平靜,客氣:“多日未見, 娘子竟連一杯酒的功夫也吝于施舍嗎?”

“亦或是說,慕娘子日理萬機, 又怎麽是你我這些閑人可比的?”

他瞳仁烏黑,目光如水, 語氣涼薄。

這一句将慕朝游架得極高, 就連劉儉也覺出了蹊跷來, 詫異地瞥了王道容一眼。

王道容卻已經事不關己地垂下眼, 自去喝他杯中的殘酒。

劉儉若有所思:……這兩人難道吵架了?

想到這裏, 劉儉輕輕搡了一把王道容他膝邊的女伎, 示意她快點兒去招呼。

那女伎豔珠,也正是剛剛在心裏罵他的,心領神會地笑了一笑,立刻像一條柔弱無骨的美人蛇一般纏了上來。

若是往日王道容早已經冷淡無情地将她別開了,今日他竟眉目未動, 破天荒地地任由豔珠攀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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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僅此而已罷了。

少年眉眼皎而泠然, 白衣如蓮花般逶迤而下,巍然不動地任由她環繞着, 宛如臂繞美人蛇的一尊白玉佛像,紅塵浮浪堆裏脫出的清靜。

慕朝游倒是一點沒受王道容言語裏的譏諷之意影響。

她不是沒設想過若再遇到王道容,當如何應對最為恰當。

卻萬萬沒想到,王道容給了她一記重磅炸彈。

那日她刻意将他的自尊踩入了泥巴裏,便預料到以他們這些世家子自視甚高的脾性,絕不會再行挽留。

她沒想到的是,王道容不禁迅速走了出來,治愈了情傷,甚至還喝起了花酒。

不……或許“情傷”二字都言之過甚了。

是跟她分手之後,才恍覺天高海闊,萬紫千紅,俯拾皆是春?

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苦戀一枝花

她之于王道容不過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弄到了手,了卻了一樁執念,雖然鬧了個不歡而散,但到底也是能随手丢開的。

慕朝游心念又清明了些許,是她太過天真,穿越到這個操蛋的世界,還想跟他們這些世家子弟玩純愛。

她眉目平靜舒展,坦坦蕩蕩地說:“在下出身低微,自然要日日為生計奔波勞碌,如何能與貴人相比呢。”

豔珠聞言,雙眼骨碌碌在兩人之間打轉,一雙削蔥般的玉手小蛇一般地往王道容胸膛內探去。

少年烏黑的雙眼,在日光的映照下恍若色如琉璃。

他卻沒有推開她。

王道容的手輕輕搭在豔珠手腕上,以示阻止,他靜靜地瞧向慕朝游。

哪怕他自己不肯承認,他的行為也出賣了他。他在等慕朝游一個反應。他不相信,數日未見,女伎在懷,她真的一點不觸動?不吃味?

但他注定失望。

既然已經決心分手,哪怕心裏有些郁塞複雜,慕朝游也絕不肯表現出來。那作祟的自尊心,甚至讓她的神态刻意表現地更為自然,坦蕩。

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裏沒有不甘,憤怒。

她望着他,眼裏坦坦蕩蕩,又好像有幾分憐憫。

王道容目光緊瞧着她,手上略略使了點兒力氣,豔珠沒把握住平衡,驚慌失措地跌入了他懷裏,“郎君?”

王道容擁着她,卻看也未看她一眼:“奉酒。”

豔珠不敢不從,忙扭身去了一盞酒杯,喂入少年唇畔。

王道容清冷的眉眼間流瀉出一抹慵懶的眼色,淡色的唇瓣就着那酒盞含住,吮去杯中美酒。

風流的公子烏發披散,領口大開。

晶瑩的酒液順着唇瓣,下颌,滴滴蜿蜒而下,濡濕了皙白的胸口,泛起淡淡的蜜色。色如琉璃的眼,也如酒波柔漾,睥睨着淡漠輕慢,他的眼底亦再無柔情蜜意。

王家六郎,日日花團錦簇,绫羅玉石中醉生夢死,攜妓出游,輕衫風流,這才是他的人生,這原是他的人生。

他懷中的女伎不認識她,好奇地睜着烏黑的大眼睛,又往王道容懷裏依偎了一些,噘嘴問:“王郎,王郎,這位女郎是何人?”

王道容細白的指,漫不經心地摩挲着豔珠烏黑的長發,淡淡說:“一個故舊。”

風月場上讨生活的,個頂個的人精,豔珠眼珠子骨碌碌地轉,笑說:“這位女郎怎麽不過來侍奉郎君?”

王道容:“不管她。”

慕朝游也沒反駁,靜靜地看着這兩人當着自己的面抱成一團。

她一步一步,慢慢往後到退出簾,直到卷簾遮蔽了自己的視線,再也看不到眼前的荒唐。她心裏安靜下來,緊陷入掌心虎口的指甲也緩緩松開。

語氣也盡量恢複了昔日的冷靜,體面,“二位郎君且慢用,恕在下尚有俗務纏身,不得奉陪了。”

言罷,她抽身而去,走得果斷。

事實證明,她還是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慕朝游走出幾步,閉上眼,想起他殺人未遂那一樁樁,一件件。

又想努力忘記王道容與那女伎抱成一團的浪蕩模樣,眼下卻有淡淡的熱意翻湧上來。

也不是見王道容攜美擁伎心裏吃味,就是哀悼這一段也曾付出真心的感情。

她站在那裏,少年醉眼冷睨,那冷淡傲慢的視線猶如刮刀一般,刮得她臉上、身上生疼,她站在那裏,從骨子裏都泛出一陣戰栗的羞憤,像在被一刀接一刀淩辱、乃至淩遲。

就在這時,慕朝游忽然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的黑,還沒好透的病體似乎經不住心理上的打擊,雙腿發軟,幾乎是站也站不住了。

背後似乎還停留着幾道鮮明的視線,慕朝游這個時候,是寧死都不肯在王道容面前表現出軟弱來的,她心律加速,卻還是硬生生挺直了脊背。倉促間想扶住手邊什麽東西。

奈何南國的案幾太矮,勉力往前走了幾步,整個視野好像都在倒轉,下一秒,她終于堅持不住,身子軟綿綿地滑落了下來。

在她身後,王道容面色遽變,倏地站起身,将豔珠從自己身上扯了下來,下意識地掀簾追出去了幾步。

毋須他來關心,魏沖的聲音幾乎和他同時響起,“阿姊!”

剛抱着酒壇走出廚房,眼見這一幕,魏沖吓得魂飛天外。少年身姿矯捷如豹,一眨眼的剎那,就已經沖到了慕朝游面前,及時地将人撈進了自己懷裏。

“阿姊。”魏沖焦急地拍拍她面頰,“你沒事吧?”

手掌心觸碰到慕朝游發燙的面頰,滾燙的溫度讓魏沖也變了面色:“阿姊你怎麽在發燒?我扶你去樓上休息。”

慕朝游能聽到魏沖的聲音在自己耳畔回響。她眼前簡直像幻燈片反複閃入,頭和胃都暈乎乎的,泛着惡心。隔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找回聲音:“我沒事。”

魏沖仍不太放心:“燒成這樣如何算是沒事?我若放你不管,到時候我娘能将我吃了去。”

劉儉和還在懵着的豔珠一齊追上來。

劉儉:“怎麽了這是?”

豔珠忍不住望向不遠處的王道容。

他看着慕朝游,面色不太好,想上前,卻又不知忌憚什麽,硬生生剎住了腳步。

直到慕朝游緩過氣,扶着魏沖站起來。豔珠才清楚地瞧見王道容那緊繃着的身軀陡然一松,才将目光轉向魏沖。少年仍沒什麽表情,唯獨眉眼冷得出奇,就這麽靜靜地瞧着他。

那雙眼看得豔珠都忍不住生生打了個寒噤,說冷吧,淡得像水,說淡吧,又恨不能在人身上戳出兩個洞來。

都說王家六郎,冷如冰,豔如鬼。那黑漆漆的眼,面無表情瞧人的時候,果真看得人毛骨悚然。

慕朝游攥住魏沖的手臂:“阿沖,不在這裏。”

注意到王道容正在瞧自己,她話鋒一轉,“扶我出去吧,我牛車就在門口。”

魏沖:“可是。”

慕朝游搖搖頭,她不想表現得跟苦情戲女主角一樣,“沒事,我去車裏歇歇也一樣的。”

魏沖拗不過她,當着王道容的面,一路将她扶到牛車上。

哪知剛到牛車前,另一個腦袋探出頭來,雪白的面皮,俊秀的眉眼。

瞧見慕朝游和魏沖,謝蘅結結實實吃了一驚:“慕娘子,怎會如此?”

魏沖也吓了一跳,“阿姊,這人是?”

慕朝游對魏沖說:“你見過的,可能沒印象了,是我一個朋友。”

又對謝蘅道:“病沒好全,可能是店裏人多,站久了有點兒暈,就叫阿沖扶我出來了。”

謝蘅在這兒本也非慕朝游所願,她沒打算叫謝蘅過來,是他不放心她病中,硬生生跟過來的。

定睛一看她嘴唇都是白的,謝蘅嘆口氣,憂心忡忡:“怎弄得如此狼狽。”

忙下了車,将她往牛車上扶。

三個人忙成一團,便也沒留意到店內的白衣少年不知何時追了出來。

王道容烏發蓬亂,白衣胡亂裹身,腰帶也半纏半散着,烏黑的眼珠裏晦暗難明,俏臉冷冷淡淡。

黝黑的雙眼瞧見謝蘅與魏沖兩人團團圍着慕朝游轉。少年面色遽變,面沉如水,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風輕雲淡。

蹙緊了眉,俊秀的面容陰沉如水,深深地看了這兩人一眼,方才勉強止住上前的沖動。

一轉身正對上劉儉探究的目光。

就算再遲鈍,劉儉這個時候也該覺察出蹊跷了。

他看看遠處的慕朝游一行人,又看向王道容,“王芳之,你和慕娘子?”

王道容抿緊了唇,袖中的指尖攥緊成拳,狠掐了自己一把。緊繃的身軀一點點松弛下來。

他不耐應付他,下颌緊繃着一道清冷的線。面無表情說:“與其問我,不如去問謝蘅。”

少年墨眉緊皺,冷冷地傲慢開口,“堂堂謝家子,見了女人如狗見了肉一般,流着涎水只顧圍着女人轉,成何體統?”

這話說得,就連劉儉都覺得有些過了。

王道容不欲再多留,一轉身回了酒肆。

劉儉瞧瞧遠處三人,眉梢一揚。

很明顯,王道容是跟慕朝游鬧掰了,但這兩人是因何鬧掰的,劉儉心中一凜,難不成是因為謝蘅?

他整個人面色都得古怪起來。

……難不成是謝蘅插足其中?

沒想到謝蘅人模狗樣,溫文爾雅的竟也能作出橫刀奪愛這種事來?

他本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兩個朋友鬧翻,他樂得拍掌叫好,大搖大擺跟上去,笑說:“美人裙下果然不缺追求者。咱們攜美擁妓,看似風流,卻輸了慕娘子一大截。”

王道容自不會回應。

他身邊的女伎捧哏:“郎君何出此言,難道是妾與幾位姊妹哪裏做得不妥?”

劉儉笑:“正是做得太過妥帖,少了幾分真心。”

女伎連喊冤枉。

劉儉:“怕什麽,我又沒打算問罪你們,你們出來讨生活,逢場作戲也是不易。面上過得去辄罷,我要你們真心做什麽?下酒嗎?”

王道容回到酒肆,豔珠立刻迎上來。

少年板着一張清冷白皙的臉,使勁推開她臉,徑自落座給自己倒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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