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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第 83 章
“阿兄, 是我。”
幼時謝蘅被關禁閉時,他兄弟二人常以此傳訊。謝蕪低聲說,“我照阿兄吩咐, 去了趟縣衙, 與那建康令見了一面。”
慕朝游入獄的消息,謝蘅已經知曉。
謝蕪說:“慕娘子已經釋放。方才我在門前正遇上她。”
謝蕪便将之前與慕朝游的對話又說了一遍。
謝蘅松了口氣:“她無事就好。阿蕪多謝你, 你做得很好。”
謝蕪:“但那魏家人?”
謝蘅略一思忖。他所重視的不過慕朝游一人,但慕朝游視魏家人如家人親朋, 他自不能坐視不管。
“建康令怎麽說?”他問。
說到這裏,謝蕪便嘆了口氣:“這正是最難辦的地方, 芳之阿兄果真将邊邊角角都考慮到了。”
“我昨日派人去魏家酒肆找了一圈,王道容做事幹淨, 不留邊縫,我沒找到任何蹊跷。那建康令之前也被他打通過。”
謝蕪續說:“我都打聽過了。便是對上官府的人, 王道容也沒讓人抓住尾巴。他并未直接讓官府的人處置魏家人。
“只說那慕娘子是他好友, 叫他們多多關照。若她清白, 及早放了。
“又說魏家人經營面館, 不可能害客人的性命。恐怕誤用了不幹淨的、腐敗有毒的酒水米面。此前也不是沒有釀酒不淨致人傷亡的例子。”
“魏家屬過失殺人。雖然是無心之過, 但情節惡劣, 不可輕易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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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容言語含蓄,但當官的個個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那邊名正言順。咱們這邊就不可能直接叫建康令得罪王家,枉顧律法,放魏家人出獄。”
謝蘅輕聲說:“建康令不願得罪他, 想必也不怕得罪咱們謝家。”
“如今朝野之中, 楊嚴二人行刻碎之政,正沖着咱們世家子弟而來。你我行事倒也難像從前那般任性妄為。”
謝蕪說:“正是這樣的道理。我看他口風不松不緊, 尋思着若能找到個正當理由,魏家的事不是沒有轉機。”
只是王道容做事天衣無縫,哪裏來得正當理由?
謝蕪低聲慨嘆,“芳之阿兄從來是旁人眼裏的淡乎自持、潔靜履素的君子。未曾想今日竟作諸這般小人行徑。”
謝蘅道:“那是你不了解他。芳之他從非良善。”
二人又說了一通話,謝蕪唯恐被人發現,不好再待,便與謝蘅告辭了。
到了晚間,王道容忽然差人送來一封給謝蘅的書信。謝蕪跟袁夫人求了恩典,将信送到了謝蘅手中。謝蘅不假思索,拆信一閱。
信中字跡秀致從容,恰如王道容輕柔語調。
“子若。傷腦筋嗎?”
全文以白話寫就,正如尋常密友之間溫聲絮語,閑話家常。
“令堂剛毅,想來你這幾日受了不少委屈。但你我身為人子,理當尊親。我知你心中苦悶。古人雲‘人悅之、好色、富貴,無足以解憂者,惟順于父母,可以解憂’便暫且吞下這份委屈,在家中好好侍奉夫人,以全仁孝之道罷。”
“你與慕朝游交好。魏家一事我亦有所耳聞。這一家安分守己,飛來橫禍,實在可憐可嘆。
“此事容亦曾派人調查過。惜未能掌握有利于他家的證據。
“我知曉你如今定然陷入兩難境地。能在正确的時間作出正确的抉擇,何其難也。
“但願你不會做出令自己後悔的決定。”
“芳之。”
謝蘅展信,久久不動。
謝蕪不解問:“阿兄?”
謝蘅閉了閉眼,合上信遞給他,“作出決定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如王道容所言,他如今正陷于兩難境地。魏家之禍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幾乎在謝蕪同他說出當下困境時,他便已經想到要如何去做。
不去做,是因為還沒下定決心到底要不要這樣做。
“阿蕪。阿兄尚有一件事需——”謝蘅說着說着微微一頓。
謝蕪關切問:“阿兄請說。”
謝蘅卻搖搖頭,改了主意:
“你能否想辦法幫我把葛覃叫進來?”
謝蕪一怔,那葛覃是謝蘅平日得用的心腹僮仆:“只叫葛覃麽?”
他預感到謝蘅似乎隐瞞了他什麽,但謝蘅卻不再多言。
這事不幹淨,謝蕪天真,不該叫他插手。
謝蕪遲遲等不到他未盡之言,只好站起身,走出小黑屋叫葛覃去了。
—
另一廂,慕朝游從謝府出來之後,并未如謝蕪所勸慰的那般,好好在家裏歇着。
她并不放心,或者說,并不習慣将希望都寄托在謝蘅一人身上。
這兩天裏她光是往魏家酒肆跑就跑了四五趟。王道容做得幹淨,她仍不死心,還想找出點有利于魏家的證據來,奈何每每碰壁。
慕朝游始終謹記着之前在牢中對魏家人的承諾,山窮水盡之時,她甚至默默一人橫劍獨坐家中,認真思考起闖入王道容家中,以劍相迫的可能性。
這一日,她照例攔了輛馬車,在酒肆門口跳了車,孰料原本荒涼冷落的酒肆大門前竟人滿為患!
自鬧出人命來,附近的百姓舉凡經過酒肆的誰不是繞着、側着走?
慕朝游覺得奇怪,跟着人流擠過去看,順便拽了身邊一個腿腳不便的大爺問了。“老人家,麻煩問一句,大家夥擠在這裏是看什麽熱鬧呢?”
那老大爺人雖老,說起話來倒是中氣十足:“魏家那事小娃子你曉得吧?”
“當然曉得,這不才覺得奇怪嗎?”
老大爺說:“真相大白了!原來是田家的人幹的!這不官差就來拿人了麽?”
慕朝游險些以為自己聽錯:“田家?”
老大爺熱心地還想指點她幾句,怎奈何人潮洶湧,一眨眼的功夫,兩人就被人潮沖散,慕朝游順着人流颠簸,竟也誤打誤撞被擠到了裏面。
只見一隊的官兵,押着一行五六人出了田家酒肆的大門。
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無不哭天搶地,大聲喊冤。
慕朝游吃了一驚,實在不明白這與田家有何幹系,魏家的人命官司難道不是王道容的手筆嗎?
這時,人群中忽然傳來一道鮮明的視線,慕朝游猛然回首,隔着擁擠的人潮,正與一道澄明的眼波四目相對。
綠楊陰裏,柔香缥缈,王道容道袍如雪,清如雲鶴,站在人群中,朝她微微颔首,轉身出了人群。
慕朝游愣了一下,幾乎是全憑着本能舉步追了上去。
她一路追着王道容上了河上拱橋,男人等得似乎便是此着,腳步一頓,不再往前了。
慕朝游也剎住了腳步,謹慎地與他保持了丈遠距離,抿了一下唇角,正要開口。
王道容卻問她:“既然已經追了上來,為何止步不前?”
他二人各據橋兩端,遙遙相望。
橋旁楊柳婀娜,春花如錦。
有船搖橹穿橋而過,驚破河面浮萍,搗碎一池碧影。
慕朝游面不改色地回:“君子不立危牆。”
王道容不置可否。
她直覺田家的事十有八九跟他脫不了幹系,忍不住皺眉問:“你怎麽在這兒?田家的是怎麽回事?”
王道容搖搖頭,晴光朗照,他白皙的臉兒映着柳色,更顯出幾分純稚無辜來,“實不相瞞,我今日也是偶然路過,并不知曉發生何事。”
他的語氣真誠至極,但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不會相信他半個字。
王道容看她一眼,也不在意,只反問:“田家與魏家同一條街上,同樣販酒,競争激烈,是多年的老冤家。他家此前還曾暗中在魏家的酒菜裏下毒,所幸未鬧出人命。此番故技重施,害了四五條人命,證據确鑿。
“真兇被緝拿歸案,還了魏家一個清白。難道不是你所樂見?何必再刨根問底呢?”
慕朝游不答反問:“魏家人被釋放,郎君這番小心謀劃可不就竹籃打水,成了一場空了?”
王道容并未否認她言辭中“小心謀劃”這幾個字。
少年淡淡一哂說,“我不擔心。我擔心什麽?該擔心的另有其人,還遠遠輪不到我。”
慕朝游心裏微微一凜,納罕,難道今日田家這事真的跟王道容無關?
王道容似是而非又說, “倒是子若,他當真長大了。”
他往前走了幾步,好意提醒,“慕朝游你若真想求個真相,容在此給你指一條明路,去問問謝子若吧。”
王道容回眸靜靜瞧她好幾眼,眼裏仿佛有異彩閃爍,他嘆了口氣,“或許,他比你所想得還要看重你。”
王道容說到這裏,仿佛談興盡收,遙遙朝她俯身行了一禮,便轉身下了橋。
王道容的言語裏隐含機鋒,慕朝游不解其意,疑窦叢生,她不敢掉以輕心,馬不停蹄地跑了一趟附近一家陳設清華雅致的書畫鋪。
謝蕪曾告訴她,這是他家名下産業,有什麽事可以委托書鋪老板代為聯絡。
沒想到還未等她交代今日見聞,書鋪老板似乎早有預見。他本專心致志地裝裱一副名畫,擡眸見她報上姓名,便擱下手中活計,畢恭畢敬說:“大郎君知曉娘子今日所為何事。請娘子稍安勿躁,莫要擔憂。且回家睡上一覺,待到第二日一切便都分明了。”
“第二日?”慕朝游追問,“老板可否指條明路?第二日幾時幾點?”
“如何分明,誰給的交代?”
老板想了一想:“這郎君倒是沒囑咐,只說要親自給娘子一個交代。”
慕朝游遲疑問:“你們郎君能出門了?”
也不知是不是早得了吩咐,老板當着她也不避諱這個:“有小郎君在夫人身邊安慰着,夫人氣消了,昨日便放了郎君出門了。”
但待她再詳問,書鋪老板也是一問三不知,愛莫能助。
這些人個個都裝謎語人,慕朝游百思而不得其解。她覺得自己就像是手裏攥着一角拼圖,雖隐約有悟,卻受限于地位眼光,未能窺見全局,始終不明真相。
她始料未及,無功而返。心中萬千思緒纏繞成結。睡是不論如何都睡不着的,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匆匆往臉上潑了一瓢冷水,洗漱妥當,便照那書鋪老板所言趕到了魏家酒肆。
她來得早,天邊晨光微熹,但列肆店家俱都已經卸下門板,面朝日出,淘米洗菜,忙忙碌碌。
乍見同樣蹲在溝渠前洗衣的那一道身影,慕朝游怔了一怔,難掩驚訝與欣喜之色,脫口而出,“嬸子?!”
她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本應該被關在縣獄裏的韓氏!
——
自那日店中倉促被捕,直至今日被放出獄,已經過了整整五日。
五日的光陰,卻足以令韓氏憔悴了恍若十歲不止。
韓氏一愣,大喜過望:“慕朝游?!這一大早的你怎麽來了?”
慕朝游還沒回過神來,韓氏就匆匆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念念有詞“本該是我和你叔上門道謝的,但昨日衙門裏放得太晚了,你叔病得又重。便想着明日再登門謝你——唉,阿沖現在還在屋裏頭照顧他呢,見到你,他一定高興。”
她手上微涼的水漬浸透了她的掌心,慕朝游迷茫重複:“謝我……?”
為何韓氏所說的每一個字她都明白,聯在一起偏聽不懂呢?
韓氏渾然不覺,自顧自地續說:“我和你叔哪裏會想到是田家人搞鬼!之前生意不如咱家,就會耍些下三濫的手段。”
韓氏咬牙,“心腸真是黑透爛透了!這回竟然鬧出人命來!若非慕朝游你認識的那貴人明察秋毫……”
貴人?慕朝游忙打斷她問:“貴人?什麽貴人?姓什麽?”
韓氏一愣:“就是之前來過咱家店裏的那個謝小郎君啊?”
慕朝游心裏一個咯噔,直覺古怪。光在這裏站着講話也不是個事兒,還是得等謝蘅回來才能弄清楚事情原委。
她想了想,幹脆主動搶過了韓氏腳邊的盆,“嬸子你剛出獄,還是先歇息歇息,這衣服我替你淘了吧。”
韓氏慌裏慌忙地說:“哪能再麻煩你!我跟你叔、阿沖他們被關了五日,身上都腌臜了。”
“不要緊。你我之間還客氣這個做什麽?”慕朝游就知道她不願意,硬生生把人推回了店裏,“你先進屋,魏叔那裏離不得你,我待會兒洗完了就過來。”
她手腳麻利,飛快地把盆裏的衣服淘淨,擰幹了。
這時,日頭也差不多了掙開地平線,跳上了半空。
慕朝游抖開手上的衣服,正要往晾衣繩上挂,一輛眼熟的馬車忽然踏破晨光駛了過來。
她不由一頓,眼看着一道颀長秀雅的人影從車上走了寫來,謝蘅轉頭溫和地對車夫交代了什麽,手上提着個藥包往這裏走來。
“謝郎君?”她把衣服往晾衣繩上一搭,主動開了口招呼。
謝蘅腳步一頓,見到她,極為驚訝,“朝游?你怎麽來得這麽早?”
慕朝游猶豫了一下,随手往身上上擦幹了水,快步走過去,“你母親放你出來了?”
一別幾日,竟恍若隔世。眼前的少年容色蒼白,眉眼憔悴,但笑容一如往昔般溫和。
“是,還得多虧阿蕪。”謝蘅苦笑,“實在慚愧,我這個當兄長的反倒還要讓阿蕪來照顧我。”
不知為何,慕朝游看着謝蘅雖然在笑,但笑容裏總有幾分陌生。
“田家……”她正要開口。
謝蘅一愣,眼波閃動,“田家——噢——”他驟然回神,溫柔一笑,“蘅知曉朝游心中定然有許多困惑,我慢慢說于你聽好嗎?”
慕朝游點點頭,“你等等我。”
她抱起木盆,與謝蘅并肩踏入酒肆,聽他娓娓敘說這案子的來龍去脈。
“正如朝游你聽說的那樣,此事是你我誤會了芳之了。”謝蘅解釋說,“這案子真兇其實正是田家人。從前你我曾談及過田魏兩家的恩怨。事發之後,我便多留了個心眼,派人順便往田家一探。沒曾想正在他家中搜出了毒藥……”
慕朝游一聲不吭地聽着,動了動唇,欲言又止。這樣說也不是沒有道理。可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蹊跷,雖然有道理,但是不能夠說服她。
“那田家人——”
謝蘅輕描淡寫:“昨日已經處決了。”
慕朝游一愣,懷疑更如一片揮不去的烏雲,橫亘在心頭。
謝蘅:“此案情形惡劣,既然已經查明真兇,證據确鑿,是要盡快給受害人家屬一個交代。”
他想了一想,又嘆了口氣:“不過恐怕還是因為此案事涉我家與芳之兩家,那建康令覺得燙手,想盡快結案罷了。”
慕朝游沒有再說話。如此匆匆就結了案。恐怕——案件的真相遠不如謝蘅說得那樣簡單。
她心底忍不住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又不論如何不敢再往下深思。
——田家會是謝蘅所找的替罪羊嗎?
—
謝蘅一見她神态,便知她不信,他別過臉,心裏輕輕嘆了口氣。田家的确是他所找的替罪羊。
王道容做事滴水不漏,他找不到纰漏。
他提前打點過建康令,令他無法直接對建康令施壓。
建康令口風暧昧,但話中別具他意。若非禍水東引,找個背黑鍋的,這事還真不好辦。
謝蘅立刻便想到了田家。這家人之前便有前科,正可牽出來做替死鬼。他不是劉儉,喜與寒庶混跡在一處,死幾個平民,對他而言,算不得什麽。
但唯獨慕朝游。他只擔心她會如何看待他。
他派人從陷害,到抓捕,再到定罪的過程走得極其順利,王道容似乎袖手旁觀,未曾插手。這讓謝蘅不得不再度懷疑起他的用心來。
他颠倒黑白,草菅人命的事實一旦敗露,以慕朝游的個性,她一定不會責怪于他,但一定會譴罪于自己。
這是兩人之間不可逾越的一條傷疤,注定二人的關系很難回歸從前的純粹。
王道容已經滿手血腥,他毫不避諱自己的下作,卻偏要将他也拉扯下水。這也是為什麽方才謝蘅甚至還要盡量替王道容遮掩、說好話之故。他只能咬死這件事上田家罪有應得。
慕朝游跟謝蘅,二人各懷心思,雙雙踏足酒肆。
如今最高興,最純粹的還當屬魏家一家三口。
峰回路轉,死裏逃生。韓氏招呼着魏沖,叫他出去買菜,今日由她下廚,整治一桌席面來好好慶祝一番,殺殺連日的晦氣。
慕朝游主動提出要去探望魏巴。
謝蘅道:“我與你同去。”
二人進了屋,還躺在床上的魏巴慌忙要道謝,剛坐起來就被謝蘅托住了雙臂,“老翁平白蒙受這等冤屈,吃了不小的苦頭,理當好好卧床靜養才是。”
韓氏順手削了幾個桃子,給大家分了,笑道:“哪有這麽嬌氣,他這是痰迷了心竅,胸中堵了口氣,如今真相大白,去了一樁心事,要不了三天就又能下床走跳了。”
魏巴也不反駁,樂呵呵附和。
慕朝游細細看了一眼魏巴神情,與在獄中相比,男人雙眼有神,唇角含笑,的确精神了不少。她心裏微松了口氣。
衆人一時說笑有加,沒一會兒,魏沖便興沖沖地買了菜回來,“爹!娘!阿姊!都買回來了!咱們今日不醉不歸!”
衆人歡欣,她也不願在此時煞風景,就主動把菜肉接過來:“給我吧。”
韓氏:“好好好!洗手跟我進廚房,今日定要狠狠殺一殺連日的晦氣!”
她剛接過這大包小包,魏沖忽然猶豫了一下,主動走到謝蘅面前。
在謝蘅微訝的視線下,漲紅了臉,撩起衣擺,朝他咚咚咚利落地磕了三個響頭,“之前小子不知輕重,多郎君多有冒犯。多謝郎君今日救我全家性命!”
慕朝游跟謝蘅都很吃驚。
謝蘅忙彎腰去扶:“小郎君不必如此!”
韓氏與有榮焉:“叫他磕!謝郎君是咱家的救命恩人,阿沖知恩圖報,好樣的!”
魏沖大聲說:“我家雖然卑賤,但不是那等不識禮數的人家!救命之恩,小子無以為報,但凡日後郎君有什麽能用得上我的地方,盡管開口便是!小子赴湯蹈火,也再所不惜。”
謝蘅想,他家中仆從部曲就不知凡幾,哪裏用得着他這一個毛頭小子?
不好拂了他的心意,便拉着他站起身,眉眼彎彎說:“既如此,那蘅便厚顏領了小郎君好意了。”
一時間,皆大歡喜。
韓氏手巧,又經營着鬧市中這麽大一間酒肆,廚房裏呆慣了的。
有了慕朝游跟魏沖搭手,沒一會兒的功夫,她妙手便整治出了一桌豐盛的酒菜出來。
衆人依次落座,喝酒吃菜談天壓驚。
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慕朝游心裏有事,實在難解頤縱情,不知不覺就多喝了幾杯,喝到三分微醺之際,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叫門。
衆人都愣了一愣。
魏沖擱了筷子,走出去,“爹娘你們先吃,我過去看看。”
少頃,他手裏捧着個紅木盒子回來了,滿臉困惑。
這紅木盒子大而沉重。
韓氏吃了一驚,“你手裏抱得這是什麽?”
魏沖搖了搖盒身,“我出去門口就擺着這個……娘!你看!”他叫道,“這裏還有張紙呢?”
紙?
慕朝游面色遽變,原本微醺的大腦霎時如沃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八九分。
擡手便将盒子搶了過來,“我看看。”
謝蘅也頓覺不妙,“這上面寫了什麽——”
盒子打開的下一秒,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沖而出。他清楚地看到慕朝游的容色一下子蒼白下來。
她抿了抿唇角,搖搖頭。
謝蘅微微變了臉色,湊近一看,見那盒底用柔軟的錦緞鋪着,盛放着一顆人頭。
仍是一張精美的、陰魂不散的,淡紅梅色的花箋,染了點點血斑,字跡秀雅遒勁,恰如王道容嗓音淡靜:
“朝游。子若。聽聞你們在此設宴。首惡既除,是該好好慶祝慶祝。容真心為你們感到高興,便鬥膽奉上首惡人頭一只,特此佐宴。
“望你們不要嫌我叨擾,良辰美景難得,仍飲酒作樂,暢享這一朝風月,賓主盡歡。芳之。”
“啊!!!”尖叫聲刺破明亮的日空。
韓氏指着拿盒子渾身都在抖:“這……這是什麽東西!哪來的人頭?”
可她話還未說完,原本還好端端站在這裏的魏沖,口鼻之中突然湧出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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