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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海潮》

游向深藍原著

遲晚暈船,從上船到現在七八個小時,他幾乎沒有吃過東西,只喝了一點水,本來胃裏翻江倒海,吃了藥之後終于好了一點。

客房裏很悶,他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甲板上風大,把他的淺藍色襯衫外套掀起來,露出下面一截束起的勁腰。

這艘船很大,能夠坐上這艘船的人非富即貴,可遲晚不是。

三個月前,遲晚素未謀面的外公遲隅找到他,那時候遲晚并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安靜的包廂內,遲隅已經年過古稀,身形枯槁,如果不是身上價值不菲的着裝和手杖能夠彰顯他尊貴的身份地位,遲晚一定以為他的生活磨難不堪。

他身邊的中年女人狀态倒是十分好,姿态恭順,一言不發,她說她叫遲霜。

兩個人早已叫服務員上好了茶和點心,遲晚從來沒有在這個高檔的餐廳吃過飯,坐在這個包廂裏面讓他很不自在。

沒想到對面說出的話更讓他不自在。

遲隅:“你叫遲晚?”

遲晚:“是……請問……您找我有什麽事嗎?”

遲隅朝身邊的遲霜揚了揚下巴,對方立刻遞過來一張名片,遲晚接過來,上面不過寥寥幾行,遲晚也能從中看到對方身份的顯赫。

耳邊響起對面蒼老的聲音:“說起來,我是你的外公。”他說着,端起桌上服務員倒好的茶抿了一口,又皺皺眉,似乎十分不滿意這味道。

遲晚從出生開始就在孤兒院生活,八歲的時候被吳爺爺收養,現如今吳爺爺已經去世了,遲晚并不會傻到随随便便相信別人,可面前這位老人貴氣逼人,他并不想得罪對方。

遲晚思慮片刻,盡量委婉地說:“您大概是認錯人了,我已經沒有親人了……”

遲隅一副了然的表情,雜亂的眉毛微微挑起,後又放下,譏諷一笑:“我自然不會認錯你,你姓遲,随母姓,你的眼睛和你媽媽的一模一樣……”

“當年你母親……也就是我的女兒,執意要跟一個窮小子在一起,是我們遲家家門不幸……”

他眯着眼睛,似乎在回望以前的種種不堪,接着又說:“遲家不願意承認這門婚事,你母親又那麽相信你的父親,她離開了遲家,你父親不過是看上了遲家的錢,見沒了我們遲家做後盾,原本打好的算盤打了水漂,便棄了你們母子,你母親難産而死……”

不知道為什麽,遲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這是他不曾知道的,關于母親的生平,他不肯錯過一個标點符號。

但他還保持着理智,直覺告訴他,過往的成長經歷告訴他,見到像這樣有錢有勢的人必須要繞道走。

對方突然找上門,總不會是什麽好事:“我憑什麽相信您呢?”

遲霜遞過來一份檢查報告:“這是您和遲先生的親子鑒定。”

對方補充道:“您的頭發是您的室友提供的。”

遲晚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室友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這樣的事,不過這也并不讓他感到意外,因為對方的道德底線過低。

遲晚将報告推回去,嚴肅道:“您是什麽時候認出我來的?”

“你從來沒有離開過我的視線,孩子。”

聽了這話,遲晚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喉頭突然湧起一陣幹嘔的沖動。

如果遲晚沒有理解錯的話,他的意思是說,這麽多年他一直監視着遲晚。

那也就是意味着遲晚出生的時候,他不可能不知道,眼看着自己的親生女兒難産而死不管不顧,只是為了保全所謂的“家門”。

“您找我來有什麽事嗎?”

“遲家項目出了點問題,我需要一個人去跟婁家聯姻,解燃眉之急。”

他語氣很平淡,就像在命令一個無關緊要的下屬去赴死。

遲晚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自然地攥緊了拳頭:“我恐怕不會如您的願。”

他的聲音不急不緩:“如果你不答應,你将一直被辭退,孩子,卡裏沒有積蓄了吧。”

宛如冰天雪地裏被潑了一盆涼水,寒冷刺骨的感覺侵入他的四肢百骸。

這一個月以來的種種怪異都有了解釋,為什麽他會莫名其妙被辭退,為什麽明明已經要到簽合同的階段了,公司卻突然說不要他了,原來是這樣,他明知道遲晚的生活狀況狀況有多麽捉襟見肘。

他的聲音猶如一道催命符:“只要你願意,這裏的錢可以由你自由支配。”

包廂裏一陣沉默。

遲霜笑着遞過來一張卡,她開口,聲音極具親和力:“爸爸真是太嚴肅了,小晚,你不用太緊張,這件事情你可以好好考慮,都是一家人,怎麽說話這樣生分,要不我們回家裏坐坐,家裏還有好多姐姐的舊照和衣服……”

遲霜又把卡往遲晚這裏推了推,話語間頗有長輩的慈愛:“這裏面是一些零花錢,你瞧瞧你,去買些新衣服吧。”

遲晚下意識摸了摸自己起球的休閑褲,看來中年女人是她的小姨,他還從來沒有見過母親,雙手扣着膝蓋處的布料,滿臉希冀:“可……可以看嗎?”

“當然……”

“遲霜!”

遲隅面色越來越難看,喝住了正要答應遲晚的遲霜,她只好止住了話,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遲晚,遲隅冷哼一聲:“你想看也不是不行,乖乖聽我的話不就好了嗎?”

“那……我要是答應了,什麽時候可以見到?”

遲隅一聲輕嘲,仿佛勝券在握:“要看你的表現。”

遲晚手肘架在舷牆上,風把他的惆悵吹得七零八落,他最終還是答應了,踏上了尋找未婚夫的船。

不管是為了母親,還是為了不再被辭退。

船靠岸了,海面的潮氣裹着濕鹹的風迎面吹來,倒是讓遲晚清醒了不少。

港口上整整齊齊站着一排保镖打扮的人,其中一個人上前:“遲先生,我來負責帶您去酒店。”

“謝謝你。”

遲晚為數不多的行李由被他領走,當晚他被暫時安排在臨時酒店裏面。

進門的時候他看到隔壁房間門口站着一個大約二十歲的女孩,穿着一身可愛的粉色裙子,連行李箱也是粉色的,正張望着,嘴裏喃喃自語:“我記得剛才明明就是在這掉的啊……”

遲晚朝地下一看,發現了一張房卡,他撿起來,問:“小姐,您是在找這個嗎?”

女孩猛得擡起頭,一雙大眼睛喜出望外:“對!終于找到了!謝謝你。”

遲晚禮貌性地笑了笑:“不客氣。”

他正要開門進自己的房間,女孩朝他伸出手:“你住在我隔壁嗎?我們太有緣分了,我叫蘇曉曉,以後請多關照!”

蘇曉曉的熱情讓遲晚有點招架不住,但是他也不想拂了對方的熱情,伸出手跟她握手:“你好,我叫遲晚。”

他們交換了聯系方式,蘇曉曉還跟他約好以後可以一起出來玩,遲晚覺得,有一個詞或許很适合蘇曉曉——社牛。

蘇曉曉告訴他,這座島名叫湖璃島,陳先生全名陳功,在這裏宴請賓客,據說他白手起家,做的是海産生意,十年間獲得巨大成功,又十分關注慈善,名聲大噪。

但在南邊,世家之間關系盤根錯節,排外明顯,所以他此舉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拉攏各路人,給自己的後代鋪路,稍微有點家底的人都被他邀請了。

遲晚并不關心世家之間的事情,他來到這個島上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找到他的“未婚夫”,當他直到自己的未婚夫叫婁銜的時候,他感覺天要塌了。

他的前男友也叫婁銜,不過還好,聽說他還在國外,所以應該不會出現這麽戲劇性的事情,只是重名而已。

晚上入睡之前,他打開手機,在幾天前早已通過的聯系方式上面給對方發信息:“您好,請問明天我們在哪見面?”

第二天他起了個大早,他的“未婚夫”早上八點回複的他:“在觀光餐廳,我們見個面吧。”

沒有任何介紹,語氣裏滿是高高在上,這種人遲晚在大學裏面已經見多了,所以他現在面對這種人的時候內心毫無波瀾。

到了餐廳,遲晚先是環顧四周,餐廳裏人并不多,因為還沒到吃飯的點,所以找人也并不難。

他很精準地找到了一個身着黑色正裝的男人,臉上的金絲框眼鏡裏厚重的鏡片折射出亮白色的兩道光,打在他略微粗糙的皮膚上,一雙眼睛透過鏡片看,只有兩粒綠豆那麽大。

遲晚松了一口氣,果然不是前男友。

他正插着一塊牛排往嘴裏送,一滴湯汁遺憾掉落,在白色的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污點。

聽遲霜說對方家世顯赫,遲晚原本已經做好了被對方刁難的準備,現在一看,也許對方并不是什麽苛刻的人,他暗暗松了一口氣。

遲晚坐下:“您好,請問您是婁銜先生嗎?”

對方放下叉子,不急不忙地拿毛巾擦了擦嘴:“是我,你就是遲晚?坐。”

遲晚坐在了他對面。

“你給我倒杯酒吧。”

他使喚遲晚的時候完全就是一副使喚傭人的姿态,讓人感覺不适。

不過這也沒什麽,因為遲晚經歷過更過分的。

他看了看桌上的醒酒器,也不跟他計較,拿起他面前的高腳杯往裏倒,放在他面前:“你的酒。”

婁賢舉起來喝了一小口,十分誇張地“呸呸呸”了三下:“難喝。”

他淡淡評價道。

放下酒杯,他正色道:“遲先生,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有話直說了。想必你也知道我們的婚姻是什麽性質,我對你并不滿意,所以我”希望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我們都各過各的,互不幹擾。

那可真是太好了。

遲晚抿了抿唇,假裝為難的樣子:“那真是……太可惜了,不過我會照您的意思辦的。”

對方似乎很滿意,說要遲晚再給他倒酒,遲晚想到他剛才說桌上的不好喝,于是想給他換一瓶。

他伸出手叫服務員,突然,手背觸碰到了一道結實的人牆,他甚至因為動作幅度略微大了一點而摩擦到了對方的衣服布料,是很令人舒服的布料。

遲晚頓了頓,知道自己撞到了人。扭頭看了看站在自己側邊的人,下意識說:“不好意思……我……”

一個高大的人正在一旁俯視着他,他一身價值不菲的黑色西裝,居高臨下。

當看清對方的臉後,遲晚頓住了。多年未見,遲晚首先注意到的是他利落的短發,記憶中他是長發的樣子。

臉十分英俊,眉眼幹淨,表情卻很冷,他雙手插在褲兜裏,薄唇輕啓:“遲晚?”

他從齒縫裏擠出這兩個字,皺了皺眉,過了一會又像是确認了似的,輕嗤一聲:“遲晚,好久不見。”

明明只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寒暄,遲晚卻心跳加速,他難以抑制地咽了咽口水,喉結上下滑動,緊張到了極點。

“好……好久不見……”

遲晚低着頭,他恨不得立刻找個洞鑽進去,早知道會在這裏遇見婁銜,他一輩子也不會上這個島。

遲晚雙手十指交叉,放在膝蓋上,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不敢擡頭,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能夠感覺到自己裸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皮膚都被一道有實質的眼光灼傷。

對面的“未婚夫”看了看手機,突然站起身:“我先去一下洗手間。”

遲晚低低地“嗯”了一聲,聽着對方離開的腳步聲漸漸變小,取而代之的是如在耳側的昂貴皮鞋踩在自己對面那塊地板上的聲音,一陣輕微窸窣聲過後,遲晚緩緩擡頭,如他所料,婁銜坐在了他對面。

他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眼神慵懶。

遲晚說:“我……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遲晚按着桌子站起來,幾乎要跑。

“坐下。”

遲晚又坐了回來,低着頭。

“剛才那是你什麽人?”

“是……未婚夫……”

婁銜一聲嗤笑,那聲音仿佛隕石墜落,把遲晚的世界砸得破碎。

“這麽多年了,你真是一點沒變,想盡辦法攀高枝,為了錢你什麽都做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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