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慘遭蒙騙

六月烈日下,廖小蝶腕間的赤金镯子黃澄澄, 紅翡耳珰晃悠悠, 珠光寶氣, 吩咐道“恰好晌午, 擺飯吧。”

“是。”幾個丫鬟屈了屈膝,提着食盒進屋忙活。

轉眼,簡陋牢院的陳舊方桌便擺滿了山珍海味, 色香味俱全,令久未沾葷腥的人食指大動。

“老夫人請上座。”廖小蝶親親熱熱挽着王氏入座, 親自捧筷盛湯,催促道“都坐,坐下慢慢兒談。咦怎麽不見表嫂”

王氏嘆了口氣, 無奈答“北上途中飽經艱辛,巧珍自幼嬌生慣養,哪兒吃得了苦一到西蒼,她便累倒了, 疲憊困頓精力不濟, 正在休養。”

哈,等着吧,你們的苦日子才剛開頭廖小蝶解恨極了,嘴上同情道“待會兒我去瞧瞧她。”

“哎呀,好香”郭煜歡欣雀躍, 瘦小孩兒盯着菜肴拍掌, 喜滋滋地說“終于不用吃饅頭了, 我讨厭饅頭,它難吃。”

童言無忌,長輩們聽着很不是滋味。

王氏愁眉不展,憐惜說“可憐煜兒才三歲,卻跟着家裏吃盡苦頭。”

“苦日子會過去的,您老多保重身體,總有苦盡甘來的時候。”廖小蝶恭順賢惠,為老人盛了湯,又為小孩剝蝦,笑問“煜兒,吃個蝦好不好”

郭煜乖乖坐着,迫不及待答“好”

姜玉姝一邊安排小叔子落座,一邊粗略掃視桌上除了雞鴨魚羊之外,更有邊塞難得的鮮蝦,煎炸醬炒燴炝炖,琳琅滿目。

美味雖美味,但太雜也太油膩了。她生性謹慎,不由得想流放途中,幹糧清淡至極,突然大魚大肉,身體受得了嗎

思及此,姜玉姝懷着擔憂,耳語提醒了丈夫幾句。

專心考慮充軍屯田事宜的郭弘磊回神,毫不猶豫,迅速抱起張嘴剛想吃蝦的小侄子、塞進奶娘懷裏。

“二、二叔”郭煜茫然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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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人亦驚訝注視,郭弘磊摸了摸侄子腦袋,朗聲告知“早起我托人給你買了好吃的,擱在隔壁屋,你快去嘗嘗。”

“啊”郭煜咽了口唾沫,想嘗嘗眼前的山珍海味,卻不敢違抗說一不二的威嚴叔叔,遲疑問“真的麽是什麽東西”

郭弘磊嚴肅答“你一看便知。去吧。”

奶娘颔首,抱着孩子軟聲哄勸,樂呵呵走了。

糟糕,莫非他察覺了什麽廖小蝶臉色一僵,訝異問“弘磊,你這是什麽意思”

姜玉姝低眉順目,餘光一瞥,四弟會意地擱筷。郭弘磊坦然自若,解釋答“我們遠從都城趕來西蒼,風塵仆仆,人生地不熟,十分感謝表姐設宴接風。但初到此地,家裏上上下下皆有些水土不服,須得飲食清淡調養一陣子,以免生病。”

廖小蝶瞬間換上歉疚面孔,扼腕表示“唉,我光顧着張羅好的,卻忘了你們可能水土不服,真真糊塗”

深切憂愁的王氏如夢驚醒,忙慈祥道“何必自責我們都清楚你是熱情好意小蝶,快坐下,當務之急是商談屯田事宜。”

廖小蝶落座便皺眉,凝重告知“目前,情況不太妙。”

“哦”王氏高高懸起心,緊張問“出什麽事了難道益鵬無法把我們分到城郊”

廖小蝶咬唇,懊惱答“您有所不知。益鵬是知州,他上頭的知府姓萬,萬老大人的長子本在庸州任縣令,去年北犰攻破庸州時,其長子一家悉數被屠殺,慘不忍睹。因此”她狀似為難地停頓。

姜玉姝想當然地推測問“知府遷怒于郭家了”

“喪子之痛,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切可想而知。”廖小蝶苦笑了笑,沮喪捶打額頭,透露道“不瞞諸位,老知府不僅埋怨靖陽侯府,甚至連帶着嫌惡益鵬,明裏暗裏地刁難,把益鵬忙得團團轉”

姜玉姝對西蒼州府全不了解,忐忑問“那,其餘州官是什麽态度也都憎恨我們嗎”

廖小蝶扭頭,含糊反問“你猜呢邊塞民風剽悍,極重義氣,饷銀被貪墨,軍民怨聲載道,輕易不會諒解的。”

“豈有此理,那姓萬的知府,未免過分了些”王氏臉色鐵青,惶恐不安,顫聲說“侯爺和耀兒去世,我們遭罪落魄至此,邊塞人還想如何非得我們被判砍頭,他們才滿意”

“母親消消氣。”郭弘軒小聲寬慰,“天無絕人之路,咱們再琢磨琢磨,定個好計策”

郭弘磊幾經斟酌,正色表明“牢院管事發話了,将于六月中旬前安置犯人,如今只剩五六天,時日無多,不知表姐夫可有什麽準話倘若實在幫不成,也無妨,我們已明白他的難處,自當另行設法。”

“不錯。”姜玉姝直言不諱,提醒道“僅餘五六天,如果這麽等下去,恐怕只能任由官府處置了。”

郭弘磊沉重點頭。

事實上,姜玉姝早有打算,試探着說“待在西蒼城郊屯田固然最好,就怕被人阻撓。其實,只要是不特別靠北的地方,也”

“你懂什麽”王氏不悅地打斷,忌憚道“越往北越不太平,兵荒馬亂的,莫說屯田,活命都難。我們得留在這兒”

郭弘磊意欲開口,卻被姜玉姝一把按住,她冥思苦想,随口道“是。老夫人言之有理。”

廖小蝶見狀,鄭重表示“放心自從接到都中來信,益鵬一直在衙門裏斡旋,我則屢次求見知府夫人、請她高擡貴手通融通融,昨日送上豐厚壽禮後,萬夫人松動了些,不再拒人于千裏之外,回頭我繼續打點,盡力讓老夫人留在安穩之地”

“是嗎真是辛苦你了。”王氏大為動容,欣慰道“危難關頭,幸得你和益鵬鼎力相助,不枉我把你當女兒一樣地疼。”

呸,大言不慚的老虔婆

假如真把我當女兒,當年怎舍得逼我下嫁窮酸書生怎會給益鵬草草謀個邊塞芝麻官兒

陳年舊恨化作巨浪,洶湧澎湃,怒上心頭,廖小蝶差點兒嗤笑,死咬牙關隐忍,感激說“小蝶能有今日,全仰仗侯府仁慈照顧,銘感五內。我和益鵬一定竭盡全力,看能否盡快把郭家的屯田名冊分派到城郊田莊,便于咱們相聚。”

“好,好。”王氏大悅,立即扭頭吩咐“取二千兩銀票來”

“是。”心腹仆婦領命而去,不消片刻便奉上銀票。

“啊老夫人,您這是、哎喲這使不得”廖小蝶慌忙推拒。

王氏提心吊膽,唯恐被分去北部屯田,慈愛道“拿着憑你和益鵬的家底,能有多少去打點的小蝶,安心收下,回去該怎麽使便怎麽使。唉,就當是郭家補送給萬知府的奠禮,喪子之痛,我也經歷過,确實、确實難以承受。”憶起長子,她霎時眼眶含淚。

“母親節哀,仔細哭壞了眼睛。”

“老夫人,想開些吧。”

衆人七嘴八舌地勸慰老人,廖小蝶捏着銀票說“既如此,小蝶收下了,事不宜遲,我立刻去衙門找益鵬商量,以免夜長夢多。”

王氏便道“走,我們送送你。”

“不敢當您請歇着。”

“走吧,多聊幾句。”

郭家上下齊送客,郭弘磊客氣道“我們給你和表姐夫添了大麻煩,在此先道謝,來日有機會再報答。”

“弘磊,你這話忒生分了”環佩叮當,廖小蝶嗔道“家破人亡後,幸虧靖陽侯府肯收留我,住了幾年衣食無憂的安寧日子,如今郭家有難,我甘願傾力相幫。”

郭弘磊仍是客氣道“多謝。”

片刻後,郭家人目送廖小蝶主仆離去,各懷心事地往回走。

車輪辘辘,馬蹄聲嘚嘚,車內寬敞舒适。

“哈哈哈哈”廖小蝶前仰後合,抖了抖銀票,壓低嗓門得意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即便侯府被抄,郭家也不會囊中羞澀,世交親友必會贈盤纏的。”

心腹侍女奉承道“夫人料事如神,必能如願報仇”

“等着瞧吧。”廖小蝶歪靠軟墊,欣賞銀票,惋惜道“今兒帶去的菜肴,她們雖饞,卻一口沒嘗,倒叫我挺意外。哼,沒能看見流犯吃了葷腥鬧肚子,真可惜,白少了一場笑話。”

“是啊。”附和後,侍女恭敬問“夫人,現在是去拜訪知府還是去衙門找大人”

“都不去。”廖小蝶打了個哈欠,懶洋洋說“回府。啧,天太熱了,曬得慌,我想待家裏休息幾日。”

“是”

與此同時

姜玉姝等人慢慢行至門口,卻見王巧珍正在享用廖小蝶帶來的菜肴,并喂兒子吃糖醋魚。

“巧珍你唉喲,小孩子腸胃弱,暫不宜給他吃這些。你也別多吃,當心鬧肚子。”王氏唬了一跳,愛孫心切,喝道“立刻帶煜兒去別處玩耍”

“是。”

郭煜扁扁嘴,委屈欲哭,卻被二叔淡淡一瞥鎮住了,可憐巴巴,再度被奶娘抱走。

王巧珍一覺睡到午後,饑腸辘辘,不以為然地說“怕什麽煜兒才嘗了兩口。我沒用早飯呢,餓得很。聽說廖小蝶來過,咱們家被分到城郊哪個田莊了”

“尚未确定。”王氏愁得茶飯不思。

王巧珍撇撇嘴,“為何如此拖拉別是她和龔益鵬沒上心吧”

“不許胡說”王氏沒好氣地斥罵“郭家在西蒼舉目無親,難得小蝶和益鵬相助,眼下不依靠他們,還能靠誰若想留在這城郊,到底還能靠誰”

王巧珍啞口無言,忿忿然,大快朵頤。

姜玉姝欲言又止,最終悄悄與丈夫仔細商議了一番。

次日便是六月初十,廖小蝶夫妻并未來探望。

王巧珍因猛吃了一頓葷腥,上吐下瀉,臉色蠟黃,被婆婆訓得惱羞成怒,背地裏破口大罵“騷蹄子害我”;幸而郭煜只淺嘗了些,活潑無事。

六月十一,廖小蝶夫妻仍未露面,郭家托人去打聽,卻無回音。

十二這天早晨,王氏坐立不安,心急如焚,煩躁踱步,不時望門口。

姜玉姝事先精心準備了說辭,一邁進門檻,便聽婆婆劈頭問

“是不是小蝶和益鵬來了”

“沒。”姜玉姝搖搖頭。郭弘磊随後邁進門檻,肅穆道“母親,看來情況實在不妙,我們必須另做打算。”

王氏心亂如麻,且心浮氣躁,“唉你能有什麽辦法”

郭弘磊堅定答“全家一起去長平縣,投靠穆世伯,到時男丁投軍,其餘人屯田,互相照應。”

“什麽長、長平縣”王氏瞠目結舌,不假思索,斷然拒絕“不行北邊亂糟糟,一旦被戰火波及,便是全家等死,郭家千萬不能絕後啊”

姜玉姝上前,耐心勸說“老夫人別急,您先聽我”

“住口”王氏黑着臉,急促喘息,目光如炬,厲聲質問“說你是不是又挑唆弘磊了婆婆尚在,兒媳婦竟敢擅做主張,你簡直是攪家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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