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野獸發狂
姜玉姝炎夏時抵達劉村,辛苦勞作數月, 汗流浃背, 精心侍弄六十七畝地,馬上要收獲了, 土豆卻遭十幾頭野豬拱食!
事關心血,她萬分焦急, 恨不能插翅飛去踹開它們!
眼睜睜眺望矮坡上的野豬們拱來拱去, 甩着尾巴刨土,攪得枯葉碎屑灰塵翻飛,所有人心疼至極,拎着鋤頭鐮刀等物一窩蜂湧向山。
是可忍, 孰不可忍!
衆人黑着臉,七嘴八舌地斥罵:
“大膽的畜生, 又下山撒野了!”
“還不快滾回山裏去!”
“唉, 村裏的年輕獵戶大多逃難了,無人打獵,才縱得野豬這般猖獗。”
……
然而, 當衆人氣喘籲籲爬上山坡時,十幾頭野豬早已逃進了樹林, 丢下一片狼藉, 氣得人幹瞪眼,破口大罵。
姜玉姝擔憂不已, 心急火燎奔近,定睛掃視:
坡地西北角被糟蹋了一塊, 苗葉七零八落,土豆被拱出,大顆小顆散落着,有些被野豬啃了兩口便扔下。
“可惡,太可惡了!”翠梅心疼得直跺腳,蹲下收拾着,怒道:“吃一半兒扔一半兒,糟蹋糧食,天打雷劈!”
姜玉姝剛站穩,還沒緩過神,卻見一對中年夫婦匆匆往上跑,呼天搶地,哭喪着臉哀嚎:
“那是我家的苞米地,足足兩畝,被糟蹋光了!”
“辛辛苦苦一整年,夏天的苞米被北犰放火燒了,吓得改種在坡上,誰知這些又被野豬刨了。”農婦一屁股跌坐,絕望捶胸,哭道:“天吶,老天爺不給人活路了,叫我們一家怎麽過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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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玉姝擦擦汗,分神擡頭一望,才發現高處莊稼慘遭“覆滅“:苞米杆子幾乎全被拱倒,地面遍布深坑淺坑,灌滿漿的苞米棒子四處散落,亂七八糟。
“真倒黴,可憐吶。”
“又白忙活了。”村民同情之餘,紛紛勸慰道:“事已至此,哭沒用,你們趕緊收拾收拾,苞米棒子能撿多少是多少,好歹也是收成。”@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鄒貴擡頭望望,又低頭看看,小聲說:“假如高處沒有莊稼擋着,土豆就糟了,肯定會被吃掉一大片!幸虧野豬被苞米絆住了腳。”
“沒錯。”胡綱點頭附和。
姜玉姝忙扭頭,卻聽周延已訓道:“別人家遭了災正難受着呢,你倆不懂事,少說話!”
“哦,是。”鄒貴和胡綱讪讪閉嘴,并非幸災樂禍,只是下意識覺得慶幸。
姜玉姝粗略查看一番,打起精神走向裏正,凝重道:“野豬發現了這一片食物,恐怕還會找來的,防不勝防。坡地只有十畝,今天應該能收完吧?”
“應該能。”劉三平點點頭,不停地撿拾土豆,懊惱道:“唉,村裏獵戶少,一般人鬥不過皮糙肉厚的野豬,它們力氣可大了。沒轍,只能搶收土豆了。”
主簿莊松巡視片刻,眉頭緊皺,催促道:“都愣着做什麽?趕快動手收糧食,不收等着喂野豬嗎?”
“鄉親們,幹活了幹活了!”劉三平奔走吆喝,叫回跑到樹林邊商讨野豬去向的村民,“今天至少得收十畝!先收這坡上的,咱們辛辛苦苦一場,絕不能便宜了野獸。”
村民無暇追趕野豬,只得返回土豆地,三五成群,有的揮鋤、有的扒土、有的摘土豆……有條不紊地忙碌着。
漸漸的,一行一行的田壟被挖開,土豆露面,經采摘後,統統收進絮着幹草的籮筐,整齊堆放在邊上,陸續被擡下坡,裝在板車上運回村。
村民們眼睛發亮,驚喜交加,賣力地忙碌着,熱切談論:“哎喲,收成不錯啊。”
“哈哈,其實這東西挺好的,結得多,又不難侍弄。”
“我估摸着一算,比種苞米麥子值!”
“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啧,這年頭,能飽腹就行,只要沒毒,管它是什麽味道!我們家不挑。”
“我家也不挑。”
……
忙着忙着,姜玉姝反複估算收成後,如釋重負,暗忖:趕鴨子上架似的,倉促下種,産量必然不高。但幸好,不至于低得丢人,勉強能交差。
她低頭整理籮筐內絮的幹草,叮囑道:“小心點兒,盡量別碰壞了。不出意外的話,這批收成應該全是糧種,等明年開春繼續嘗試,直到攢夠糧種為止。”
裏正妻滿懷期待,立刻湊近,順勢問:“好幾十畝地,肯定能收不少!不知官府明年是什麽打算?既是新糧,能不能分些給村裏?我家已經學會了,到時一定會用心打理!”
此言一出,附近村民紛紛靠近,争先恐後,拍着胸口表示自家也學會了,請求官府分發糧種。
姜玉姝被圍在中間,連連擡手制止,歉意道:“抱歉,這件事我可做不了主。各位別急,等忙完後,莊主簿會往上報的,一切得遵從官府的安排。”
“不錯。”莊松背着手,在田壟間轉來轉去,威嚴道:“你們趕緊收,收完了我才能秤算、才能禀告縣裏。看潘大人他們的意思吧,待有了準信,我再告訴你們。”
“哎,是!”
“既然在劉家村有了收成,不如讓我們繼續試,免得官府挪去別處重新摸索,那樣多麻煩。”
“就是!我們已經學會了,明年開春自己種,不勞官府操心。”
……
“哈哈哈。”莊松感慨良多,哼笑道:“瞧瞧,當初叫他們一邊幫忙一邊學習時,個個不情不願的,如今見有了收成,才知道請求官府照拂!”
姜玉姝長長籲了口氣,唏噓道:“幸虧有了些收成,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向潘大人交差。”
“天道酬勤。”莊松考取秀才功名後方謀得主簿一職,年紀輕輕,自視頗高,平日愛擺官架子、好耍官威,但本性正直。他昂首挺胸,慢條斯理,施恩似的說:“郭家人屯田勤勤懇懇,我俱看在眼裏,會禀明知縣的。農耕講究風調雨順,即使收成差,也不能全怪你們。”
姜玉姝感激道:“多謝您的寬容體諒!”
一行人從清早忙至天黑透,搶收了十五畝地,土豆暫擱在裏正家的院子裏。
莊松帶領官差,打着燈籠盯緊秤,詳記收成。他本欲派人看守莊稼,村民卻懼怕黑夜遇敵襲,誰也不敢,只得作罷。 @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夜間。馬廄
一盞燈籠懸挂在柱子上,三公十母,十三只羊咩咩叫喚,埋頭吃草。
姜玉姝挽着袖子,一身灰塵與汗,撥弄查看羊群,頭也不擡地說:“今兒都辛苦了,但至少還得忙四五天,咱們秋收後才能休息。”
“是啊。”潘嬷嬷把羊繩栓緊了些,小聲勸道:“忙活一整天,熱水已經備下了,您快去洗洗,別累壞了。”
郭弘哲饒有興趣,帶着小厮扒拉鮮草,催促道:“二嫂歇息吧,羊交給我喂!”
姜玉姝直起身,反手捶了捶酸疼的後腰,疲憊微笑道:“行了,它們已經飽了。明早順便牽去地裏,讓它們自行吃草。等騰出空來,咱們再設法蓋羊圈。”
“為什麽忽然想養羊了?”流放大半年,郭弘哲已經不怕髒了,彎腰好奇揉搓羊。
姜玉姝解釋答:“并非心血來潮,我早已決定了,只是苦于身不由己,好說歹說才得到官府首肯。這些羊,是縣丞劉大人派人送來的,今後由咱們飼養。”
“聽裏正說,下月初左右便開始降雪,到時怎麽辦?”郭弘哲不無擔憂。
姜玉姝精疲力倦,慢慢踱回屋,“無妨,到時喂羊吃幹草即可,從明天起,該開始準備草料了。”
“行!”周延正在闩院門,皺眉說:“草料倒容易,只是怕羊難侍弄,畢竟誰也沒養過。”
放心,我養過。姜玉姝笑了笑,鎮定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咱們認真摸索摸索,遲早會懂的!”頓了頓,她正色道:“西蒼有大片大片的草地,據說庸州更是有茫茫大草原,天生适合養牛羊。邊塞冬季漫長,咱們這些屯田的犯人,不可能悠閑貓冬,與其聽任官府安排差事,不如自己考慮。”
萬一被安排完全陌生的差事,豈不頭疼?索性養羊,這個我熟悉。
郭弘哲飽讀詩書,但對農桑一竅不通。他拍拍羊背,想了想,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信賴道:“二嫂言之有理。那就聽你的吧。”
關閉院門後,一行人魚貫進屋。
“唉。”周延忍無可忍,抱怨道:“劉大人派人送來了羊,卻仍只字未提咱們的口糧,似乎徹底忘在腦後了。我想問問,可一斟酌,又沒敢問。”
姜玉姝心知肚明,叮囑道:“他們沒忘。今後不必再打聽,我已經問過了。”
“哦?”
姜玉姝輕聲告知:“劉縣丞說:赫欽戰亂頻頻,莊稼連年歉收,朝廷和府城的餘糧忙于供養邊軍,一時半刻顧不上縣衙。潘大人奔走數月,至今沒弄到糧,甚至連種子都缺。”
“可、可難道就讓咱們一直悄悄買口糧嗎?”周延哭笑不得,嘆氣道:“唉喲,自從安頓在這村裏,郭家頂着流犯的罪名屯田,卻至今沒領到一份口糧!”
姜玉姝捶着後腰,無奈道:“縣裏不給,咱們催也沒用,只能等候。”
“或許,縣衙猜測郭家尚有盤纏,故意省下一筆?”
姜玉姝忍俊不禁,苦中作樂道:“不無可能。咱們恐怕是全西蒼最讓官府省心的犯人了!”
郭弘哲聽了半晌,小聲道:“長平就不同。那兒的口糧按月發放,雖粗糙,但能果腹。”
“赫欽兵荒馬亂,民不聊生,自然比不上其它縣。”語畢,姜玉姝回房沐浴,發絲才半幹便倒頭入眠,幾近昏睡。
次日·清晨
郭家人手忙腳亂,合力趕着羊群下地,迎面遇見了莊松一行。
“喲?放羊呢?”莊松滿面春風,昂首邁着方步。
“哈哈哈~“裏正趕着板車,車上坐着妻兒,兩口子笑得合不攏嘴。他把鞭子塞給妻子,跳下板車颠颠兒奔近,迫不及待地問:“你們知道昨天十五畝地收了多少土豆嗎?”
姜玉姝心中有數,微笑問:“多少?”
“出人意料,有兩萬七千多斤呢!”裏正使勁搓手,十分激動,興奮道:“鄉親們看了,都說明春想種一些。”
土豆的畝産不足兩千斤,其實很低……但與苞米麥子相比,确實算高。
明春繼續嘗試,不再倉促下種,而是瞅準時節,多花些心思,應當能提高産量!
姜玉姝難免失望,百感交集,暗自汗顏,根本高興不起來。她随手趕了趕羊,如實相告:“昨天有十畝坡地,據我估算,坡地比平地産量高些。”
“确實高些。餘下的盡快挖出來,忙妥了我好禀告知縣大人。”莊松沉浸在喜悅中,滿意道:“不錯了,有這産量,又能一年兩熟,足以作為糧食。”
姜玉姝提議道:“其實薯類也不錯。”可惜乾朝現只有低産的土種,不像前世,高産良種衆多,任挑任選。
“西蒼薯類一年才一熟,難侍弄,它還不如苞米麥子。”劉三平連連搖頭。
姜玉姝若有所思,“明年我試種一些看看。”
不久後,幹勁十足的人群興沖沖趕到地裏,遠遠卻見野豬再度拱食土豆!
粗略一掃有十幾頭,有老有小,正熱熱鬧鬧拱地刨食。或許仍是昨天那一家子。
“豈有此理!”
“好無賴張狂的東西,它們把此處當成自家糧倉了麽?”莊松勃然大怒,一把抽出随身攜帶的腰刀,拔腿飛奔,吩咐道:“快,随我去砍殺幾頭,殺雞儆猴!”
“走!”同行壯丁近五十人,他們毫不畏懼,忿忿跟随。
“狠狠教訓它們一頓!”翠梅拍掌叫好。
各家女眷們止步,吆喝助陣。姜玉姝拎着水囊,被氣得沒了脾氣,定睛眺望戰局:
野豬腿不長,矮胖矮胖的,看似笨重,行動卻敏捷,無論平地還是坡地,皆跑得快。它們一見人靠近,便哼唧着轉身,利索竄上矮坡,逃向樹林。
但其中有一只貪吃,慢了些,尚未上坡,便被幾把鋤頭勾住,滾落平地,一咕嚕爬起便兇狠咬人。
“啊——“莊松的小腿險些挨了一口,火冒三丈,提刀便砍。同伴們奮力相助,圍着獵物一頓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唉,今天不知又損失了多少?薯種寶貴,它們可千萬別再來了。
姜玉姝正頭疼間,突聽被人包圍的野豬發出一聲凄慘哀嚎,悠長顫抖。須臾,坡上樹林裏傳來回應,霎時嚎聲不斷。
旋即,高處爆起一陣憤怒咆哮,衆人擡頭望去,竟見已逃離的豬群往山下沖!
“糟糕!”
“野豬發狂了,快跑!”
“怎麽辦?”女眷們大驚失色,帶了孩子拉着孩子,沒帶孩子的扭頭就跑,瞬間亂成一團。
女眷驚慌失措,男人們也害怕了,本能地畏縮。
莊松咽了口唾沫,緊張嚷道:“怕什麽?咱們上百人,何懼十幾頭畜生?家夥統統握緊了,給它們一個厲害!”
“快,咱們也避一避!”郭家女眷互相攙扶。混亂間,擁擠不堪,郭家人被擠散了,姜玉姝措手不及,差點兒撞倒一個孩子。
“爹?爹?”男孩年僅八歲,忽而奔跑,忽而轉身,惶恐慌亂,吓得哭着喊:“爹!咱們也跑吧?”
姜玉姝吓一跳,急忙拽住往回跑的孩子,高聲道:“他們在忙,你跟着我——”
“不要!”男孩竭力掙紮,“我要去找我爹,你松手!”
餘光一瞥,野豬已經沖下山,氣勢洶洶,眨眼便撲向攔路的男人們。
姜玉姝頓時頭皮發麻,咬咬牙,硬抱起男孩,剛跑了幾步,卻被他一口咬在胳膊上,疼得趔趄,不慎摔進了旁邊水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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