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稀奇家書
“一輩子偷東偷西,你們不怕丢人現眼, 可我怕, 妹妹也怕!”劉冬徹底豁出去了,急赤白臉, 眼眶卻通紅,胸膛劇烈起伏, 抱着羊疾步往郭家走, 固執道:
“誰也別攔着,羊必須還給郭家!”
劉老柱上了年紀,攔不住年輕力壯的兒子,氣得直跳腳, 舉起笤帚橫抽豎打,厲聲呵斥:“站住, 兔崽子, 你給我站住,滾回家去!”
“冬子,冬兒, 你到底怎麽了?他可是你爹呀,你居然對爹娘不敬?快站住, 別犯渾!”老柱妻焦頭爛額, 一會兒拽獨子,一會兒勸丈夫, “老頭子,別打了, 萬一打傷了兒子,誰給咱們養老送終?”
劉冬充耳不聞,抱穩了羊,蠻牛一般自顧自地走。
“呸,得了吧!”劉老柱暴跳如雷,照着兒子的臉狠狠吐了口唾沫,怒罵:“像這樣不孝的小畜生,你還指望他養老送終?老子索性打死他,今後倒省一份口糧!”
這一家人大喊大叫,引得越來越多村民尾随,看戲似的興奮,津津有味,交頭接耳地議論:
“嗬喲,了不得了!”
“劉老柱兩口子愈發大膽喽,竟敢偷郭家的羊?”
“兩個可惡的老東西,一輩子嘴上尖酸刻薄、手腳不幹不淨,幾乎與全村人鬧過架,簡直是大禍害。”
“嗳,看,他們的女兒來了!”
“爹、娘,等會兒!”劉小秋氣喘籲籲,飛奔追上,焦急拉住兄長胳膊,不敢面對外人的譏笑神态,小聲勸說:“哥,你消消氣,有事兒回家商量,別叫鄉親們看笑話,丢死人了。”
劉冬絕望答:“從前爹娘丢人現眼時,咱們畏畏縮縮,老是不敢勸阻,鬧來鬧去,一家子都成了笑柄。我、我實在不想繼續容忍了,今日必須把羊還給郭家!你是大姑娘了,別跟着,快回家去,少丢點兒臉。”
“唉,算了,認命吧,爹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劉小秋也絕望,脫口道:“偷慣了的人,老毛病,這輩子沒法改——“話音未落,劉老柱便扇了女兒一耳光!
“啪“聲脆響,劉小秋毫無防備,被掴得倒地,臉頰紅腫。
劉老柱臉色鐵青,揚起笤帚教訓女兒,破口大罵:“臭丫頭,你哥反了,你也反了?賠錢貨,糟蹋糧食十幾年,至今嫁不出去,你立即給老子滾出家門!”
“誰害得我嫁不出去的?還不是你們?”
衆目睽睽之下挨耳光,劉小秋委屈傷心,且惱羞成怒,一咕嚕起身,使勁搶過笤帚,埋怨道:“家裏名聲臭,家底又不豐厚,你卻獅子大開口,張嘴就要十六兩彩禮銀子,生生吓跑了媒婆。我嫁不出去,全是你害的!”說完,她一扔笤帚,難堪捂臉,哭着跑回家。
片刻後,浩浩蕩蕩一群人趕到郭家院門口。
“看,咱們的羊!”小桃激動擡手一指,“我天天照看着,一眼便能認出來。”
“原來是被劉老柱偷了去。”周延妻嫌惡至極,“他兩口子簡直不要臉,整天要麽尋人吵架,要麽小偷小摸,惹人憎惡。”
姜玉姝站在門階上,不動聲色,冷靜問:“各位,如此興師動衆的,是個什麽意思?”
幾個好事村民躲在人群裏,幸災樂禍,七嘴八舌答:“劉老柱偷了你家的羊!”
“做老子的嘴饞,做兒子的卻膽小,冬子非要歸還,老柱死活不讓。”
“嘿嘿嘿,老子兒子鬧起架來了。”
劉冬臉紅耳赤,無顏面對夢中人,局促把抱着的羊的歸還原主,臉頰、脖頸和手背布滿被笤帚抽出的傷痕,紅腫發紫。他羞愧無比,眼神躲閃,嗫嚅答:“羊、羊還給你,真是對不住,我爹——”
突然,老柱妻兩手一拍,沖上前擋住兒子,尖利嗓門搶着說:“哎唷,你們家的羊沒栓好,亂走,跑進我家了。我們本想立刻歸還的,誰知你們躲避敵兵、至今才下山。現在物歸原主,你們把羊栓緊,別再讓它四處亂跑了。”
“咳、對!”劉老柱拎着笤帚,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神态陡變,順勢附和妻子,悻悻道:“羊不栓好怎麽行嘛,由得它亂跑,給別人家添麻煩。”
“你們——“劉冬目瞪口呆,下意識想反駁,可餘光一瞥:夢中人面無表情,眼神淡漠。頃刻間,他無地自容,喉嚨像是被人掐住了,一聲不吭,逃避似的瑟縮杵着。
“哼,你們可要點臉吧!”
“居然敢倒打一耙?”
姜玉姝隐忍着,微跨前一步,及時按住惱怒的家人,穩站臺階居高臨下,俯視道:“我們的羊圈十分牢固,羊群也栓得十分緊。但栓得再緊,繩索也抵擋不住刀,有目共睹,羊繩是被人故意用刀砍斷的。”她微微一笑,緩緩告知:
“而且,那人不慎落下了一頂帽子。”
劉老柱臉色突變,整個人僵住了,手擡起又垂下,險些當場摸腦袋。昨晚偷羊時,狂風大雪,他費勁地趕着兩只羊,先時光顧着歡喜,然後與兒子争論不休……不知不覺,忙忙亂亂,這才意識到帽子丢了。
姜玉姝鎮定自若,嚴肅問:“另外,我家其實丢了兩只羊,另一只呢?”
“什麽?”劉冬倏地擡頭,震驚無措,詫異問:“兩、兩只?但我就發現了一只。”他扭頭,茫然問;“娘,另一只呢?”
另一只?昨兒半夜已經宰了,羊肉藏在地窖裏。
老柱妻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拉長了臉,劈手扇獨子一耳光,矢口否認,“什麽‘另一只’?哪兒來的‘另一只’?她随口胡謅的,冬兒,你莫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小畜生,白養你了,胳膊肘盡往外拐。”劉老柱不停地推搡兒子,耳語責罵:“即刻滾回家去待着,少誣陷你老子娘!”
這時,周延與鄒貴告完狀後,帶領裏正夫妻及若幹德高望重的老人返回,他們探查了羊圈,匆匆趕到院門口。鄒貴高舉一頂帽子,嚷道:
“諸位請看,這便是賊落下的帽子!”
“再請看,“周延晃了晃幾截繩索,遞給在場村民看,“瞧瞧,這斷口,分明是利器所為。”
裏正抄手攏袖,皺眉斜睨,審視村裏第一難纏之人,提醒道:“老柱叔,失主明說了,假如痛快歸還,便不追究;假如羊已被宰,那麽将報官、交由官府處置。鄉裏鄉親,我勸你歸還并認錯,馬上過年了,消停幾日,行嗎?”
“唉喲,冤枉,真冤枉!”劉老柱一扔笤帚,一屁股坐地,哭喪着臉,熟練地喊:“沒天理啊,我家好心收留郭家的羊,喂草喂水,并主動送還。結果,郭家不提半個‘謝’字,反倒冤枉我家偷羊?”
“郭家仗勢欺人,未免太過分了些!”
老柱妻見狀,毫不猶豫,學着丈夫倒下,捶胸拍大腿,哭天喊地,叫屈道:“就是!沒天理呀,紅口白牙,你們怎能随便瞎謅呢?說偷羊,誰看見啦?究竟誰看見了?無憑無據,誣陷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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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時,老柱夫婦佯哭假嚎、打滾耍無賴,衆村民指指點點、鄙夷兼諷刺,亂糟糟,鬧哄哄,嘈雜不堪。
裏正等人朝郭家苦笑了笑,不約而同後退幾步,愁眉不展,紛紛道:“他兩口子耍無賴慣了的,我勸不動,你們看着辦吧。”
姜玉姝颔首,目不轉睛,避難期間寝食不安,又才剛跋涉下山,精疲力倦,被潑皮激得頭疼,怒火漸漸從心裏燒到了臉上。她頭一昂,當機立斷,揚聲喝道:
“夠了!”
“你們若是在別處鬧,我管不着,但在這門口鬧、吵得人耳朵疼,我卻管得!聽着,羊群是官府的,莫名少了一只,我們必須禀報。誰說無憑無據?帽子與繩索便是證物!等開春後,官府仍會派人督促耕作,到時把證物交給官差,該怎麽判,全看縣裏的意思。”@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劉老柱夫婦心虛理屈,畏懼對視,卻生性刁鑽蠻橫,開始就地翻滾,聲嘶力竭,扯着嗓子傾瀉牢騷,忿忿哭道:
“郭家的,你可真狠心!”
“欺負人吶,我們貧苦,無權無勢,沒活路。”老柱妻嚎啕大哭,滾得從頭到腳沾滿雪花。
“你仗着官府信任,只準我家種一畝土豆,根本不夠吃,明年得活活餓死了。”
“別人家兩畝、甚至三四畝,為什麽我家才一畝?實在太不公,太欺負人!”
劉冬一腦門白汗,拼命勸阻,卻根本勸不住父母。
“閉嘴,別嚷嚷了!”劉三平煩躁呵斥,直白告知:“你家曾偷過糧種,忒不像話,明春的耕作,村裏原本不想分給你們。皆因你倆日夜哭鬧哀求,大夥兒招架不住,無奈才分了一畝。”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玉姝被無理指責,沉下臉,怒火中燒,冷冷道:“我聽明白了,原來他們是嫌少。心懷嫌棄與怨恨,恐怕到時不肯認真侍弄莊稼,沒得糟蹋了糧種。”她下定決心,果斷望向裏正,囑咐道:
“既如此,立刻把那一份收回,轉交給勤懇踏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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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您放心,今日之內,我一定辦妥此事!”劉三平拍拍胸膛,竭力憋笑。鄉裏鄉親,他有顧慮,始終不敢徹底得罪人,巴不得姜玉姝懲治老無賴。
衆村民聽得眼睛一亮,蜂擁而上,圍着裏正賠笑,争先恐後道:“多出了一份糧種?分給我吧?”
“一畝地而已,給我,我家能種!”
“平哥,我家壯丁多,人手充足。”
……
劉老柱夫婦呆若木雞,旋即瘋了似的,胡亂揪扯周圍村民,破口痛罵。
衆村民豈能忍?當即同仇敵忾,步步逼近,吓得老潑皮不敢再耍潑。
姜玉姝頭疼欲裂,嘆了口氣,轉身吩咐:“關門。跟那種人,有理也辯不贏,咱們又無權搜查他的家,如實禀告官府吧。”
“是。”
“唉,無賴無恥,關門關門!”周延揮揮手,鄒貴和胡綱左右一推,利索關閉院門。
劉冬失魂落魄,盯着緊閉的院門,頹喪蹲下,抱着腦袋嗚咽。
數日後
姜玉姝埋頭琢磨藤蔓,全神貫注;郭弘哲則給方勝打下手,兩人正配制金瘡藥。
“兔子試了,羊也試了,效果極好,暫未發現毒/性。如今只差人了。”方勝幹勁十足。
郭弘哲道:“二哥他們帶去了些,不知派上用場沒有。”
姜玉姝在旁說:“我總不放心,事先叮囑過:非萬不得已,切勿貿然使用新藥。所以,他們應該并未嘗試。”
“後天便是除夕,兄長多半沒空回來了。”郭弘哲不時咳嗽幾聲。
姜玉姝嘆道:“軍務繁忙,将士們都是身不由己的。”
這時,潘嬷嬷邁進堂屋,揚起幾封信件,笑道:“少夫人,家書!鎮上的郵差托村裏人捎來的。”
姜玉姝笑逐顏開,忙接過,愉快道:“足足等了快兩個月,才等來都中回信,實在太慢了——咦?”她一愣,抽出其中一封,詫異告知:“嬷嬷,這是老夫人寫給你的。”
“啊?”潘嬷嬷吃了一驚,遲疑地接過信,納悶道:“奇了,我不識字,老夫人是知道的。別是弄錯了吧?”
姜玉姝搖搖頭,“不可能。信封上明明白白寫着的,讓你親啓。”
“可、可我不識字,根本看不懂。”潘嬷嬷十分為難。
人之常情,姜玉姝急欲拆閱父親來信,便道:“三弟,你幫潘嬷嬷看看,把信讀給她聽。”
“嗯。”郭弘哲欣然答應,接過嫡母手書,好奇拆開。
“寫的什麽?”方勝也好奇,探頭湊近。
郭弘哲清了清嗓子,準備讀信,但粗略一掃,他瞬間驚呆了,尴尬望着嫂子——
作者有話要說:
郭弘哲:抱歉,這封信,我實在不好意思讀出來……?(? ???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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