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必不可能

必不可能

裴群正打宮裏頭回來,路過影壁的時候逢着二人:“幹什麽去?”

“回老爺,少爺說出去……”裴柒被人直接往後扒拉開去。

裴成遠嘿嘿一笑:“爹,回來啦?”

“都要到飯點了,去哪裏?”

“今日母親突然想吃烤鴨了,我正要去買呢。”

“你,你去。”裴群順手一點邊上的侍衛。

裴柒張張嘴,滴溜溜轉眼瞅着自家主子。

“怎麽?本侯說話不如你主子好使?”

“哪能呀!”裴成遠揮揮手,“快去!要現烤的!”

“是!”裴柒忙不疊跑了出去,毫無留戀。

丫的!少爺心罵一道,面上卻堆着笑:“父親大人,有事?”

“怎麽?沒事不能勞煩你這大少爺來陪我與你母親吃頓飯了?”

“父親大人言重了,陪,怎麽不陪?”他一側身,跟着裴群又往裏頭走。

不及下晚,還沒開始掌燈,蔣氏正在院中給花修剪,老遠就聽着兩道聲音傳來,個比個的中氣十足。

欣蘭接了剪刀,笑道:“難得,今日老爺與少爺一起過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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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氏也笑:“吵得慌。”

“奴婢去叫他們加副碗筷。”

“去吧。”

欣蘭方去,那院門前便就現出兩道身影。

蔣氏遠遠瞧着,只見自家兒子正在破口大罵:“我呸!怎麽這麽不要臉呢?!”

“你給我好生說話!”至于另一個,制止是制止了,不過……

裴群哼了哼:“若是要臉,能騷擾大桓這麽久?”

哼完,他一擡頭,瞧見蔣氏,這才緩着面色:“呦,夫人怎麽還迎出來了。”

“我不出來,你們父子倆豈不是要罵得人盡皆知?”

“夫人有所不知,這事,你聽了你也得罵!”

“哦?”

“進去說。”

清溪園內,嚴之瑤寫完最後一頁紙,揉了揉酸澀的手指,這才起身扭了扭脖子走出書房。

露華拿了火折子一一将院中燈點上。

那邊春容匆匆從院外回來:“小姐!夫人請小姐過去用飯。”

幾乎是下意識的,嚴之瑤眼皮一跳。

跳得毫無征兆,她擡手揉了揉。

“小姐怎麽了?”

“無妨,”嚴之瑤閉眼緩了緩複又睜開,“許是用眼多了,你方才說,夫人請我去她那兒用飯?”

“是,老爺跟少爺都在。”

都說右眼跳禍,嚴之瑤光是聽這個配置就有些心慌。

侯府裏各院都有自己的廚房,一般是不會一起用飯的,加上蔣氏似是有意照顧她的心情,便是大廚房那邊做了些什麽,也會單獨往她院裏送一份,并不會強求她與他們一起。

而且據她所知,裴成遠那邊也是時常不在府裏用飯的。

“今日,可是什麽特殊的日子?”她問。

兩個丫頭仔細想了想,紛紛搖頭。

露華道:“這時節,沒有誰過生辰啊。”

那就怪了。

蔣氏院中的花比之清溪園更甚,老遠便就有幽香飄來。

嚴之瑤進去的時候,欣蘭姑娘已經在門口等着,見得人來便就引着。

桌上已經布滿了菜,桌邊,少爺坐在那兒點着一盤烤鴨不知在跟蔣氏說什麽,侯爺立在窗邊,聞聲三人皆是看過來。

裴群伸手一揚:“這裏不用伺候,都下去吧。”

如此,屋裏便是剩了四人。

嚴格來說——算是一家四口。

攏在袖中的手指捏緊,除夕那夜人多還好,此時相對,嚴之瑤委實不習慣,雖說不過是一頓家常便飯,可惴惴的心跳無端在提醒着她有什麽不妥。

裴群已經過來坐下,對她招手:“來,這邊坐。”

蔣氏也指了指裴成遠身邊的位子。

難得,少爺沒反對,饒是二人白日鬧得也并不愉快,這會兒對面卻是平心靜氣瞧着自己。

嚴之瑤見他沒動靜,這才依言過去坐下。

“哎呀,你看看,都是一家人了,我們這般坐在一起吃飯的時候,還真是少。”蔣氏伸手替嚴之瑤夾菜,“這烤鴨好吃,成遠剛買的,你嘗嘗?”

“娘,”少爺發話了,“裴柒買的。”

“都一樣。”蔣氏敷衍。

少爺一口氣堵上了,接着又道:“還有,她……她不吃烤鴨。”

“她怎麽就不吃……”蔣氏忽得住了口,是,嚴之瑤堅持守孝,這麽久都是各院自己用飯,她竟是忘了她吃得一直素得很,“哦,不吃……不吃那我……”

見她手忙腳亂想要夾回去,嚴之瑤反應過來,趕緊端過碗:“沒有,沒事。”

人人都知她的婚事是嚴将軍遺願,人人都知她因此得陛下特赦,說白了,她如今堅持的,也只是自己捺在心底的坎,不過侯府心細瞧出她的心思,所以自從入府起已經多有照顧。人已經做到了滿分,她有何資格叫人難堪。

想着,她趕緊就咬了一口,不及吞咽便就回道:“好吃的。”

“……”蔣氏心疼,卻也曉得孩子心意,眼睛一酸,終是化為笑容,“還有這個,這山藥糕好吃,還有這個,來!”

嚴之瑤一一接了。

裴成遠轉眸,準确來說,是從她咬下那一口憋出一句好吃起,他便就一直看着。

不是淺嘗辄止,她實實在在吃完了一整塊母親夾過去的鴨子。

而後,才去碰其他的菜色。

“行了,”少爺突然出聲,“人自己有手,趕緊說正題吧。”

“你個臭小子!”裴群想打人。

不想筷子剛換了手,就見悶頭吃菜的人擡起頭來。

嚴之瑤看着他,滿眼的困惑。

裴群這筷子打也不是,不打——

他将筷子在碟子裏剁了剁,清了清嗓子。

裴成遠兀自夾了個鴨腿啃,也不再看他們。

“那個,”侯爺醞釀了一會,“這事明日怕是全大桓都得傳開,所以思來想去,我們覺得還是要與你說的。不過之瑤,一切沒有定論,你切莫激動,無論如何,侯府都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後盾。”

嚴之瑤聽不明白了,她停下了筷子:“侯爺,直言無妨。”

其實打心底來說,她并非叫不出一聲義父,侯府待她如親生,人非草木,哪會無情。

只是有少爺在府裏,她到底顧忌。t

好在侯爺與蔣氏從不計較。

聞言,裴群也放了筷子,片刻才道:“那南戎自從去歲兵敗臣服我大桓後,內裏惡鬥了一場,不久前剛剛換了新王。這新王荼兀那是個狠人,手刃胞兄後還順帶一把火焚了,灰都揚了江。如今又上呈我大桓,說是他胞兄主戰他主和,願與大桓結親,修百年之好。”

聽到這裏,嚴之瑤并沒覺不妥,雖然聽見南戎這個名字仍是不适,卻到底壓下。

只是,本能提醒她,這不是重點。

果然,侯爺說着,突然就氣憤地捏拳沉聲:“這天殺的荼兀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他竟說,說是為表修好的誠意與決心,不日将派使臣進京,要傾南戎之寶向大桓求娶安平縣主!”

“……”

靜默中,蔣氏一拍桌子:“這不是糟不要臉麽!腦殼子裏包的豆腐渣吧?”

裴成遠悠悠看了親娘一眼。

這可是罵得比他和他爹難聽多了。

接着,他重又看回某人身上。

從剛剛父親落下最後一個字起,那面上便已沒了血色。

嚴之瑤不是傻子,她不是聽不出來其中深意。

這件事情何其荒謬,她是嚴家女,嚴家軍戍守岑州城,與南戎交戰無數,哪怕是沒有那一戰,嚴家也必與南戎勢不兩立。

如今,她父兄皆死于南戎之手,而南戎的王,竟要娶她!

可這件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

若人人皆知不可能,人人都當無稽之談,人人都嗤之以鼻,那今日,侯爺便沒有必要說。

這世界上,有那麽一個人。

他能定人榮辱,亦能定人生死。

只要他不搖頭,這件事,就不是必不可能。

“……陛下,同意?”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已覺一片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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