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寧可不嫁

寧可不嫁

裴群沒有立刻回答,他注視着面前的少女,面上泛起不忍。

不僅是她,蔣氏亦是如此。

嚴之瑤低頭。

“之瑤,你莫要難過,陛下只是允許了他們的使臣進京觐見,并未直接應允婚事。既是求娶,便不是所求即應。”裴群道,“使臣入京尚有半月之時,原本我與你義母并未打算叫你傷神,只是如今看來,有些事情還是早日定下為好。”

答案已經呼之欲出,嚴之瑤聽得明白。

她花了很多氣力才穩住了心神,起身的時候,她瞥見身側的身影。

裴成遠垂首挑着碗裏的菜,不知在想些什麽。

“之瑤……全憑侯爺、夫人……做主。”

這一拜,再起身已是被二老扶住。

“這孩子,何必又行此大禮!”蔣氏拉她,“便是你不說,這也是我們分內的事情,我們只是愧疚,未能為你好生思量。”

裴群也扶她另一邊:“先起來。”

嚴之瑤這一拜卻是真心誠意,沒有什麽好作相。

被二人拉起來後,她瞥見蔣氏眼中淚光,後者背過身抹了一把。

嚴之瑤莞爾:“義父、義母。”

這兩聲,叫二老頓時怔住,蔣氏還拉着她的手,此時微微發顫,她重新回過頭來瞧她,直到确定方才确實是她出聲,才愣愣将她攥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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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之瑤輕輕抽了手回來矮身,以女兒之禮告退:“今日女兒,有些疲憊,便……先回院了。”

蔣氏掌心一空,反應過來,一時又是喜又是悲,有些無所适從。

還是裴群從旁接道:“好,你先歇着,放心,有我們在,定不叫你受欺負!”

嚴之瑤起身擡首,仍是撐着一張笑臉颔首。

“臭小子,別吃了!送你阿姊回去!”裴群忽得伸腳一踢,将人踢了起來。

就在府中,哪裏需要送,這是擔心她想不開吧。

嚴之瑤心知肚明,卻沒有出聲,端得面上平靜極了。

至于少爺——

今日他竟是未因着阿姊二字跳腳,倒是當真打頭開了門出去,率先立在了檐下等她。

她想拒絕,可又見二老擔憂,只能邁步出去。

屋內談的什麽,外頭人并不知曉。

露華只知道回去的時候少爺竟是一起出來的,小姐面上瞧不出什麽,她下意識要過去卻被欣蘭姐姐拉了一道,只叫她遠遠跟着。

從主屋到清溪園有段距離,前頭二人走得不快,走了一段,也未有交流。

難得少爺如此安靜。

她兀自提着燈落在後頭。

流觞池邊的柳枝已經抽芽,嚴之瑤偏頭瞧上。

回神的時候,腳下趔趄,被人一把扣住了胳膊。

裴成遠的整個掌心在下,一邊手執着燈籠,空下的另一只手墊住了她的小臂。

她下意識扶住被撐住的胳膊,将好搭在了少年指節上。

一觸即放,她差點忘了,身邊這位是嘴毒的少爺啊。

呵,糊塗了。

匆忙撤開,嚴之瑤退了一步,等着聽他冷嘲熱諷。

裴成遠垂眸瞧了一眼空下的手掌,又見她分明躲遠的架勢。

心中莫名升騰起一股異樣,不是滋味。

有些煩悶,又發作不得。

他虛虛握了掌心,開口:“站近點,待會瞧不清路再崴了腳還得爺背。”

嚴之瑤詫異看上,見他将燈籠換了手,照着前路。

少爺觑下:“你以為我爹命我來送你做什麽?”

還不是怕你尋死覓活,這一個不小心的——

他又周了一眼黑黢黢的池水。

原來如此。

嚴之瑤沒有出聲,只是捱近了他一些。

二人一起上了橋。

“侯府很安全。”突然,裴成遠又開口。

嚴之瑤沒聽進去,淺淡嗯了一聲。

“我是說,你如果想要罵什麽,就罵,只要不指名道姓,都無妨。”

這句話叫她一頓,等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忽得擡眼瞧過去。

少爺昂着頭看着前方,似乎并沒發現她的目光。

嚴之瑤收回視線,一時間竟是無措,半晌,才自嘲一聲。

“笑什麽?”裴成遠蹙眉,低頭。

少女嘴角勾起的弧度苦澀,整個人卻淡漠得叫人心慌。

她一步一步走着,就這麽微笑着輕輕道:“沒什麽。有點,好笑。”

“誰好笑?”

“我。父兄。還有……嚴家軍。”

她答得順遂又平靜。

裴成遠凝着那笑容,倏地收回目光,他道:“嚴将軍與嚴少帥不在,嚴家軍便不是嚴家軍了。”

頓了頓,他繼續:“朝中無良将,你覺得,現在的嚴家軍比之南戎新王之勢,如何?”

嚴之瑤沒想過,此時被他問住。

思忖片刻,才緩緩道:“新官上任,姑且都有三把火……新王……”

“南戎與大桓連連征戰,勞民傷財,你覺得百姓不恨前南戎王麽?”裴成遠停下步子,轉身看住她,“之前一戰,他既能叫大桓痛失主帥,又緣何會平白丢了王位?”

提及父兄,嚴之瑤跟着停下,她第一次這般認真聽少爺說話,定定看上:“為何?”

裴成遠看進她眼中:“因為失道者寡助,這場惡戰,不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或者說,前南戎王之死,是荼兀那獻給大桓的投誠之禮。”

“……”

裴成遠瞧見她驟然紅透的眼,還有生生繃緊的臉。

他喉頭跟着一緊,終究還是說完:“取了敵軍主帥的命,卻還是敗了,投降回城,迎接是群民激憤。南戎內裏那一戰,荼兀那是民心所向,挫骨揚灰,是他答應給南戎子民的安居樂業。這新王之火,便是民心所向,你說,如今的大桓和嚴家軍,可能承受?”

“……”

“南戎全民皆兵,大桓,比他們更想選擇不戰。”裴成遠點明要害,“南戎投誠,修百年之好,安平縣主是最好的選擇。”

嚴之瑤渾身在顫抖,不僅僅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嚴家軍無主,可嚴家女還在。

安平縣主若為南戎王妃,大桓這最後的主戰派,也當閉嘴。

更重要的是——

“所以,陛下早已與荼兀那,達成協議。”

說出這句話的人,用的是肯定句。

裴成遠瞧她,微微躬身,與她平視,一伸手便就按在了她肩頭。

顫抖的肩膀一僵。

嚴之瑤瞪住他。

而後,她聽見他說:“小啞巴,有些事情想明白了也要裝傻。還有,沒有什麽事情不能轉圜的。”

“為什麽告訴我?”

少爺難得正經,卻仍是帶着笑意:“因為我阿姊說過,若是嫁不明白,寧可不嫁。”

“我沒得選。”

“你有。”

肩頭的手指松下。

裴成遠直起身,将燈籠遞進了她手中。

手柄上還帶着他掌心的溫度,嚴之瑤攥着那燈,忽得轉身看向離去的人。

“裴成遠!”

那人一怔,轉眸看來。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竟是不知該問什麽。

裴成遠也不在意,揮了揮手走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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