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以下犯上
第1章 以下犯上
初夏,首都中心體育館內人聲鼎沸。
內場觀衆席中有一人穿着純白短袖配淺藍牛仔褲,幹淨清爽,一副學生模樣,他的眼神往場中央掃視着,像是在找人。
他中午就到了,已經在這裏端坐三個多小時,腰身筆挺,肩背線條流暢,姿勢幾乎沒有變過。
下午三點,本次球賽上半場進入預熱階段,雙方球隊領着各自的啦啦隊上場握手、碰肩,看臺人滿為患,歡呼陣陣,裁判吹哨宣告比賽正式開始。
楚漾迅速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扶正隐形耳麥,“他人不在。”
“是。”那頭答複肯定。
楚漾緊盯着場中:“去更衣室再找找看。”
“是。”信號迅速挂斷。
昨天球隊官方公衆號發布了球賽預告,首發球員名單是有那個人的。
作為長豐航運集團老總麾下一名風頭正盛的得力幹将,楚漾做事滴水不漏,從未遇到過找人會撲空的情況,更何況這次是大老板親自點兵點将,人跑了可就麻煩了。
楚漾擡眼,迎面撞上周圍幾道探究的目光。
有人已注意到他了。
不等眼前來搭讪的大學生開口,楚漾搶先道:“您好,請問今天淩意舶怎麽沒上場?”
難道是提前知道有人要來“請”他?
淩意舶,長豐航運老總淩沣次子,不缺錢不要命不服管,纨绔子弟一個,和楚漾早已打過交道不說,名字比一般人都多那麽點兒筆畫,多好認啊,他絕不會看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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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意舶呀?”
被問話的學生滿臉通紅,回話不太确定,“你你你也是來看他的嗎?我看賽事通知群裏說,他好像受傷了,今天不上場……”
淩意舶的确受傷了。
熱身前不小心擦傷了腿,外加半月板舊傷複發,二十四小時內不能劇烈運動。
預賽場上已經火熱開賽,吶喊聲震天,隊醫需要在場邊拖着醫藥包靜候待命,他這個主力球員沒有傳聞中那麽嬌氣傲慢,只能在更衣室裏捏着冰袋一聲不吭。
淩意舶自認這傷沒什麽大不了,還能撐到隊友打完這場比賽,可是現在這裏除了他自己,還有三個沒見過的人。
“都滾開。”
淩意舶現在疼得厲害,沒力氣看他們一眼。
其中個頭最高的一個生面孔怯怯地開口:“哥,您別為難我們。”
“誰是你哥?”年輕的Alpha态度散漫,“誰雇的你你找誰去,淩沣才是你哥。”
一定是安排任務的NPC搞錯了吧,生面孔想。
自己才被大老板淩沣雇傭了半年,就要跟着頂頭上司楚漾來押送二少爺,這完全是開局即地獄的難度。
可臨行前,淩沣發了話,說老二這小子體質太強還目中無人,一般保镖治不了他,得挑點兒鎮得住的。
看着淩意舶,小保镖疑惑了。
他想不出自己哪點兒像鎮得住這少爺的人。
“二哥,舶哥,”小保镖也不知道怎麽叫合适,“上頭下了死命令,今天确實得麻煩您跟我們走一趟。”
“你認識我,可我不認識你,我為什麽要跟你走?”淩意舶用手背觸碰着紅腫的膝蓋,頭都懶得擡,“你回去轉告你老板,我不去。”
他身上沒什麽力氣。
不知道是疼的還是累的,黏在肩背上的球衣被汗水浸透了。
更衣室的氛圍潮濕、燥熱,白熾燈未開,僅有窗外橙紅的夕陽匆匆散落入室。
光束明晰,烈日灼身,他眉目間的不滿情緒甚濃。
他只是坐着往上睨人。
新來的小保镖被這眼神堵得說不出話。
“我。”
空曠的更衣室裏響起第五個人聲,本該死盯着淩意舶的小保镖欣喜回頭,如蒙大赦,激動得忘了市場通用的保镖守則第一條:沒有情緒,沒有感情。
這一個字憑空破開劍拔弩張的氛圍,可不知道為什麽,對比楚首席平時的嗓音,這一聲開場白在小保镖聽來顯得尤為冷淡僵硬。
顯然是将保镖守則第一條做得最好的那個人随手關上更衣室的門。
楚漾的口吻帶着禮貌與疏離:“您總認識的。”
淩意舶眼中的震驚一閃而過。
他的左手不自控地緊握上右手手腕,力道之大,大到他需要用收縮骨節的疼痛來控制住在那一瞬間不慎外溢的Alpha信息素。
衆人屏息凝神。
半晌,淩意舶才挪開視線,語氣恢複先前的輕佻:“行啊,我真想知道今天是什麽好日子,搞這麽大陣仗?連你都來了——”
話音落下,淩意舶慢悠悠添上後半句:“還穿成這樣。”
白短袖襯得楚漾皮膚很白,淺藍牛仔褲包裹着筆直的長腿,白球鞋新得像剛買的。
像一汪不含一絲雜質的純淨水,在淩意舶眼前彙集成了清澈見底的湖面。
他第一次見這副打扮的楚漾。
楚漾當沒聽見淩意舶的揶揄,語調無風無浪:“我開了您七座的那臺MPV過來,加上您剛好五個人。”
見淩意舶不應聲,楚漾繼續提醒道:“淩總要求您二十一點之前抵達渝水,現在出發還來得及。”
那車也只能坐五個人。
這少爺慣會享受,改了星空頂、桌板,外帶一套專門在車上玩兒實況球賽的游戲設備,七座車活生生爆改五座。
“車都能勞煩你大駕親自給我開來,”淩意舶放松了點兒,“你就這麽想我?”
楚漾壓根沒吭聲,明擺着不想接他的混賬話。
淩意舶倒沒多在意他那輛車。
楚漾都回來了,說明麻煩真大了。
仔細算算,他們已經九百多天未見。
上次見面是在楚漾要被調離首都的那天,淩意舶甚至沒有下樓看他一眼,也說不出什麽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的話。
淩意舶只說了句,你要走了就別再回來。
楚漾愣了愣,說好的。
點完頭轉身就走,對長達三年的相處似乎沒有半點留念,好像這句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命令。
楚漾這人是航運集團上下無一不曉的紅人,從小就被選拔進入集團保镖培訓項目,永遠都是各項考核成績的top1,他執業整整十年有餘,在業界都有幾分名氣,性子雖然冷了些,但行事作風挑不出毛病,堪稱典範。
唯一的“诟病”是他沒有分化,從第一次被指派給淩意舶做保镖一直到兩人的雇傭關系拆夥更換雇主,楚漾都不曾明确過他的分化性征。
第一次見面時,楚漾十九歲,淩意舶十六歲,後者卻早已經歷過了分化期,成為了淩家唯一一個S級Alpha,堪稱重點看護對象。
楚漾明顯感覺到淩意舶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停留許久,他也表明了立場不再多說一個字,雙方像都在等誰先妥協。
“行啊,我跟你走。好不容易再見面,大家都文明體面一點兒,對吧。”淩意舶做出讓步。
他的“對吧”尾音上揚,像帶了鈎子,等着魚。
看着楚漾眉心微微舒展開了,淩意舶突然認為放棄抵抗其實是個還不錯的選擇。
楚漾不打算接淩意舶的廢話,只說:“請等一下。”
他輕輕蹲下身,已沉靜的眉眼又因看到淩意舶腿上的傷勢而有了波動,那片皮膚上有不少受過傷的痕跡,都是他不在的這三年間有的新傷,他沒有見過。
攤開手掌心,立刻有人為楚漾遞上藥膏和紗布。
“你包紮的技術退步了一點。”淩意舶突然說。
“是,還需要您多指導。”楚漾捋開垂落到前額的幾根碎發。
他整個人蹲得輕巧,從淩意舶的角度,能看見他濃密的眉和鼻梁側邊一顆痣,以及肩膀到脊背流暢的線條。
他動作利落幹脆,全程沒擡頭,很快用棉簽為淩意舶塗好一層薄薄的青色藥膏,又拿冰袋鎮靜淩意舶的傷口,再囑咐旁人即刻去體育館附近多買點簡單處理外傷的藥物回來。
場上比賽如火如荼,一行人圍着淩意舶從更衣室的後門走出,沒碰到什麽熟人。
上車前,楚漾安排另外三個保镖在MPV邊呈包圍狀警戒,自己走到後備箱拿了一床輕薄舒服的絨毯,抖了抖灰和絨,快步鑽入車內,對司機道:“立刻出發。”
淩意舶躺在座椅上閉目養神。
直到一層絨毯輕柔落下,他睜眼,看了看旁邊正襟危坐的人。
楚漾哪怕是到了車上也沒有松懈,身體挺得勻稱好看,眼睛時刻觀察着窗外動向,外形和氣質同曾經沒有太大變化,好像只是出了個遠門回來,卻連一句好久不見都不惜得講。
楚漾這麽坐着,沒有穿西裝,短袖領口又低,後脖頸下方有一處淺淡的疤痕,乍一眼還看不出來,像是感受到了有目光在此停留,楚漾擡手拉了拉身前短袖衣擺,那個疤痕又飛快地被純白布料遮擋住了。
淩意舶一向想到什麽問什麽:“你脖子後面怎麽弄的?”
“前年遇上野外臨時狀況,劃的。”楚漾對答如流,淡然得不像在說自己的事。
看準楚漾此時對後背毫無防備,淩意舶對着楚漾的後衣領擡手一拎,瞅準那猙獰的疤痕,眯了眯眼,“這武器挺刁鑽……三棱軍刺?”
不僅武器刁鑽,傷口的位置也很特別。
這處陳舊傷口之深,恢複得卻很好,明顯是三面刀刃能側着劃出來的痕跡,在東南亞那種環境,近身作戰的冷兵器的确有這樣的效果。
“嗯。”
楚漾沒躲,任由淩意舶仔細查看,頓了頓,“勞煩您關心。”
淩意舶一下就沒了心情,猛地松手,閉着眼繼續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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