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龍舌蘭

第12章 龍舌蘭

這一晚折騰得夠嗆。

三個高個兒一起背着一個人進電梯。

周渡笑稱這別墅電梯從沒這麽擁擠過,楚漾卻笑不出來,回房間半晚上都沒睡好,躺床上翻來覆去。

陳迦禮起床準備值班,睡眼惺忪,看床頭電子時鐘挂着淩晨三點,再往旁邊床上瞧,吓一跳。

楚漾還坐在自己床上靠窗的那一邊,手裏握個屏幕未歇的手機,站起身說要去二樓看看。

原因是看看淩意舶吐沒吐,等會兒半夜吐了不省人事,要出人命的。

确定了人沒事,楚漾才回到房間。

一夜好夢。

做飯阿姨姓溫,是楚漾在小島本地托人招到的,人勤快又愛笑,還說自己有個兒子和楚漾有點兒挂相,說年輕人大多腸胃不好,所以每天都督促着楚漾要把早餐吃掉。

反而對淩意舶就只有恭敬,她說少爺那種一看就是衆星捧月,含着金湯匙長大的,像你們這些出來自己打拼的小孩兒,才是沒人關心呢。

楚漾很早就起床了。

他順着海岸線那條大路慢跑了三公裏回來,一身汗,回家對着溫姨做的西式早餐胃口大開,他很捧場,吃了個蛋包三明治,又扒了點兒雞肉餡兒下來,在別墅附近站了會兒,才看見兩三只流浪小貓結伴前來。

每天都是這個時間,這個地方,這兩三只小貓。

今天輪休輪到周渡了,楚漾想了會兒,給李觀棋發微信,說等下回來的時候如果路過寵物店,記得買點兒貓條貓糧來。

這些小家夥流浪得太久,吃慣亂七八糟的東西了,不知道能不能吃得了細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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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想着,楚漾甚至将小貓咪的處境自嘲般地放到了自己身上,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在外面漂泊的日子過久了,現在突然要适應專心聽命于一個人的情況,還不太習慣。

結束完喂小貓的日常工作,楚漾安慰自己這也算是和“鄰居”搞好關系。

站起身時,後腰居然有點酸痛。

淩二力氣大又不按規則出牌,一身不服輸的勁兒,楚漾昨天被折騰得晚上洗澡才發現側腰有一道淺色淤青,不記得是在哪個回合受的傷了,指腹輕輕按上去,有點疼。

疼得好似傷口連着筋脈連着心,胸口一扯一扯地難受。

他走回別墅門口,恰巧碰見溫姨出來澆花。

溫姨一瞧見他就笑,一只手提着長長的軟水管,另一只手胡亂地在圍裙上擦了下水:“小楚,十點了,嗯,是不是差不多該叫二少爺起床了呢?”

淩意舶表面自由散漫,實則自律性很強,經常在早晨做有氧運動,再不濟也會起床洗漱吃了早飯再睡,很少睡到這個點。

“好,”楚漾回以一個微笑,“我去叫。”

走上二樓,楚漾在房門前站定,有點猶豫。

昨晚喝成那樣……

現在強行開機應該挺難受的。

進去看看?

楚漾的耳朵貼上房門,聽了幾秒,沒聽到動靜,估計淩意舶還在睡。

算了,讓他多睡會兒。

又過了半小時,楚漾在客廳裏看書,周渡剛在別墅附近巡邏完回來準備走,一聽說淩意舶還沒醒,想了想,提醒道:“他人到底還在不在房間?會不會昨晚翻窗戶跑了?”

“不會。”

我去看過。

他們團隊少一個人,昨晚半夜輪值只到三點就收工了。

想到淩意舶的德性,楚漾心裏忽然有點慌,他又上了二樓,猶豫幾秒,敲了敲門。

沒人應。

楚漾沒了耐心,按住開門扶手,門開了。

門開,風一吹,窗簾輕輕搖晃,窗外大樹蒼翠,夏日午後的陽光落在大床上。

淩意舶還沒醒,整個人埋進一團深藍色的柔軟中。

楚漾忽然就心安了。

“淩意舶?”楚漾走到床邊,發現喊的人沒反應,“……淩意舶?”

他蹲下身子,有點急了,還沒開口,那團深藍色中忽然伸出一只胳膊,他往前一趔趄,被淩意舶一把摟至床前。

被摟過去的一瞬間,楚漾還在想——還行,還活着。

淩意舶只穿了條睡褲,上半身赤裸,随意扔在床尾凳上帶着酒氣的衣服還是昨晚楚漾給他脫的,摟人的這截胳膊被楚漾用熱毛巾擦過一遍,幹燥而溫熱,不像現在楚漾的額頭,正在一點點地冒出細汗。

淩意舶的臉還埋在被窩裏,甕聲甕氣的:“別動……你陪我睡會兒。”

他像是不舒服,楚漾半蹲着,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在皺眉,摟人的胳膊很燙,身軀還屬于酒精沒有完全揮發的狀态,意識也還模糊,像掉入沼澤地的人,只有上半截軀幹接觸了空氣。

“你還有哪裏不舒服?告訴我,”楚漾按開麥克風,“迦禮,你開車去藥店買點兒醒酒藥、葡萄糖,快去快回。”

緊接着,他又冷不丁聽到很模糊的一句:“你說……以後我爸又調你出去怎麽辦?”

“什麽?”楚漾沒聽清,只聽清個“我爸”,果斷關閉信號。

“沒什麽,”淩意舶頭痛欲裂,“今天不是要剪頭發嗎。”

還記得剪頭發,說明腦子沒喝壞。

楚漾松口氣。

因為工作性質,他見過不少喝酒喝出事的人,要麽死要麽殘,要麽惹上這輩子都還不完的患債,更何況淩意舶一天到晚沒輕沒重,對健康狀态半點不愛惜。

“溫姨做好午飯了,是你喜歡的本地菜,很清淡。”楚漾拍拍他的手,“下樓來吃點兒,會舒服很多。”

“你喝醉過嗎。”淩意舶喉結一滾。

“就那一次,你知道的,”楚漾已經習慣他時不時蹦出沒頭沒腦的問題,頓了頓,“我酒量很差。”

“我說你在國外,有喝醉過嗎?”淩意舶問。

“沒有。在國外的日子很危險,幾乎每天都在上班,随時待命,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會出現狀況。我基本不敢喝酒,誤事誤的是身家性命。”楚漾回答。

淩意舶這才把臉從被窩裏露出來,眼神一寸寸地在楚漾臉上掃過,以篤定的語氣下結論:“所以你就學會了抽煙。”

“煙……”楚漾承認,“心情特別特別不好的時候會抽。”

“那什麽算,心情特別特別不好的時候?”淩意舶追問。

“每一天。”楚漾說。

楚漾被迫半蹲在床邊,一本正經的臉有了情緒波動,無條件的順從中有些違和的抗拒。

氣氛十分到位,淩意舶想接着往下問,又看楚漾臉色不太好,突然難得良心發現有點問不出口,也怕楚漾趁他現在虛弱不能自理直接給他一巴掌、

最後,他擡手揉了把楚漾的後腦勺,頭發很軟,比想象中好摸。

怎麽脾氣就這麽硬呢。

他明顯感覺楚漾的身體僵了一下。

楚漾順着光看他,眼底亮亮的,“淩二,喝酒要講究适量,不能喝到沒意識。醉酒出事都是出大事。”

“這不是有你在嗎,能出什麽大事。”淩意舶不以為然。

說實話,他在外面喝成這個德行的次數屈指可數,昨天大概是因為楚漾在,又是和爺爺喝,他也就不管不顧地敞開了,自己沒掐着量,一來二去就多下了幾壺。

楚漾冷臉:“你別仗着自己是Alpha就……”

“就怎麽,”淩意舶突然笑了下,說出下一句話之前的語氣卻是平靜的,“我像那種仗着自己是Alpha就為所欲為的人嗎。”

你不像嗎?

楚漾沒回答他的話,他明白淩意舶的确是有為所欲為的資本,但他還真不是玩兒欺男霸女那一套的人,至少這六年斷斷續續相處下來,受雇于集團的高層保镖們都知道淩二少爺是個乖張頑劣的主。

但最近這段時間楚漾在成年後的淩意舶身上看到了另外一個詞語叫,隐忍。

和平與危險在他身上交織,捕出一張嚴絲合縫的網,想要把獵物牢牢守住。

突然,淩意舶朝楚漾靠來,這下不止于胳膊摟着了。

而是将嘴唇放到了楚漾的側臉邊,楚漾的感官瞬間被無限放大。

“你知道嗎,”淩意舶的吐息萦繞在他耳邊,“我的信息素是龍舌蘭酒。”

他口吻狎昵,眼神卻很坦率。

我當然不知道。

楚漾腹诽,不着痕跡地往後稍稍退一點兒。

胸膛一陣起伏,他憑借職業素養立馬冷靜下來:“我聞不到,所以不是很清楚。”

以半跪的姿勢靠在床邊,楚漾一直扣到頂端的襯衣紐扣解開了兩顆,大敞開着,因為錯位而露出了大半邊肩頸,主卧牆體排出的冷風鑽進去,肩頸連着背都涼飕飕的。

楚漾看淩意舶太近,擔心他看到後脖頸下的不明痕跡。

下意識在他靠過來的瞬間閃躲了一下。

淩意舶不聲不響,盯着楚漾微垂着像小扇子似的眼睫,倏地放開了他。

“負一樓酒窖就有這種酒,有好幾瓶,改天我取出來給你聞聞。”

淩意舶翻了個身,平靜地一字一句繼續:“讓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會‘喝’醉。”

他的“喝”字說得很重。

楚漾慢慢站起身,看了淩意舶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兩秒,擡手看了眼機械腕表,“理發師下午三點左右為你上門服務,你還有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可以午睡。”

淩意舶趴着,動動露在被窩外的手指,舉起手點了點空氣,回答文不對題:“我覺得叫‘淩二’不好聽,你再換個。”

“午安,淩二少爺。”

“不對。”

“……”

楚漾想了想,“午安,淩二小姐?”

淩意舶放下手,挫敗:“……也行。”

他說完,轉身的動作停滞幾秒,扶着腰坐到床邊,和沒什麽精神的淩意舶隔空對視許久。

“舍不得走了?”淩意舶語氣玩味,朝後仰着撐在床上,上半身露出一小片肌肉,手掌心在床單上壓出很深的凹陷。

那處凹陷周圍的布料越來越皺——

他看得出淩意舶在攥緊雙手,原本鋪平的床單被抓出兩處褶皺的鼓包。

“沒有,”楚漾閉了閉眼,“腿蹲麻了。”

下午三點,楚漾提前聯系的理發師準時被李觀棋從首都帶來渝水。

放任淩意舶多睡了這麽幾個小時,楚漾又掐着時間點上樓叫人。

進房間後他發現淩意舶已經起來了,是剛洗完澡的樣子,水珠還挂在身上,毛巾搭在脖子後面,完全沒一點兒宿醉後的頹敗感。

那麽,中午那個恹恹的模樣有八成是裝出來的。

以淩意舶的體質,發燒都能活蹦亂跳,以前楚漾單純又心軟,淩意舶靠裝病騙過楚漾不少次。

回回理由都是不想去學校上課、不想回家吃飯雲雲。

楚漾無奈,問他那你想要什麽,淩意舶說你關心我一下啊,不用老在那兒一站就是一天,可以和我說說話的。

楚漾比淩意舶大了足足三歲,那時候還默認淩意舶就是個小孩兒,又是小老板,自然覺得我跟你能有什麽好說的,聊動畫片嗎!

見楚漾來了,淩意舶把額前全部的頭發往後按住,兩道銳氣的眉峰顯現出來,“我讓理發師給我整個飛機頭怎麽樣,會不會油膩?”

“有點。”

楚漾實話實說,看淩意舶臭臉的表情也很真誠,“你以前留的那種背頭比較好看。”

他把淩意舶捉來小島那天,淩意舶理着不貼頭皮的短寸,鬓角剃得均勻,頭頂和額前的硬發茬稍微長點兒,很精神。

但以前留的背頭足夠精致,露出來的眉毛很濃,眉弓與山根形成弧度精妙的鈍角,雙眼皮褶皺頗深,眉眼間距近,看着就是個又矜貴又愛犯渾的人。

“是嗎,我不覺得。”

淩意舶留下這句,換好背心長腿一邁,下樓了。

理發師恭敬地守在樓梯旁,一切準備工作已然就緒,淩意舶走過去坐上沙發,拿遙控板随便調了個電視頻道看,擡手示意可以開剪了。

“背頭吧。”

淩意舶大拇指微動,滑了下屏幕,把手機遞給理發師看。

楚漾負手站在身側,看他翻出三年前楚漾拿手機随手一拍的照片,又聽淩意舶說:“要一樣的。”

照片楚漾記得。

它來自于首都下雪的冬夜。

雪如傾沙,白銀滿肩,淩意舶穿了件純黑羊絨大衣,脖頸線條沒有被高領領口口遮蓋完全,他那時的五官已然褪去稚氣,初露鋒芒,正在忍着笑望着鏡頭挑眉毛——

很裝,卻看得出來他很愛笑。

有一片雪花輕輕擦過鏡頭前,連帶着少年鋒利的輪廓也柔軟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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