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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晨光熹微,一輛馬車出現在城門口,便吸引了衆多人的目光,倒不是因為這輛馬車有多金雕玉刻華麗富貴,而是這輛車上裝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貨物,大多是百姓們沒見過的東西,并沒有刻意包裝,而是高高的一摞堆在車廂裏,将馬車的後沿壓得微微彎曲。

馬車走過,在路上壓出一道深深的車轍印子。

車前趕馬的少年車夫大概十六七歲,戴着頂烏頂小帽,穿着件短褂子,皮膚黑裏透紅。被這麽多道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居然也毫不露怯,目不斜視,手裏的馬鞭始終拿的穩穩,不見一絲慌神的模樣。

衆人還在疑惑這輛馬車進城來到底是幹什麽的,卻忽然聽到一陣狂吠,眼看着一團白影鑽進了馬車底下,剛剛還走的好好的馬車被這巨型犬撞得一個側翻便倒在了地上,滿滿當當的貨物“嘩啦”一聲七零八落地散了滿地,那小車夫也猝不及防地摔倒在了地上,那白犬則被馬車壓在了底下,只蹬了幾下腿便一命嗚呼,斷了氣。

這變故發生的太快,周圍的行人一時間都愣在了那裏,片刻之後便像熱油滴進水裏一般炸開了鍋。

“這狗不是那位謝公子的嗎?如今被軋死了,可少不得一番事端。”

“這小車夫如今招惹了貴人,難免要吃一番苦頭啊。”

“謝公子對這狗喜愛至極,這小車夫可要遭殃了。”

百姓們說話這一會兒,小車夫大約是摔得狠了,在那兒哎喲哎喲的叫喚,趴在地上半天都沒能起來。有個小夥子看不過眼,上前去把小車夫攙扶起來:“小弟弟莫怕,難不成這年頭狗還能比人金貴?!”

圍觀人群一時沉默。

沒人吱聲,但人們心裏都明白,若真是那謝通謝公子的狗,當真是比人還金貴萬分。

你若問謝通是誰?那位可是當今明安王府唯一的世子,尊貴無比,自從當年明安王與明安王妃雙雙戰死沙場後,他便無人管制,再加上當今太後疼惜溺愛,整日裏飲酒作詩風花雪月,流連于煙花之地,可謂是荒唐無稽貪玩無比,乃是當今京城第一纨绔子弟。

這小霸王若是知道自己的狗死了,可不得大鬧一場?

照此看來,那小車夫也定然沒有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這廂狗剛斷氣,那邊便有小厮高聲叫喊:“是誰家的馬車撞了我們世子的狗?”

原本熱鬧喧嘩的人群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圍觀的人群自動為謝通讓出一條道來。

謝通很明顯剛從酒樓裏出來,身上還帶着未曾消退的酒氣,裹着滿身的绫羅綢緞,走路踉踉跄跄搖搖晃晃,乍一看見地上白狗的屍體,雙目赤紅,脖子上的青筋都顯了出來,指着那小車夫,滿臉的憤怒:“你他媽是誰家的車夫,長不長眼睛?連本世子的狗也敢軋,活的不耐煩了!信不信本世子宰了你!”

嘴裏罵着猶覺得不解恨,又一腳踹到那小馬夫身上,罵罵咧咧:“報上名來!看小爺不打死你!”

那小馬夫被踹得“哎呦”一聲慘叫出來,哼哼唧唧道:“小人,小人是肅國公遠親家的小厮,給肅國公送特産的!”

“肅國公?”謝通冷笑一聲,“放你娘的屁!你這一身衣裳破爛窮酸,比我家最低等的小厮還要不如,怎會是肅國公遠親家的人?難不成你主人家拜訪親戚也不願給小厮一套好衣裳穿嗎?你定是害怕賠償,才在這說謊!什麽都別說了,賠本世子的狗來!若是不能讓本世子滿意,當心你這條賤命!”

那小厮又驚又懼,嗚嗚咽咽:“小人,小人沒有說謊!公子若是要讓小人賠您的狗,還請說出一個數來,小人好作賠。”

謝通冷笑:“本世子今日發善心,不要你那麽多銀錢,只要你賠五百兩吧!”

“五百兩?!”一旁圍觀的群衆已然騷動起來,居然如此獅子大開口,瞧着這狗又不是什麽名貴的物種,這着實是有訛人的嫌疑了。

那小厮被這巨大的數字吓得臉都白了,又哭哭啼啼道:“五百兩小人着實是沒有呀,公子饒過小人一條賤命吧,小人願當牛做馬為您賣命,只求您高擡貴手,小人實在賠不起啊!”

“本世子這狗,是太後賞賜的!”謝通冷哼一聲,“太後賞賜,說價值千金也不為過,你倒好,本世子養了沒多久,就被你就給軋死了。你說說,你該當何罪!”

那小厮本就惶恐,一聽說太後的名號更是吓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明白過來自己是得罪了貴人,只知道一味地磕頭求饒,希望這位公子能夠放過自己。沒磕幾下,頭上便已見了血。與慘白的臉色相映襯,顯得可憐極了。

有圍觀者看的不忍心,替他說情:“這小厮也怪可憐的,世子放他一馬吧。”

“是啊是啊,一條狗而已,雖然金貴,到底只是個畜生,世子何必與一個小厮斤斤計較呢?”

那小厮還在淚流滿面的讨饒,謝通卻朝着那說話的幾個人把眼一瞪,滿臉橫肉:“你們說的倒是輕巧,要不然你們把這錢給我付了?”

那幾個人很快噤聲,不說話了。

謝通又将眼神轉向那小厮,眼珠子一動,突然道:“這樣吧,若想要本世子饒了你也不是不行,本世子的狗死了,你就當一回本世子的狗,馱着本世子從街南爬到街北,嘴裏再學着狗叫,本世子就饒你一命,如何?”

那小厮聽了這話,一臉菜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人群中有人嘩然道:“這也太羞辱人了些!”

這裏是城西商販一條街,對面就是京城最大的酒樓醉雲樓,客來客往,人流如雲,這吵吵嚷嚷的一會兒已經聚起了一大堆人。

醉雲樓的酒肆裏,隐約能聽見裏面管弦琴聲,悠揚悅耳。琴弦撥動的《暮春》緩緩流淌過雅室,遮住了窗外的春光。有人坐着飲茶,琴弦因着外面傳來的嘈雜聲響撥錯了一個音,仿佛美玉落下劃痕,突兀而遺憾。

有人疑惑開口:“底下鬧嚷嚷的,出什麽事了?”

紗簾被扇柄掀起一角,茶盞玲珑,竟不及捧茶的手指修長如玉。

“是謝通,又在仗勢欺人了。”

沈祁雲聽見謝通的名字,整個人都不好了,怒而拍桌:“這厮實在是嚣張!”

梅昔羽擡頭:“他怎麽招惹你了?”

“呸,他就是個色胚,惡棍!前幾天在北湖游船時還趁我不在調戲我家小妹,被我揍了一頓,現在明顯又在欺負那個小厮!”

“沈公子不必動怒,惡人自有惡人磨,”一旁溫柔笑着的白衣公子朝撫琴女打了個手勢,琴聲戛然而止。“那小厮說他是為肅國公送特産的,想來也并非說謊,如今這小厮被謝通如此羞辱,豈不是也打了肅國公的臉?肅國公又豈是什麽好相與的人物,若是知曉此事,定然不會讓謝通有什麽好果子吃。”

“林嘉慕,你可真是聰慧!”沈祁雲聽了這話,眼睛亮了一亮,非常贊成的拍了拍他的肩。

林嘉慕穿着一件白色的廣袖寬袍,衣袍在窗邊吹來的微風中輕輕飄蕩,越發顯得身姿清瘦。青絲以銀底藍玉冠束起,長眉細眼,溫潤如玉,柔聲道:“沈兄謬贊。”

梅昔羽松開執扇的手,紗簾柔順垂下。眉眼裏顯出一點淡漠來。

“昔羽哥,你不去管管嗎?”沈祁雲奇怪道。

“我為何要管?”梅昔羽道。

“見死不救,這實在不符合你的作風啊。”沈祁雲用一只手抵着下巴,盯着他道。

“這裏鬧得這樣大,人多口雜,消息傳的又快,肅國公府怕是不一會兒便會來人。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去趟這灘渾水?”梅昔羽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了敲,“況且,确實是那小厮理虧在先,壓死了謝通的狗。”

“可那謝通擺明了不依不饒,要刁難他啊!”沈祁雲急道。

“忍一時之辱,謝通出了氣也就把這人抛在腦子後面了。我若是真要管,駁了謝通的面子,縱然救得他一時,謝通也要記恨上這小厮。”梅昔羽垂眸,“那小厮無依無靠,身份又低微,被謝通盯上才真是生不如死。”

沈祁雲恍然大悟,去攬他的肩:“昔羽哥,你真聰明,考慮周詳!”

梅昔羽無語片刻,低頭喝茶。

肅國公府。

正值草長莺飛時節,風恬日暖,煙雨秀麗,京城在春光乍洩中微醺,連空氣中都帶着甜絲絲的醉意。

白牆黛瓦的大宅院,朱紅石柱,雕花欄杆,剛剛下了一場雨,青石板被沖刷的如同碧玉一般清潤。漏花窗旁高高翹起的檐角下,正有人拿了蜜餞,細細的掰成小塊喂貓。

那貓渾身髒兮兮的,活像是臭水溝裏滾了一圈,一身白毛都炸起來,一邊低頭用粉舌去卷那小小的蜜餞,一邊拿滾圓的的藍眼緊緊盯着投食的人,好似準備着稍有不對勁的地方就立馬逃走似的。好在喂它的人極為溫柔細心,骨節分明的指動作極輕,并未表現出絲毫不耐煩來。

“阿随哥!阿随哥!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斜地裏突然刺出來一道聲音,有人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身上的玉佩叮當作響,那白貓被吓得一個激靈,背一弓,跳上牆頭,一溜煙兒的跑了。

在庭院內大聲喧嘩的少年郎還絲毫未曾察覺自己幹了什麽好事,着一身翠綠的長袍,腰佩香球,手拿折扇,瞳仁清亮,唇紅齒白,花蝴蝶似的飛奔而來,堪堪停在人前,帶起一陣香風,“出事了!阿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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