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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顧之秋醒來時,已經是夜裏了。

他傷得不算太重,但也不算輕。

病房裏空空蕩蕩的,他挪動着身體想坐起來,可還沒直起身子,剛做過手術的腿就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顧之秋本就慘白的臉色徹底失了血色,他緩了好一會,忍着疼坐了起來。

剛好這時慕衍回來,他看見顧之秋坐起來,吓了一跳,“別亂動!你這腿才剛剛做完手術,可別把傷口扯到了。”

好不容易坐起來的顧之秋又被慕衍按了回去,好在這人把床給他搖了起來,也不至于讓顧之秋太難受。

“餓不餓啊?”慕衍從打開一旁的保溫盒,“醫生說你最近要吃清淡一點,哦對,你渴不渴?”

顧之秋的嘴唇已經幹裂了,慕衍看的心疼,連忙給他倒了一杯水。

不過顧之秋并沒有接。

他看着自己纏着繃帶的腿,又偏頭看了看依舊空蕩蕩的病房,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笑,“他……走了嗎?”

開車撞上去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自己的受傷,但沒想到都做到這種程度了,遲敘還是和慕之閑走了。

一下子,他的算計好像成了笑話。

顧之秋低垂着眼眸,情緒被睫毛遮擋。

慕衍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也知道這人現在的心情很不好。他思考了一會,忽然說:“你是說慕之閑身邊的那個男人嗎?”

“你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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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之閑的房間。

遲敘說完那句話以後,慕之閑很久都沒有回話。

他眼神有些失焦,即使遲敘安撫過他,也沒有将他的情緒拉回來。

看來,他的确很難過。

在遲敘看過的很多小說裏,主角都是美強慘,他們長得好看,能力也很強,但都有一段慘痛的過往。

讀者們一邊欣賞他,一邊又憐惜他。

那些美強慘主角好像是一個個精美的藝術品,吸引着他們的目光。

看小說時,遲敘也很喜歡這類角色。

可放到現實裏……他忽然就覺得沒那麽好了。

“算了。”遲敘看着他,“不想說就不說吧。”

回憶痛苦本身也是一種傷害,只是要想徹底從過去走出來,就必須得經歷這種傷害。

“早點休息。”遲敘将這話還給了慕之閑,關上燈以後就打算離開。

不過才剛從床上站起來,他就被慕之閑抓住了手腕。

這人顫抖的手指毫無溫度,遲敘偏頭,看見慕之閑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這狀态,有些像在錄節目時,停電那個晚上。

“你……怕黑?”遲敘再次問出了這個問題。

慕之閑依舊沒回答,但在燈開以後,他緊繃的身體明顯放松了不少。

遲敘被他拉着,再次坐在了床邊。

似乎是怕他跑了,這人抓着他手腕的手一直沒松開。

“慕總不是不和我睡嗎?”遲敘揶揄道:“現在又改主意了?”

慕之閑對他的調侃毫不在意,他摩挲着遲敘的手腕,直到那一塊皮膚紅了才松手,然後莫名其妙說了句,“你真的想知道嗎?”

遲敘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

“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故事嗎?”慕之閑擡眸,那雙黑漆漆的眼睛倒映着床頭的微光,将遲敘的臉也一并印刻。

這話問的屬實鄭重,遲敘原本還想調笑兩句,但看見慕之閑的表情後,也收斂了笑意。

他點點頭,應了一聲。

畢竟是他的擇偶對象之一,他總要确保這人有一個健康的心理。

遲敘擡手在慕之閑心口處畫了個圈,“慕總,我不會害你的。”

在了解人類世界的時候,他看了很多亂七八糟的書,其中也包括心理學。

雖然沒有資格證,但他确實能治療一下慕之閑。

慕之閑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他換了個姿勢,靠在床頭,手依舊沒松開遲敘。

過了大概三五秒,他組織好語言後,才緩緩開口,“你大概已經知道了,顧之秋是……是我同父異母的兄弟。”

說這話的時候他是皺着眉的,但過了幾秒,緊皺的眉頭又松了開,話語間也染上了一股若有似無的嘲諷。

“事情要從三十年前說起,那時候……”

慕家在很多年前,就是圈子裏的上層世家了。但也因為這龐大的財富,他們的家族內部産生了很多勾心鬥角。

而慕衍,剛好是其中最廢物的一個。

他是那一代的老幺,雖然是主家,但頭上還有三個精明能幹的兄弟姐妹,按理來說怎麽都輪不到他繼承家業。

可,他剛好生了一張極好的臉。

慕衍長得很好看,也因為他那過于廢物的能力,被大家戲稱為“花瓶”。

他頂着這個稱號過了很多年,因為慕家的原因,那些人不敢明目張膽的嘲諷他,但流言蜚語之所以可怕,就是因為它無孔不入。

那些帶着惡意的嘲弄不絕于耳,偏偏慕衍又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他沒有反抗的能力,只能将這些仇恨埋藏在心底。

直到——

“直到他遇見了我母親。”慕之閑發出聲冷笑,“慕家已經在A城盤踞了百年,再怎麽有根基,也開始腐朽了。”

時代在變化,曾經的東西他們就算想守,也守不住。

但變革需要犧牲,很明顯,慕家這些人養尊處優慣了,根本經歷不起任何一點波折。

姜柔的出現,對他們來說就是久旱之中的那一抹甘霖。

“慕衍廢物了一輩子,就聰明了這一次。”慕之閑話語中滿是對他的嘲諷,“當時的姜家是A城新貴,我媽媽又是家中獨女……”

姜家二老對這個女兒很是寵愛,但姜柔并沒有養成嬌縱的性子,反而和她的名字一樣,知書達理,溫柔善良。

明明是很美好的品格,卻成了卑鄙者手中的一把刀。

“慕衍仗着那張臉,勾引了我媽媽。”

慕衍在經商方面沒有半點天賦,當年分給他的一個子公司年年虧損直至破産。

但在情場方面,他倒是格外擅長。

姜柔并沒有怎麽談過戀愛,當時慕衍的僞裝又太好,以至于她一度沉溺在愛情中,以為自己遇到了真命天子。

“慕衍追了我媽媽三年,這三年的時間他都僞裝的很好。”

他曾因為姜柔的一句話,在冬天跨越大半個城,去買她想吃的糕點,也曾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年,為她包下整個游樂園,放一場驚豔全城的煙花。

後來更是在求婚成功以後,興奮的昭告全世界,說他娶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女孩。

“這聽上去,很像小說。”

遲敘還真看過這類似的小說,大小姐和不受寵的少爺。

少爺在大小姐的助力下奪權成功,然後和大小姐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幸福美滿。

不過,那些小說到結婚也就完結了。

“因為婚後的故事,是滿地狼藉。”慕之閑閉着眼睛吸了口氣,腦海中又浮現起以前的畫面。

姜柔的長相,是很典型的南方姑娘。

但自從慕之閑有記憶以來,那張溫柔的臉上就總是布滿愁容。

以前慕之閑不理解,後來知道了姜柔的經歷,才終于明白。

慕衍和姜柔結婚後的第一年,依舊表現的不錯。

姜柔雖然性格溫柔,但在經商一事上很有天賦,在她的幫助下,慕衍成功越過他三個精明的哥哥姐姐,成了慕氏集團的掌權者。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慕衍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與稱贊,那可憐的虛榮心又一次膨脹了起來。

直到又一輪流言蜚語傳進他耳中。

這一次,他不是慕家那個“廢物花瓶”,而是慕家那個只能靠老婆的窩囊男人,

好不容易膨脹的虛榮心被一根根尖銳的針紮破,那晚,慕衍在辦公室靜坐了一夜。

第二天回家的時候,他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甚至對姜柔比以往更加溫柔。

就好像那一夜只是一場夢。

“他……這麽淡定?”遲敘皺了皺眉,依照他看的那些小說套路來看,這種時候慕衍肯定心懷鬼胎,想着怎麽弄死姜柔才對。

慕之閑看了遲敘一眼,又收回目光繼續說:“他當時不可能這麽淡定。”

慕之閑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嘲諷的笑,“經商上,慕衍沒有任何天賦,但在別的地方,他倒是遙遙領先。”

“比如,演戲。”

慕衍對姜柔日複一日的溫柔,或許偶爾會露出破綻,但在他天衣無縫的表演下,姜柔生不出任何懷疑他的念頭。

以至于,在姜氏的企劃書洩露時,姜柔根本沒懷疑過慕衍。

那段時間,姜柔因為集團的事忙的焦頭爛額,慕衍也依舊扮演着自己好丈夫的人設,噓寒問暖,體貼備至。

“虛假的夢編織得太美好,所以在被戳破的時候,也讓人格外難以接受。”

在慕衍的算計下,姜家破産了。

後來一次又一次的企劃書洩露、投标洩露……讓姜柔終于懷疑起了枕邊人。

她一次又一次說服自己,最終還是在看見慕衍走近辦公室,讓她簽合同的時候,徹底崩潰。

沒人知道那天他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據相關人士回憶,那天慕衍渾身是血的從姜氏集團走了出來。

也從那天以後,慕衍折斷了姜柔的所有翅膀,把她變成了一只籠子裏的金絲雀。

“我恨他。”慕之閑很是平靜地說出這幾個字,“是他逼死了媽媽。”

年幼時,慕之閑總看見姜柔坐在閣樓裏望着天。

而且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時的他并不知道這是為什麽,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明白——

姜柔看的并不是天空,而是她失去的自由。

後來,姜柔終于打破了枷鎖,去追尋自由,可惜,是以死亡為代價。

“七夕那天,慕衍依舊在外面鬼混。”

主人不在,別墅裏的傭人自然早早歇下了,空蕩蕩的房子裏只剩下慕之閑和姜柔。

那時的姜柔已經燈盡油枯,完全看不出曾經的影子。

她像一具暫存人間的行屍走肉,又一次仰望了許久的天空後,終于是下定決心,

而那天,慕之閑特意藏在櫃子裏,想給姜柔一個驚喜。

只是沒想到,驚喜變成了驚吓。

黑漆漆的房間被月光照亮一角,慕之閑在櫃子裏等了許久,手裏的花都快被捏斷了。

“媽媽怎麽還沒來……”他打了個哈欠,看着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又笑了起來,“媽媽一定很喜歡這個禮物。”

那是慕之閑親手做出來的簪子,算不上多好看,但滿是心意。

“噠—噠—噠——”

腳步聲傳來,慕之閑瞬間回神。

他看着姜柔走進房間,眸子瞬間亮了起來。

正想推開門出去,但姜柔直至朝着陽臺走了過去——

随即,是“砰”得一聲悶響。

從此,黑暗成了他一生的陰影。

“遲敘。”慕之閑忽然看着他,“我讨厭慕衍,但我身體裏依舊流着他的血。”

“我……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人。”

慕衍折斷了姜柔的翅膀,把她從翺翔的鷹變成了籠中雀,慕之閑也沒好到哪去。

他低頭看着遲敘骨節分明的腕骨,那裏曾經也被他打的鎖鏈桎梏。

他也曾有過如此陰暗的想法。

遲敘還驚訝于慕衍那個狗血的故事,聽見這話只是下意識接了一句,“哦,但我是個社會主義好青年。”

說完,空氣沉默一瞬。

遲敘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過還沒等他說些什麽補救一下,慕之閑忽然笑了一聲。

慕之閑閉上眼,聲音裏帶着深深的疲憊,“你走吧,趁着現在我還沒後悔……離開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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