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真厲害
你真厲害
我飄在兩個女生身邊,沉默了。
老實說,我和許拟以前真的,有這麽膩歪嗎?
可能是昨天被迫熬了夜的原因。我今天感覺格外疲憊,被困意裹挾地睜不開眼。從跟着自己進入教室開始,那種無法抑制的困倦越來越重,我根本無法自控,陷入了夢境裏。
說是夢境,可能也不太準确。更确切地說,應該是我的回憶,也是現在這個陳平生正在經歷的一切。
在“夢境”裏,我回到了自己現在這具身體裏,我能感知“陳平生”所感受到的一切,知道他的想法,情緒。意識有時清醒有時卻又模糊不清,并且始終無法控制身體。
我有些不确定,那到底是一場夢,還是,我融入了現在這個陳平生的身體中。
就在剛剛,我又突然“醒”了過來,低頭時,沒能再看見熟悉的校服,又回到了魂體的半透明狀态。
這樣說起來,昨天晚上重新見到父親時,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我始終無法明白發生現在這一切情況的原因,也不清楚這樣會對我和坐在那個的那個自己會不會産生什麽影響。
我能想起的事情,似乎并不能超過現在這個陳平生所擁有的記憶的範疇。
那種感覺不像是失憶,一些磨滅不掉的直覺和思想仍然存在,常識也沒有被忘記。只是每當我想探尋那些超出“現在”的曾經時,眼睛就好像被蒙上紗,什麽都看不清,想要伸手去觸碰,也隔着一層厚重而滑膩的布簾,怎麽也無法抓住。
只有“現在”的時間推進了,那些被帷幕遮擋,隐藏在黑暗下的朦胧回憶,才會重新變得鮮活清晰。
不過,雖然有些事情目前暫時記不起來。那些更加久遠的,為了逃避疼痛而被刻意忽視淡忘的曾經,卻反而變得明朗深刻。
我生前,應該已經很久沒有回憶過自己的學生時代了。
那些占據了我前半生大半時間,黑暗的,不堪的回憶,被我有意地埋藏起來。連帶着那些昏暗動蕩之中混雜着的那顆小小的,質地很硬的糖果,也因主人不願仔細挑揀,酸澀的味道被深深掩埋,在時間的催化下,安靜的躺在惡臭肮髒的爛泥裏,被沼澤吞沒,衰敗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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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頭重看舊事,其實,我的運氣好像也沒有自己一直以為地那樣差。
至少,我遇到了許拟。
看着前面并肩坐着的背影,我用力眨了眨眼睛,但倦意還是一波一波如海浪般襲來。
好困。我不再抵抗,順從地阖上眼,任憑世界在眼簾中迅速變得模糊,沒入黑暗。這一瞬,突然就好想他。如果我真的是死了才來到的這裏,那他現在,又怎麽樣了……
帶着熱意的風卷過樹梢繁茂的葉,碧色的樹葉曬着陽光,盛了滿身淡橘色的水粉,被風打翻,灑落一片“沙沙”聲。
柔和的下課鈴聲在校園裏回蕩,也在教室裏吹起解放的號角。陳平生快速整理好東西,背上包。許拟也很快收拾好,起身攬住他的肩,笑道:“走,小陳同學,新同桌送你回家!”
陳平生沒拒絕許拟的攙扶,他邊下樓邊思索着如何讓許拟放棄送他回家這個想法。
畢竟,他現在還不能回家,他還得去趙嬸店裏幫忙。這件事不好和許拟明說,讓他知道了估計又得多想,可能還會不小心把他攪進這一堆爛事裏。
不去店裏嗎?好像也不行。先不說他還沒重新買手機,聯系不上趙嬸。這樣招呼沒打就突然不去,他自己心裏過意不去不說,趙嬸肯定得擔心。而且他也并不想讓許拟去家裏。雖然昨天陳徹已經回去過,今天大概率不會再去家裏,但是萬一呢。
如果不小心撞上喝醉的陳徹,許拟也會被卷進來。
陳平生只感覺自己頭都大了,眼看就快到校門口了,他咬了咬牙,不打算繞圈子了,正準備開口拒絕。轉過頭,卻突然瞥見人群中有一個熟悉的人影,喊着“讓一下”,費力地從接送孩子的一衆家長裏擠到了前面。
他眯了眯眼,仔細看去,果然是趙嬸,她身上還系着花花綠綠的圍裙,手上提着一根…棍子?
還不等陳平生思考,趙嬸也看見了他,笑着擡起手臂沖他招手“小陳!這裏!這裏!”
許拟循聲看去,偏頭問他:“認識?”陳平生拍拍他的手,示意他轉向,“那是我趙嬸,走,去那邊。”
許拟扶着陳平生快步走到趙梅面前。還未站定,陳平生便問道:“趙嬸,怎麽了?是出什麽事兒了嗎?”
“沒有沒有。”趙梅皺着眉否認,拉過他的胳膊往旁邊走了些,低頭去看他的腿,“哎呀,果然是傷着了。怎麽樣,嚴不嚴重啊?今天早上去練舞的時候碰到張海穎。就是今早上送你來那個,她跟我說的,不然我還不知道嘞。”
陳平生想起早上穿着舞衣風風火火的張姨,嘴角勾起一抹笑,“沒事,不嚴重,就稍微扭了一下,已經去看過醫生了,休息幾天就好了。”
趙梅擡起頭看着他:“你這兩天就先別來店裏了,回家好好歇着吧。”陳平生皺眉,剛要開口,趙梅打斷他,“反正這兩天店裏也不忙,你來了也是閑着,先把腳養好。最近不也要考試了?你等過兩天放假了再來,有你忙的。”
說着,伸手把“棍子”遞給他,“我們家老頭子前段時間腿腳不好給他買的拐杖,你看看你用得上不?”
陳平生搖了搖頭:“趙嬸,我真沒什麽事兒,暫時應該用不上這個。”
趙梅也沒強求,自己撐着拐杖,“你上次不是說手機摔壞了,趕緊換一個,實在不行我把老頭子那個先給你用着,反正他天天在家也用不到。倒是你,老聯系不着人真是要急死人。”
陳平生摸了摸鼻子,輕輕點頭,趙嬸也不再啰嗦,語氣中帶着抱怨,“店裏沒人看着,那死老頭子一吃完飯就要去打牌,真是……算了,你沒什麽大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啊。”
又想起什麽,轉向許拟,客氣道:“你好啊小夥子,請問是小陳的同學嗎?”許拟一愣,沒想到話題突然轉到了自己身上,笑着應聲:“趙嬸您好,我是陳平生的朋友。”趙嬸看着面前漂亮的小夥子,心情都好了些,也笑起來,“我不太放心小陳他一個人回去,他又不肯拄拐,死撐着面兒,姨這邊走不開身,能麻煩你送送他嗎?”
許拟笑得柔和,沒給陳平生出聲的機會,直接應了下來。
目送趙嬸快步走遠。陳平生突然想起來他本來不想讓許拟知道這些,有些頭疼地晃了晃腦袋,這下好了,他該怎麽解釋。
想象中許拟的詢問并沒有出現,許拟拍拍他的肩膀,側頭看他,仍然笑得溫和“走吧,指路,送你回家。”
陳平生一噎,把剛想好的說辭咽下,擡手指了指右邊,“我家在常春路那邊。”
許拟走得不快,兩人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老街兩旁栽着許多樟樹,枝葉茂盛,把本就不刺眼的陽光遮了個七七八八,只從葉片的間隙中篩落細小的光斑,來往車輛不多,沒有急促的鳴笛聲,不時有蟲鳴鳥叫聲入耳,提醒人們就要入夏了。
陳平生率先打破了有些沉默的氣氛,“你送我回家,不用先跟爸媽報備一下嗎?他們會擔心吧?”
許拟平視前方,語氣平緩,“不用。我爸媽常年出差,這段時間也不在家,不怎麽管我這些。”
陳平生點了點頭,想再說點什麽又想不出話題,氣氛又凝滞下來。
半晌,他垂着頭,凝神看着腳下不斷變換的光影,再次開口,說出的話有些滞澀:“趙嬸…趙嬸她是個很好的人,很善良,熱心腸,對我很好,一直都很照顧我。”他頓了頓,似在組織語言。
許拟垂頭,看向他毛茸茸的發頂,默不作聲地将手臂收緊了些。
“她和她老伴兒前幾年才從深圳回來,兒女都還在外面工作。老兩口不适應城裏的生活,回來了又閑不住,就租了個店面,開了家小飯館,就在學校旁邊。我初中畢業就開始在那裏幫忙。”
許拟皺起了眉,陳平生擡頭,對上他漆黑的眸子,停留了幾秒,又轉開了視線,“我們家,情況,不是很好。我媽媽在我小學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爸……”他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思忖一會兒,“他情況有些特殊,不怎麽能出去工作。我爺爺奶奶在的時候,他們會幫我交學費。但是我上初中那年,他們也都走了。我得繼續上學,沒有學費,我就只能出去找工打。但是大部分店都嫌我年紀太小,不肯要。趙嬸收留了我,我在店裏幫忙,她給我發工錢。”
想到這裏,他突然笑了笑,“一開始的時候有些事情還做不太慣 ,不說幫忙,有時候不搗亂就不錯了。她就老說我給她找麻煩,不讓我幹活,打發我到一邊去看書。說我太瘦,每天晚上都給我加餐,高中開學的時候給我交了學費,還塞給我一大堆學習用品。”
他扯了扯袖子“現在還沒強制要上晚自習,我每天放學都會到他們店裏去幫一會兒忙。現在也不像以前那麽沒用了,在他們忙的時候也能勉強搭把手了。”說着,他擡眼重新看向許拟。
細碎的光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落下。許拟垂眼看着他,只覺得那雙眼睛裏也沾滿了陽光,亮得驚人,讓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想看得更清晰,想護住那些明亮的東西。
他淺淺地笑着,聲音輕柔地像是怕把眼前脆弱的光點驚散了,擡手将陳平生被風吹亂的額發理好,“不愧是小陳同學,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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