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人美心善

人美心善

空白的卷子在桌面上鋪着，許拟拿着筆，心不在焉地用尖尖的虎牙磨着嘴裏的糖果，舌尖一片酸甜。他側頭看向身邊安靜執筆的陳平生，心思逐漸飄遠。

上午，他看着講臺上難得笑得開懷的陳平生，心中同樣驚喜萬分。

少年在人群之後，被前面的人擋得堪堪露出一張臉，高高舉起手中那張寫着他名字的紙條，眉眼彎彎，笑得燦爛，讓他移不開眼。

明明其實只是一件小事，換個座位而已。也就是老徐懶，他們班才沒人挪窩，放其他班，一周一換水，人都換麻了。

但這樣一件微末的事，居然能讓他的小陳同學開心得跟個二百五十斤的大胖子似的。平日裏那麽內斂含蓄一個人，笑得見牙不見眼，嘴角彎起的弧度都像浸了蜜糖一樣甜蜜。

他的小陳同學，總是這樣容易滿足。

和他走得近了，他總能捕捉到他身上不經意間露出的大大小小的淤痕。

他從不脫下校服寬大的外套，再熱也忍着，就算滿頭是汗也把外套捂得嚴嚴實實。他像海底的蚌殼，将柔軟的蚌肉小心翼翼地藏在緊閉的硬殼裏，警惕着周圍尖利的砂石，不肯把心裏的秘密輕易吐露半分。笨拙地建起厚重的壁壘保護着自己，卻也把自己束縛在了建好的牆壁裏。

他知道那些傷不會都是不小心磕碰的。

一開始還會覺得這人的運氣實在差了些，對自己也實在不夠上心，粗心地夠可以。

後面次數實在多了，他的小同桌還每次都拿老一套糊弄他。騙個三歲孩子都得時不時換換花樣呢，真不知道他是太小看自己，還是知道紙包不住火，懶得敷衍。

猜到一些事情之後，他一開始還有些不解，慢慢的，就只剩下心疼了。

幫陳平生處理那些實在遮不住的傷口的時候，他仍然會感到難過。就算事情真的很棘手，靠他自己的力量無法解決。覺得難堪，不願向外界尋求幫助。那在陳平生心裏，他也是不能被信任的嗎？

只是小陳同學不願意說，他也就不問。

他想，或許是自己還太過于弱小，不夠靠譜。又或許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還不足以讓他卸下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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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都沒關系，如果還不夠，那他就再多靠近他一點，多心疼他一點，多陪伴他一點，多努力一點。如果陳平生不願意推翻那座牆壁，沒關系，他可以厚着臉皮，翻牆進去看他。

誰讓他善良呢。

身旁的人視線灼熱得有如實質，直勾勾落在自己身上，過了好一會兒，仍然沒有要移開的意思。陳平生實在無視不了了，他放下筆，搓搓發熱的耳朵，轉頭皺起眉看向許拟。抿着唇，他有些無奈，手指輕輕敲了敲許拟的桌面，低聲道：“小許同學，你這張卷子還要不要寫了？”

難得的自習課，還下發了今天的數學作業，周圍的人都垂着頭恨不得把眼睛粘卷子上。

再加上剛換了座位，大部分人和新同桌尚未建立深厚的革命情誼，教室裏難得的安靜，幾乎只有筆尖與紙面摩擦發出的輕微響動。

摸魚被同桌發現了，許拟卻沒有任何要悔改的意思，反而勾起嘴角，沒有挪開視線，直視着陳平生在光下顯出淺棕色的眼睛，将空白的卷子翻了個面，随手指着一道壓軸題，一點兒不真誠地随口胡說：“可是我這題不會啊。教教我呗，新同桌~”他刻意咬重最後三個字，尾音拖得綿長，帶着戲谑和嘚瑟的意味。

陳平生微眯起眼睛，眼神裏滿是明晃晃的“不信”二字。

許拟面不改色，眨眨眼，擺出一副無辜的臉，将卷子往他手下推，虛心請教。

陳平生又睨了他一眼，轉頭看題，思考一會兒，把稿紙拿到中間開始演算。許拟探身往他身邊湊。兩人的肩膀靠在一起，腦袋緊挨着。

陳平生題看到一半，感覺到身邊湊近的氣息，抿了抿唇，視線向身側掃去。

許拟逗人已經逗夠本兒了，安分下來，也低着頭在看那道題。

陳平生只覺得那張開學時被一衆同學行注目禮的臉離自己極近，他稍一轉眼就能将線條流暢的側臉和飽滿紅潤的唇收入眼中。

許拟說他不會也不完全是騙人的，他向來不擅長解這類題。輕聲将自己不理解的地方提出。

陳平生被他的聲音從愣神中喚醒，默默收回視線，輕咳一聲，暗道一聲美色誤人。臉上卻面不改色，開始一本正經地給他講解。

他們的聲音很小，很好地控制在只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的範圍內。但坐在他們身後的林昕妍卻還是注意到了她兩個新前桌的小動靜。

作為一個究極顏狗，她對許拟那張臉完全沒有抵抗力。

天知道那張臉有多戳她，簡直是照着她審美長的。再加上性格陽光，成績也還不錯，妥妥的校園文男主啊有木有！

所以在看到新鮮出爐的座位表，發現自己男神就坐在她前面，她興奮的勁兒跟抽簽抽到原同桌姚樂蓉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于是姚樂蓉看着上一秒還抱着她喜極而泣，就差唱“你是我的唯一”的女人，下一秒就抛棄了她，激動的心顫抖着手，摸出手機去校園網上發帖求助萬能的校友，标題黨搭讪男神的一百種方式。

對此，沉穩冷靜的英語課代表把臉從卷子裏擡起來，扶着眼鏡冷笑一聲，表示：“呵呵，善變且花心的女人。”

雖然在網絡上重拳出擊，但在現實裏，林昕妍仍然唯唯諾諾，沒敢主動搭一句話。

林昕妍艱難挪動桌子時，許拟剛把他和陳平生的桌子擺正。

他嚴詞拒絕了陳平生自力更生的要求。理由是：病號就要有病號的樣子，把陳平生打發去看着書包。然後獨自包攬了兩人搬座位的活兒。

剛把東西都安置好就看見他們的數學課代表舉步維艱的樣子。他剛看過座位表，記得她應該是坐他和陳平生的後排，就順便搭了把手。

林昕妍埋頭咬牙切齒地搬着桌子，抱怨胡樂蓉戰鬥到一半，被妖精一勾引（英語老師的呼喚）就抛棄了同志。一邊任勞任怨地繼續搬運好姐妹沉重的家當。

卻忽然感覺手上的重量一輕，她一愣，一擡頭就看見許拟的臉，差點被他臉上如沐春風的笑容閃瞎眼，好懸沒摔一跤。

許拟好意提醒她：“同學，注意腳下。”

林昕妍低頭，便看見剛剛害她差點平地摔的罪魁禍首，不知被誰殘忍抛棄的水杯。

擡頭，表情真摯地道謝。內心淚流滿面地豎起了大拇指，男神果然人美心善啊

此刻，她看着前面那兩顆湊在一起的腦袋，摸了摸下巴，心裏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班裏的人都知道許拟和陳平生的關系相當不錯。

陳平生此人，很長一段時間在班裏都沉默地像個透明人，雖然長得也好看，但實在話少，又沒什麽表情變化，給人的感覺就是冷冷的。讓人望而卻步，大家都不敢主動跟他搭話。他整個人就像個游離在團體外的魂魄，安靜地過分，顯得冷漠。

過了一段時間，大家仍不敢靠近他，只是對他的印象除了模糊不清的“高冷”，又多了兩個。

一個是他始終沒掉出過前五的成績。第二個，則是讓所有老師都為之抓狂卻又無可奈何的，過分優秀的睡眠質量。

他每天都是一幅睡不醒的樣子，別人在睡的時候他在睡，別人醒了他還在睡。尤其是上午的課，他好像就從來沒清醒過，被老師點名、罰站都是常事，大家也只有這種時候才會笑一笑。

至于為什麽他不聽課成績還能那麽好，同學們私下裏也讨論過。

有的覺得學霸晚上肯定不睡覺，瘋狂刷題，他們早上學，學霸就晚上學。有的覺得他都是裝睡，只是為了營造出一種躺平的假象，實際腦內風暴，聽得十分認真。還有人簡單粗暴地認為，就是單純智商高。

衆說紛纭，但大家也就是一笑而過，根本不會有人在這種事兒上較真。

畢竟，高中的生活太過忙碌，有這說閑話撩騷的功夫，還不如多刷一道題，多背一個公式來得有意義。競争無時不有，無處不在，所有人都深陷在漩渦裏掙紮向上，尚且自顧不暇，根本不會在不相熟的陌生人身上投注多餘的精力。

除了在陳平生被拎出來時調侃一句“睡神”，大部分時候，沒有人再會去分神關注這樣一個邊緣人。

但偏偏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個“小透明”和許拟越走越近，大家注意到的時候，兩人幾乎已經形影不離。

此時，看着前面幾乎要貼在一起的兩個人，林昕妍只覺得，他們關系确實是真好啊！

前排，許拟用肩膀撞了撞陳平生，手指着面前的稿紙，側頭不知說了什麽。陳平生轉頭看他，伸手把他的手拿開，輕輕搖了搖頭。他又湊過去，把一顆黃色包裝紙的糖塞進陳平生的手心裏，陳平生輕笑着握住糖果，捏着他的指尖把他的手推回去。

林昕妍瞪大眼：啊咧？沒看錯的話，陳學霸剛剛是不是笑了？

她咂咂嘴，用胳膊肘戳了戳胡樂蓉。

胡樂蓉馬上轉頭看她，林昕妍吓了一跳，低聲道：“我靠，你突然笑成這樣幹嘛？”

胡樂蓉有些無語，翻了個白眼，“你好意思說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你自己現在什麽死樣兒。”

林昕妍擡手摸了摸臉，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嘴角不知什麽時候也揚起了一個莫名的弧度。她裝模作樣咳嗽一聲，捂住嘴，若無其事：“我不是，我沒有啊。你笑什麽？”

胡樂蓉沉默片刻，反問：“那你又笑什麽？”

兩人對視片刻，大眼瞪小眼，沉默，是今晚的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