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離別

離別

“我不會食言的。”

“回家？”

“…好。”

陳平生總感覺這兩天店裏怪怪的。

陳叔沒再仗着腿疼的借口偷懶打麻将，勤快得跟變了個人似的。趙嬸看起來好像沒什麽變化，但陳平生已經不止一次看見她盯着自己發呆了。

今天店裏又早早關門了，陳平生站在門前，看着暗下去的“好味飯館”四個字，心裏隐隐有着不好的預感。

他忍不住的問過，但一個個都跟他說沒事，卻又心虛似的不肯在這個話題上多說。

陳平生收回視線，踩着路燈下的影子，慢吞吞地往家走。

到底是怎麽了呢？

空中突然響起幾聲悶雷，陳平生擡頭，眼中掠過一閃而過的電光，他暗道一聲不妙，連忙加快了步子。

還沒走多遠，幾滴水珠落在了他的鼻尖，留下蜿蜒的水漬，他還來不及反應。“嘩”一聲，暴雨在幾秒內像是被人從天上潑下的洗臉水，說下就下。

站在一家店的雨棚下，看着外面連成一片的雨幕，又低頭看看濕透的上衣，他嘆息一聲。

怎麽就這麽背啊。

慌亂的腳步聲響起，陳平生看去，兩道纖長的身影向着這邊跑來，他看了眼上方狹窄的雨棚，向一旁挪了兩步。

“呼……這雨怎麽下得連個兆頭都沒有，真讨厭。”嬌俏的女聲在兩人站到棚下後響起，喘着氣，和同伴吐槽着這場讓行人反應不及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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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生心中十分贊同地點了點頭。

“衣服都濕了。”另一道聲音響起，帶着埋怨的意味。

好像在哪裏聽過？

陳平生偏頭看了過去，兩個女生都穿着裙子，發絲有些淩亂，正互相幫着整理。

巧的是，他認識那個正好面朝着他。

趙嬸的女兒，陳楚婷。

她明顯也認出了他，沖他笑了笑。

陳平生朝她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兩人的裙子都有些濕了，陳平生在認出人後就收回了視線，耳邊傳來了兩人的交談聲。

“認識？”

“嗯，去店裏接我媽他們的時候見過。”

“爸媽還沒準備好走嗎？”

陳平生一愣，這聲音并不是陳楚婷的，趙嬸他們有兩個女兒嗎？

還有……

他轉過頭去，急切地問道：“那個，抱歉，能請問一下你說趙嬸他們要走是？”

陳楚婷轉頭，和身旁的人對視一眼，擡頭看向陳平生，皺了皺眉，“我爸媽他們沒跟你說嗎？”

陳平生搖了搖頭。

陳楚婷猶豫一會兒，開口道：“我媽這次的檢查結果出來了，情況…不太好，我準備帶他們回深圳那邊的醫院看看。”

陳平生腦中轟地一聲，這兩天店裏的不對勁好像有了解釋，他忍不住上前一步，“那麽嚴重嗎？怎麽……”

身材高挑的女生皺着眉擋在了陳平生面前，視線緊緊盯着他。

陳平生一愣，頓在原地。

陳楚婷無奈的按下女生的手臂，把她拽到自己身後，捏了捏眉心，“抱歉，這是我對象，她不喜歡別人靠我太近。”

陳平生感覺自己的腦子今天有點過載，指尖扣着運動褲的邊線，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沉默地垂下頭，向後退到剛剛站着的地方，低聲道：“對不起，是我失态了。”

陳楚婷看着青年默默站到角落裏，回頭剜了一眼身後的簡一一。

簡一一十分委屈地抓住她的手晃了晃，輕聲在她耳邊撒嬌：“對不起嘛老婆，人家錯了，下次再也不會了。”

陳楚婷心道信你才有鬼，安撫性地在那張漂亮的臉上親了一口，半哄半威脅：“不許再鬧了。”

也不管身後人的反應，重新看向弓着背靠在牆邊略顯落寞的陳平生。

媽經常跟自己說起這個男生。

她眼中帶上了些許憐惜，溫聲開口，安慰青年的同時也在安慰自己：“別太擔心，發現的很及時，只是早期，只要好好治療，治愈的可能性很大。媽她一向福氣好，不會有事的。”

陳平生擡頭看向她，女生眼鏡後是濃重的黑眼圈，很顯然并不像她表現出的那樣輕松。

他知道她是好意，勉強扯起嘴角笑笑，“謝謝。”

雨停了，陳楚婷拉着簡一一和陳平生道別後往好味飯館的方向去了，陳平生看着二人緊扣的手，在原地靜靜站着，直到那兩道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咽下情緒，邁開步子，回家。

第二天，陳平生頂着兩個黑眼圈到了店裏。

推開門，趙梅正坐在小凳上，見他過來，招了招手，“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晚，包子都要涼了。”

陳平生坐到她身邊，張了張嘴，卻還是什麽都沒說。

趙梅低下頭，手裏拿着剪刀剪南瓜藤，“婷婷昨天回來就跟我說了，你知道了。”

陳平生手中動作一頓，“嗯。”

趙梅嘆了口氣，“這孩子真是，怎麽嘴上就沒個把門的呢？真是，搞成這樣，大家都不高興……”

陳平生喊住了她：“趙嬸。”

趙梅停住，頓了一會兒，擡起手背蹭了蹭眼角，她放下手中的剪刀，擡起頭，眼眶有些紅，“孩子啊，你別怪嬸。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說，只是說了也沒用，還要害你白白擔心。”

“嬸不想這麽快走，想陪你過完這個生日啊……”

陳平生鼻尖一酸，忍住眼淚，他看着趙梅的眼睛，擡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水漬，嘴角用力揚起，“趙嬸，不要管我，一個生日沒什麽稀奇的。你跟着婷姐走，去大醫院好好看病，病好了，不就可以回來看我了嗎？那時候您可以陪我過很多生日，不差這一個的。”他頓了頓，彎起眼睛，“您福氣那麽好，一定會好的。”

店裏的東西并不多，這幾天趙梅也多少收拾了一些，打理起來倒也不算太麻煩。

簡一一幫着把東西都搬到車上，扭頭沖店裏喊：“爸！媽！還有什麽東西要帶的都拿上，還有證件，別落這兒了。”

“诶，知道了知道了！”

陳平生将盛着雜物的袋子拎過來放進後備箱裏。看着一車的行李，一時間有些愣神。

“陳小弟！”陳平生沒反應過來，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頭，是陳楚婷，她扶了扶眼鏡：“叫你呢，怎麽沒反應。”

“啊…抱歉。”陳平生半天沒憋出什麽詞，總不能說沒人這麽叫過吧，只能幹巴巴地道了聲歉。

陳楚婷一時也被噎住了，對自己開玩笑的水平有了清晰的認知，嘆了口氣，“算了。”拿出手機，調出二維碼，“加個好友吧，一會兒把我電話也記一下。”

陳平生明白她的意思，把手機掏出來，麻溜地掃了碼，低聲道了謝。

陳楚婷沒他高，夠不到頭頂，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別老那麽見外，我爸媽把你當兒子，你就是我弟，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來找我幫忙。”

簡一一從身後抱住陳楚婷，沖陳平生挑了下眉，“我老婆罩的就是我罩的，別跟我們客氣。”

陳平生從善如流，“知道了，姐。”

身後傳來了鎖門的聲音，陳平生擡頭看去，陳叔和趙嬸都出來了。

趙梅看着這家經營了多年的小店，心裏還是不舍。嘆了口氣，回頭找人。

“小陳啊！”

陳平生聽見趙梅喊他，連忙趕過去，“怎麽了趙嬸？”

趙梅再次仔細看了看面前這張清俊年輕的臉，眼圈又紅了，忍不住叮囑着“孩子啊，嬸這就要走了，你要記得按時吃飯吶，別老不拿身體當回事。還有啊，過兩天天涼了要記得添衣……”

“哎呀老婆子，你就別啰嗦了，小陳又不是三歲小孩兒，他都知道的。”陳樹軍鎖好門過來，站到趙梅身邊。他向來話不多，看着眼前的青年，雖然心裏也難過，但是到底沒說什麽，只是拉過陳平生的手，把鑰匙放進了他手中，“這店吶，都是我和你趙嬸的心血，舍不得賣。你以後要是有空，就替我們多來看看吧。”

這孩子懂事的過分，又太悶，有什麽都憋在心裏。一開始總感覺他浮着，沒什麽牽挂，把店給他，也就是想多給他些記挂。不過好在最近他好像是終于踩到實地上了，大概是有了在意的東西，他也總算能稍微放些心。

拍了拍陳平生的肩，繼續道：“照顧好自己。”

陳平生眼眶酸澀，重重點了點頭，“知道了，叔。”

陳樹軍嘆了口氣，回頭跟趙梅道：“老婆子你也別磨蹭了，交代完就準備走吧。”

趙梅側過頭擦了擦眼角，回頭，“知道了，你先去吧。”

陳樹軍抿着嘴唇，移開視線，“走了。”便越過陳平生向外走去。

趙梅拾掇好情緒，拉着陳平生的手走到一邊，“嬸就不念你了。你也別打工了，馬上升高三了，學習要緊，要好好努力，以後來看嬸，知道嗎？”她把手中攥着的帆布包塞到陳平生手裏，“這是你婷姐搜羅來的學習資料，說是特別有用，都給你，要好好用。”

嘴角癟了癟，她擡手，将陳平生亂糟糟的鬓發向後捋了捋，“好好的…走了，有事要給嬸打電話啊…”

發動機發出嗡鳴，陳平生看着面前黑色的轎車沿着窄巷一路颠簸着慢慢向前駛去，手指攥緊了手中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