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星星碎了

星星碎了

高三的生活忙碌又充實。

雖然老徐總是在班裏不斷強調這一年的時間有多短多重要,同學們在聽的時候有多緊張,聽完後就有多頹廢。

也會在聽動員的時候偶爾熱血沸騰一下。

但,也就偶爾那麽一下,不能再多了。一看到題就萎了……

徐平河看着下面一片要死不活的祖國花豆,忍不住嘆氣。

唉,再這麽操心下去他簡直懷疑自己得減陽壽。

不過……

他轉頭看向右側。少年脊背挺直,垂着眼看面前的試卷,神色肅穆。

陳平生這小子,這段時間倒是非常有精神啊,精神得他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背着人嗑興奮劑了。

雖然還是不怎麽愛動,但是卻沒再在課上補過覺。

天知道他以前有多頭疼這孩子的睡眠質量,太優秀了!他吼人都喊不醒他,讓他當時曾一度懷疑自己的教學水平是不是真的有那麽爛。後來聽到其他任課老師也在說,他心裏就平衡了,原來不是光睡他一個人的課啊,那就好…好個頭。

他到底有多缺覺?當時他們幾個老師還讨論過這個問題。

他看過他的資料,曾經懷疑過是家庭的原因。也找他單獨聊過,但是這孩子本來就不愛說話,問他這方面的問題更是什麽都不肯說。

不過,看現在的狀況,應該是好起來了。至少人精氣神足了,不像以前,老病恹恹的,明明正值少年,卻總有股暮氣沉沉的感覺。

能好起來就好,少年人就該有少年人的樣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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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平生盯着試卷的空白處,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畫圈。慚愧的是,他其實沒有在認真地思考什麽問題,就是單純發會兒呆。

老徐這節課是講小測的試卷,裏面有一篇文章,講的是父親。

陳平生沒什麽感觸,就是在看到這個詞的時候突然想起了陳徹。他最近異常地很正常,正常得都有些異常了。

前兩天,他雖然偶爾也會問問他“吃了沒”一類的問題,但和別人相比,話還是少得可憐。

但自從開學,他每天像是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都至少要敲一遍他的門。除非他已經睡下,不然一定要和他東拉西扯地聊一會兒天,就算他不回答,他都能自己一個人說半天。

根要完成什麽指标一樣。

陳平生其實有點頭疼。他不适應,每次陳徹坐在他面前,靠得近了,手還是會控制不住地抖。

他覺得有種違和感。

懷疑自己出問題了,有時候甚至無法分清到底哪邊才是真實。

晃了晃腦袋。

算了,再過一段時間,習慣了,應該就好了。

手肘忽然被戳了兩下,他眨了眨眼,往旁邊看去。許拟撐頭看他,眼睛向下看了一眼,示意他看紙條。

紙條上的字有些潦草:怎麽了?

他拿過紙條:我沒事。

許拟沒接,就定定地看他。明擺着不信。

陳平生是真覺得很神奇,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嗯,很正常。

所以這人是怎麽看出來他心情不好的……

于是,出學校的路上。

“你是不是有讀心術?”他是真好奇。

許拟被他問得一愣,反應過來,輕笑一下:“對啊,我就是有讀心術,我還有系統呢。”

陳平生被他逗樂了,“是嗎?那你的系統讓你幹什麽了?”

許拟斂眸,假意思索了一會兒:“它?它什麽都沒說,給了我這個能力就走了。”

陳平生眯着眼看他,“那你說,我現在在想什麽?”

扔了筆,許拟傾身湊近他。陳平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背靠到了牆上。

他蹙眉伸手抵住他的肩膀:“幹嘛?”

許拟義正言辭:“不是要讀心嗎?不靠近點怎麽讀得清?”

說着,視線落在他心口處,又緩緩上移,看向他的眼睛,低笑一聲,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音:“我聽見,你的心說…我喜歡你。”

陳平生愣在原地,看着那張臉上得逞的笑容,差點被氣笑了。他一把推開擋路的人,往門口走。許拟幾步追上來,伸手去抓陳平生的手,聲音裏滿是笑意:“哥哥,我錯了,你別生氣嘛。”

陳平生被他握住手,甩了兩下沒甩掉,睨了他一眼,“錯了,下次還敢?”

許拟默了一會兒,沒說話,點了點頭,承認了。

陳平生:“……”

不要臉。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秋天一晃而過,轉眼已經一月中旬了。冬日的風帶着凜冽的寒意拂過樹梢,卷起零星幾片搖搖欲墜的黃葉,落進裸露的泥土裏。

陳平生攏了攏衣襟,口中呼出的熱氣在空中變成了朦胧的白霧。

太冷了,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冷。

他垂下眼睫,頭頂是灰蒙蒙的天空。

今天是考試的最後一天,考完還要再開一次家長會,然後就要放假了。

家長會……

前天,陳徹跟他說他要去隔壁省打個長工,得到年前才能結束回來。

他一臉愧疚,話裏話外都是歉意。但陳平生其實覺得無所謂,走個形式而已,那麽多年都這麽過來了,也不差這一次。

“在想什麽?”柔和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陳平生沒回頭,“我在想,天氣這麽冷,過兩天說不定會下雪。”

許拟擡手握上那只搭在欄杆上的手,一片冰涼。他皺了皺眉,把那兩只手捂進了自己溫熱的掌心。“這麽冷你還待外面。凍傻了?”

陳平生的手指逐漸回溫,把臉往領口縮了縮,“教室裏太悶了,出來透透氣。”

看着許拟一臉不贊同的表情,他聲音低了下去:“我剛出來一會兒,不冷……”

許拟無奈地把他的手塞進自己的口袋裏,兩手捂住他冰涼的臉頰:“不冷?”

陳平生悻悻閉嘴。

好吧,确實有點。

笑着捏了捏他紅通通的耳垂,許拟拎着人往回走:“回去了。”

“嗯。”

陳徹打開門,把一堆塑料袋放到桌上,搓着手跺了跺腳。

這鬼天氣,太冷了。

他在路上想了半天,愁得直掉頭發。最後還是咬咬牙推了工作,買了最近的車票趕了回來。

他笑着翻看着塑料袋裏的食材。

兒子今天考完肯定累了,得好好給他補補。

嗅了嗅身上的味道,他皺了皺鼻子。

得趕緊先去洗個澡,一會兒要放學了。

他擡腿往衛生間走,路過陳平生的房間,卻突然發現房間門沒關。

腳步頓了頓。

陳平生平時并不肯讓他進去,他想了想,嘆了口氣,拉住門把手準備把門關上,卻忽然發現那一直鎖住的抽屜沒關牢。

立在原地,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抽屜中露出的本子的一角。

這孩子,還在寫日記嗎?

那本日記本還是當年林戚送給他的禮物。怎麽都不知道換本本子。

看着那本有了年頭的厚本子,他關門的手頓住了,被魇住一般擡腳,向裏走去。

陳平生走在回家的路上,順路買了點菜和面,準備随便湊合一頓。

明天可以出門去看榴蓮了。

他心情愉悅,連步子都輕快了些。

擡頭看了一眼已經暗沉的天色。

冬天的天黑得可真快。

踏上樓梯,他掀開地毯的一角。

怎麽感覺鑰匙的位置變了?他昨天是放在這兒的嗎?

皺了皺眉,拾起鑰匙插進了鎖孔。

應該是記錯了。

“吱呀…”門開了。

房間裏黑洞洞的。陳平生半個身子踏進門內,大腿抵住門框,彎下腰,準備把鑰匙塞回地毯底下。

什麽味道?

鼻尖忽然傳來一股刺鼻的氣味。

酒?

他猛地直起身子,回頭向屋子裏看去。

這幾個月裏,陳徹都盡職盡責地扮演着一個父親的角色。

雖然他還沒能接受,但四個月裏陳徹的變化和這一段時間高強度學習的結束還是讓他疏于防備。

在他轉過頭去的瞬間,一個東西從屋子裏飛了出來,在陳平生的眼前不斷放大。

“砰!”一聲悶響,緊接着是玻璃碎裂的清脆聲音。

陳平生眼前一黑,腦子空白了一瞬,頭上似乎有溫熱黏膩的液體順着額頭往下淌。

……什麽…東西?

手中的鑰匙掉落在腳邊的地毯上,沒有發出聲音。

他踉跄了一下,手指觸到了堅硬的門框,勉強撐住了沒有倒下。

在他恢複視力前,一股大力猛地從頭頂傳來,似乎要把他的頭皮扯掉。

疼痛迫使他清醒了一些,指節用力,死死扒住了門框。

潛意識告訴他,不能進去。

頭頂的那股力氣消失了。

陳平生猛地喘了幾口氣,指尖的力氣松了些。他努力睜開眼,入目卻是一片黑暗。晃了晃頭,試圖讓意識恢複清明。

他還沒緩過氣兒來,手指上突然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他痛呼一聲,猛地抽回手,蜷起了身體。在身體的顫抖中,他意識到了什麽,擡眼看過去。門外的天光在他的瞳孔中逐漸縮成了一條窄窄的門縫,然後,徹底消失。

“砰。”

門,關上了。

他的眼睛在快速适應黑暗,強忍着手指上的劇痛,他扶住牆根,搖晃着站了起來。向後退了兩步,勉強集中注意往門口看去,瞳孔猛地一縮。

早已知道的答案在腦海中碎裂,在黑暗中叫嚣着恐懼。

那看不清表情的人影向他走了過來,他下意識向後退去,腳跟卻忽然踢到了什麽東西,腳步一頓,他回頭看去。熟悉的形狀讓他一眼認出那是自己鎖在抽屜深處的日記本。

已經恢複了一些的理智迅速地分析出了原因。

他猛地回頭瞪視着陳徹,顫抖的嗓音從齒縫間擠出:“你看了。”

不是問句。

陳徹咧開一個譏諷的笑:“看什麽?看你喜歡一個男的?看你這個死同性戀?”

嘴唇顫抖着,陳平生睜大了眼睛,猛地搖頭:“不,我不是……”

譏诮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不是什麽?”

他舉起手,将手上的東西展示在陳平生面前:“你他媽不是什麽?不是?不是你把這破紙藏這麽好?”

陳平生看着那張寫着許拟名字的紙條,咬着牙,向前一步:“還給我!”

陳徹松開手,紙條飄落到了他的腳邊,他大笑着:“還給你!”

陳平生咬住嘴裏的軟肉,彎下腰,顫抖着手指去撿,指尖還沒觸到紙條的邊緣,陳徹的腳猛地碾在了他的手指上。陳平生悶哼一聲,虎牙刺破了口腔。他擡起剛剛被門板夾地淤腫的手,忍着痛使勁地推開那條腿。

陳徹被推得一個趔趄,面色陰沉地看着他迅速地撿起那張被踩的破碎的紙,護在懷裏。憤怒蒸發了理智,他上前,在陳平生沒站穩前又是一腳猛地踹在他身上。他拉扯着他的頭發,用力往牆上撞去,一下,又一下。

他憤怒地看着那張沾滿血污的臉,“陳平生!你他媽對得起你媽嗎?啊?她生你就是為了把你養成一個惡心的同性戀嗎?”

陳平生腦中嗡鳴一片,擡起手臂,顫抖着用力地抓住頭頂上的那只手。

陳徹狠狠捏住住了那發黑的指節,聽着陳平生的痛哼,他湊到他面前:“你他媽有什麽臉?你以後有什麽臉去看你媽!你有什麽臉去見她!”

“你害死了她,還要這樣惡心她,她上輩子造了什麽孽生了你這麽一個畜生!我他媽讓你喜歡男的!讓你喜歡……”

惡心?媽媽會覺得他惡心?

攥住他頭發的手猛地松開,失去了支撐,頭顱狠狠砸到了堅硬的地面上。

手指上一陣一陣地疼痛如針紮般傳來,胃裏一陣翻湧,耳邊全是模糊不清的嗡鳴,好暈……

腳步聲在耳中模模糊糊地近了,他用盡力氣睜開眼睛向上看。時間的流速似乎變得緩慢,玻璃瓶的棱角上反射着窗外些微的光,在陳平生睜大的眼睛裏,被高高舉起。

如流星般,向地面墜落。

“啪!”

星星,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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