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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那天早上，看到林智遠拿着照片要出門時，她湧起了一股強烈的想殺了他的沖動。

在以往好多次像狗一樣祈求他時，好多次被他打被他趕出去時，她不是沒生出過這種想法，只是從沒有這一刻那麽強烈過，即便她知道她殺不了他，知道會迎來更加慘痛的虐打。

她拎起餐桌旁的椅子，顫抖地在他背後快步走向他，在他手伸到門把手那一刻，用了她這輩子最大的力氣，狠狠砸向他的後腦勺。

碎木迸濺，媽媽尖叫聲起，濃稠刺目的鮮血從黑發中流出。

林智遠停在那裏，慢慢轉過身。

車雨雯大口喘着氣，她知道她馬上要遭到林智遠的毒打，她甚至不敢看他那雙渾濁陰沉的眼睛，身體本能生出危機感，以及多年來刻在骨子裏的恐懼，讓她迅速擡起破碎的椅子向他揮打。

可是林智遠沒有打她，他噗通跪到地上，聲音發顫帶着哭腔求她：“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

椅子腿懸空，她震驚又茫然地看着林智遠，媽媽也因震驚而發出了“啊”的一聲。

自那以後，林智遠再也沒在他們面前站直身體過，他卑微地伺候着她和媽媽，生怕惹她們不開心，小心翼翼地讨好她們。

姐姐的照片自然全部删除銷毀了，家裏的存款全給了媽媽，等姐姐回來，他還要把房子過戶給姐姐。

他洗衣做飯承擔所有家務，主動每天穿一種顏色的衣服，吃飯端着碗站在旁邊，看到她們吃飯時皺下眉毛都吓得不敢喘氣，跪在地上給媽媽洗腳按摩，晚上不敢進主卧睡覺。

一開始，她和媽媽還很緊張，以為這又是他的某種游戲。過了好多天她們才确定，不是他的游戲，他是真的變成這樣了。

那天媽媽坐在沙發上嚎啕大哭，眼淚洶湧地向外冒，林智遠緊張地蹲在她身邊給她擦眼淚。

他永遠也不會明白，她為什麽會哭成這樣。

即便他變成了卑微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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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不僅林智遠，小區裏的其他男人也陸續變成了這樣。

那些家暴的、出軌的、大男子主義的男人，一個都變成了溫柔賢惠的男人，并自覺開始修習男德，互相攀比。

她意識到，她周圍這些變化，正是她常看的小說裏的女尊男卑。

小說好像變成現實了。

以她為中心，在這個小區裏，女人翻身變得尊貴，而男人卑微低小，靠女人而活，他們都覺得這是正常的，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這種轉變，并覺得本該如此。

只有她有這個意識。

她們小區這樣和外界是明顯不同的，外面總會注意到他們這裏的異常。

異常的源點是她。

她從沒聽過小說變成現實的事，不知道她會被怎麽處理。

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幾個小區裏幫助過她的阿姨和姐姐們，她們才知道家裏男人變成這樣，可能是因為小說變現實。

她們仔細詢問了具體信息，包括她看過哪些小說，小說主要內容，林智遠變化的具體時間等，确認了他們小區的變化确實可能是因她而起。

幫她打過林智遠的律師阿姨揉着她的頭，說：“小雯別怕，如果有人來調查，造成這個現象的人是我。”

她胸口別着一朵白色的花，眼眶微微泛紅，“謝謝你帶來這一切，至少讓那個害了袅袅的女人悔恨不已。我已經沒有袅袅了，我替你去看看怎麽回事。”

“瞎說，你去什麽啊，你還有大好的事業。”經常給她做飯吃的阿姨說：“我去吧，我已經沒有事業了，在那個家裏也是個多餘的人，我想去看看未知的世界。”

“你們都在胡說什麽呢？”設計師阿姨把手裏的煙按進煙灰缸，“為什麽是你們去，不是有個現成合适的人嗎？”

“誰？”幼師阿姨問。

設計師阿姨紅唇上揚，“我那位四愛老公啊。”

幾人愣了一下。

設計師的老公在認識設計師之前，就在圈子裏認了一位女主人。

他跟設計師的相遇、相識和相愛，都是他設計的，是他的女主人給的任務。

在他們結婚之後，他還接連認了三個女主人，跟設計師的相處的每一刻，都在想着主人的任務，有時候他們的相處也是任務的一環。

設計師知道他的性向後，曾違背自己的性向去滿足他，沒想到最終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讓她成了一個徹底的笑話。

而在外面，在雙方父母那裏，他卻始終是處于弱勢，楚楚可憐被同情的一方。

設計師惡心不已，如果不是突然女尊男卑，他們現在應該正在鬧離婚。

離婚也不能解她全部的氣悶和苦澀。

“正好他也看過女尊文，也想女尊男卑。”設計師笑說：“不是天選之子嗎？”

于是她們的計劃就開始了。

計劃從設計師讓她老公在業主群裏，發消息問有沒有人愛看女尊文開始，小區很多人都知道了什麽是女尊文，并且知道他很愛女尊文。

她們還利用女尊男卑的優勢在小區門口、男德班等地安裝了監控，調查小區入住情況和租房情況等等。

沒過幾天，他們小區就快速賣出去一套房，當時有人在業主群讨論，說價格很高，買方幾乎沒怎麽砍價。

當時她們就懷疑，可能是調查人員來了，于是計劃啓動。

“我知道瞞不過，沒想到這麽快。”車雨雯語氣平靜，說：“你們把我帶走吧。”

“小雯，你、你怎麽……”

王德從1201離開後，調查人員很久沒去找喬溫，幾個女人一直關注着，發現段春水和江念來2號樓後，她們坐立不安，趕過來就聽到車雨雯說這句話。

車雨雯看着幾個幫助她的阿姨，眼眶終于紅了，“我不想讓你們再護着我了。”

從那個她不知道多少次被趕出家門的雨夜開始，幼師阿姨看到她身上的傷痕，緊緊抱住她，眼淚流進了她的脖頸裏。

林智遠不會明白為什麽她媽媽嚎啕大哭。

他也不會明白為什麽一個陌生女人會抱着她哭成那樣。

他不會明白，他們不會明白。

只有女人，只會她們會理解，一個女孩何以為家的悲涼和凄苦。

所以她們一個接一個地來幫助她，沒有親情，不為利益，為她擋雨，喂她吃飽飯，給她漂亮的衣服，為她打跑惡魔繼父，最後還要用謊言織一張網來護着她。

她知道護不住的，只能白費她們的心意。

一開始她答應，是怕自己被帶走後，這裏就不再是女尊男卑，她們也過不了這麽舒心的日子了。

“我已經知足了。”這個十三歲倔強的少女，手握成拳頭用力擦了一下鼻尖，“被抓走也不怕。”

姐姐的照片已經删幹淨了，也讓阿姨們和媽媽這輩子體驗了一把女尊男卑的日子，也報仇了，她已經比普通人暢快多了。

眼看着趕來的幾位有要哭的跡象，段春水道：“請等一下，我們只是把她帶去上城的小說危機管理局接受教育，不要搞成生死離別。”

“……”

凝重悲傷的氣氛被打斷，車雨雯問：“什麽是小說危機管理局？”

小徐不在，科普的任務落在江念身上了，她給她們講了小說危機管理局和小說入侵事件，并說：“局裏有很多主角和擁有主角光環的人，他們或在局裏接受教育，或跟着我們出來執行任務，五星級酒店宿舍，自助餐食免費，還有任務津貼，沒你們想的那麽慘。”

“……”

段春水對車雨雯說：“回去收拾收拾，明天中午12點來3號樓502找我們。”

說完他就跟江念一起走，沒走幾步又回過頭，“你看過哪些女尊小說？”

車雨雯看小說就只看女尊文，那還挺多的，她說了好些個。

段春水問：“看過現代的，有個從女尊國穿過來的男朋友那種？”

車雨雯點點頭，她是沒有結婚的打算，以前偶爾想過，如果她要結婚就要跟一個女尊文裏的那種男人結婚。

她如實交代，“是有個女尊國的皇子跟着小說穿來了，經常來我們家找我。”

段春水：“你喜歡他嗎？”

“當然不，我才十三歲，而且我讨厭男人。”車雨雯說得肯定，當時她也只是在看到媽媽和林智遠的相處，忽然想了一下萬一她有婚姻該怎麽辦，她壓根就不想有男朋友，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

被納入讨厭行列的段春水邊往回走，邊對她揮了揮手。

江念：“……”

峰回路轉，他們隊長忽然幸福了。

她問：“為什麽不今天就帶她回去？”

段春水：“又不是什麽危急小說，急什麽。”

江念笑了笑，他也覺得這個小區的女尊男卑不需要那麽快結束吧，多留一點時間給她們做準備。

他們回去時鐘點工已經離開了，王德和桑慢慢沒想到他倆出去一趟就找到主角，并把事情解決了。

這一天富康小區很多家庭很忙，轉賬的轉賬，簽協議的簽協議，過戶的過戶。

而他們四人則悠閑地躺在沙發上，在屏幕超大的電視上看電影。

見慣了小說情節在現實上演的段春水，對電影興致缺缺，偶爾向電影裏掃一眼，拿着手機搜索林心語，首先跳出來的是#季春華林心語戀情#。

段春水：“……”

林心語演的那部偶像劇，男主正是季春華，大概因為女主和季春華沒有cp感，很多觀衆磕他和女二林心語的cp，就有無良營銷號開始胡說八道。

段春水給季春華發了個消息：【有林心語的聯系方式嗎？給我。】

季春華：【？】

季春華：【那些緋聞都是假的，我和她沒關系！是不是媽媽讓你來要的？你們千萬別給她五千萬讓她離開我！】

段春水用力按了按太陽穴。

晚上慕容青又來給他們做飯了，吃飯時江念跟他說：“明天中午你得跟我們去一趟上城。”

慕容青問：“去做什麽？”

江念：“大致是讓你學習一下怎麽在現代生活，為你落戶。”

慕容青情況特殊，他是從小說中來的，但不屬于主角。沒有先例，江念具體也不清楚怎麽安排，但他沒有主角光環，不會對現實秩序産生影響，管理局應該就是幫他落戶，讓他自由生活。

慕容青問：“你們……都住在上城嗎？”

江念點頭，“我們都在一個單位，就是要把你帶到那裏去。”

來自女尊國溫順的皇子點點頭，“好。”

段春水全程沒說話，一心玩他的手機。

當天晚上自然和昨晚一樣，慕容青和段春水住一間房。他也和昨天一樣對段春水不設防，直接貼着段春水坐下，口罩依然沒摘。

段春水看了眼，對他說：“你這長相在我們這裏很受歡迎，不用自卑，不用一直帶口罩。”

慕容青不确定地問：“真的？”

段春水看着手機點點頭，“不騙你。”

他眼睛餘光瞥到慕容青猶豫着摘下口罩，翻身面向他，臉都要湊到他臉上了，只是睫毛的顫抖暴露了他的緊張，“你真的不嫌棄我這張臉嗎？”

段春水：“……”

卧室的頂燈關了，只開着兩個柔和的壁燈，所謂燈下看美人，美人美三分，何況是一下靠得這麽近的一張帥臉。

段春水想一把把他的臉推開，距離太近不舒服，在看到他脆弱不安的眼神時又忍了下來，他說：“不嫌棄。”

七皇子的自卑帶來了很深的不安，他再一次确認，“以後也不會嫌棄我嗎？”

段大隊長難得這麽有耐心，又一次說：“不嫌棄。”

慕容青又靠近一點，“那你喜歡我這張臉是嗎？”

段春水：“…………”

這次實在太近了，他身上的氣息都要撲上來蓋住他了，段春水不适應地向後靠了靠，微微斜身問他：“你們女尊國皇子，是不是從小學習就想着跟一個厲害的女人結婚？”

“大多數是這樣。”慕容青說：“可是我害怕女人，每次跟她們接觸都會很緊張，跟男人就會舒服輕松很多。”

段春水沒什麽表情，像是随口說：“那就多跟男人接觸。”

慕容青“嗯”了一聲，坐回他那邊，“到了你們要帶我去的地方，我住哪裏？那裏是不是有很多女人？我能擁有做飯的廚房嗎？”

一個古代女尊國的男人，來到制度完全不一樣的現代發達世界，即便表現得再倔強，總歸會有些不安。

他是他帶回局裏的，作為一個隊長總要負點責，段春水說：“我家有空房，你要是不嫌棄來我家住？”

“我現在手裏沒多少錢給你。”皇子還是那個不平白接受別人好處的清冷倔強小白花，“住你家期間，我給你洗衣做飯打掃衛生。”

段春水放下手機，翻身躺下，“随便。”

段隊入睡時看神情心情應該是很不錯，早上醒來時看烏黑的臉色就知道心情不好。

他明明已經看到慕容青的嘴巴了，竟然又做了和昨晚差不多的黏膩窒息的夢。

吃飯時，江念看看輕松的慕容青，又看看黑臉的隊長，隊長應該是有機會了，怎麽臉黑還這麽黑？

昨天沒去見主角的桑慢慢，不确定地問：“她真的會來嗎？”

車雨雯來了，比段春水說的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

她平靜地站在門口，手裏拉着一個很大的行李箱，腳邊還有好幾個袋子，大概是小區那幾個鄰居給她準備的東西，一眼看過去吃的穿的都有。

那天中午，他們帶着車雨雯離開了這個女尊男卑世界觀已經形成的小區，在他們帶主角離開後，這個小區将逐漸恢複正常，那段與世界不同的，獨自女尊男卑的時光，或許也會被小區的人忘掉。

但是好多人不會忘記車雨雯。

上車前，她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有再跟那幾個送她的人揮一下手，轉頭就進了車裏。

從北城到上城的幾個小時，這個女孩都沒說一句話，她平靜又沉默地坐在車上、飛機上，腰背挺得筆直，直到在小說危機管理局那個地下停車場，下車後，她看到了等在那裏的林心語，頓時淚如雨下。

她像個小女孩一樣，委屈地胡亂地擦着怎麽也擦不完的眼淚，奔向同樣淚如雨下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