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章

第 49 章

順風順水的人是不會注意到這個世間的苦難的。

尤清蓉的法子很快奏效，青雲接到了要上京來的鹽商。顧卿安在朝堂之上也收斂着力度，不和羅進禮僵硬對峙，雖然羅進禮并未在朝堂上，但是那些他巴結的勢力見到顧卿安如此退縮，下朝後去了羅府張羅着酒席，恭賀這件事情。

唯獨羅進禮聽聞此事略有擔心，但也只是略有而已，很快羅進禮就放下心來，花天酒地。

在這一陣狂歡之中，唯一清醒的人羅雲一冷眼看着他們醉生夢死，心中的悲涼更深。她的頭發高高盤起，已經沒有了少女的鋒利模樣，臉頰的棱角也都圓潤起來，她不參與這樣的瘋狂，只是靜靜地呷了一口茶。

這樣的不合群，鶴立雞群的羅雲一很快就引起了別人的注意。羅進禮先察覺到自己女兒的異常，他聽說了前些日子羅雲一還為了蘇懷仁去求情，在雨中和季明遠僵持。羅進禮不覺得這是什麽聰明之舉，他有時候也痛恨自己的這個女兒一點也不開竅。

那蘇懷仁有什麽好的，怎麽就這樣把他羅進禮的女兒迷成這樣。

“雲一，”羅進禮帶着酒意，歪歪斜斜到了自己女兒的身邊，“爹要同你說幾句人生的道理，你如今是這京城中誰都想要成為的女子，你應該喝一杯。”

“父親，您喝醉了。”羅雲一并未給羅進禮好的臉色，在她的心中，羅進禮這話就是在紮她的心。她所有的悲劇都是因為他這個父親的高瞻遠矚，她已經犧牲了許多，也聽話了許多，怎麽在她的父親的心裏，她還要被教導呢。

“我沒醉，是你分不清楚好壞。我問你，那蘇懷仁是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藥，女子嫁了人，就應該對着夫君好，全心全意扶持你的夫君。雲一，你這婚事不一般，我們羅家和季家，就是要相互扶持，這才是長久之計，你才能在後院享福。”

“我這是為你好，你跟着蘇懷仁也只有受苦，你和他斷了，從今後你連聽到這三個字都不能。”

“父親為何要這樣對我，”羅雲一的脾氣上來了，她今日本來就不高興，如今更是被羅進禮說生氣了，“若是父親真的為了我好，那就應該不顧一切滿足我的心，而不是讓我嫁給你想要嫁的人。”

“父親，在你的眼中，家人親情，都比不過權力地位嗎？”

“放肆！”

羅進禮一個巴掌打過來，讓羅雲一整個身子全都摔在了地上。羅進禮打完這一巴掌，酒醒了不少，看着自己的女兒在地上坐着，他也回量過來了自己做了什麽錯事，但他不是認錯的人，他的腳步不挪動，看着羅雲一。

羅雲一從未被父親這樣對待過，這一巴掌從她的腦袋上走過，讓她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置身雲裏。她渾身使不上力氣，淚水也不争氣地流了下來，她不服輸，就頂着那一張淚流滿面的臉，看着羅進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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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遠在一旁，看着羅雲一被打，他慌忙過去将人扶起來。他知道羅雲一的性子倔強，不會咽下這口氣的，但他也不能對着羅進禮發脾氣。他只能在二人中周旋。他把羅雲一抱在懷中哄着，拍着後背，又對羅進禮道：“岳丈不用為我擔心，雲一對我極好，也與我好好過日子了，您也要給她些面子。”

“我替她給您賠不是，您也就原諒她，讓她去後頭換身衣裳歇一歇吧。”

羅進禮順着這個臺階下來，點了點頭讓季明遠把人送到後頭去。

前面的歡笑聲不斷，羅雲一的眼淚止不住，她從沒覺得自己的父親能荒唐成這樣。她記得自己印象中的父親，本來是個窮苦的小官，一直渴望着能夠在朝堂中掀翻出一點波瀾，家中的日子也是剛夠溫飽。

再後來父親經常不回家，他請了一尊佛回來，每日供奉朝拜。聽母親說，父親這是心中有着不安，日日夜夜拜佛想要免去那種痛苦。羅雲一還不知道有些話是不能說的，她問母親，父親這樣的不安是不是做錯了什麽事情。

她還記得母親說父親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們這個家，要體諒父親。果不其然，父親忽然有了錢，升了官，家中的日子好過了起來，父親也從唯唯諾諾小心翼翼變成了招搖過市，仰着腦袋看人。

羅進禮說從前別人也是這樣對他的，他不過是學着着人間的模樣來的。

那時候的羅雲一也算是無憂無慮，也想着自己能在這世間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現在的羅雲一明白了這世間的真理，她知道了父親做的那些荒唐事，那些踩着別人上位的，只顧着自己的名利，不顧別人死活意願的性子。她知道，是金錢地位讓她的父親變了，又或者說，是她的父親從前被貧窮壓制了下來，她父親的性子或許本來就如此。

“雲一，今日岳丈多喝了酒，他也是為了我們好。我覺得他說得對，以後你不要見蘇懷仁了，就在季家的後院中好好待着。”

季明遠的手擡起來，撫摸上羅雲一的下巴，他手上的力道輕柔，又忽然用力，捏住羅雲一的臉，将她向後推在椅背上，讓她擡起頭來看着自己。

“你和蘇懷仁，只會成為死對頭，他要搞死我們。”

“季明遠，你在害怕，”羅雲一甚至都不想要反抗了，“我和蘇懷仁什麽都沒有，你就這樣嫉妒他，你知道你自己比不過他。”

“他不過是用着寒門的清高給自己擡身價，我比他高貴，犯不着去嫉妒他。”季明遠聲音帶着蠱惑，力道也沒有收掉一分。

“畢竟我已經得到了你，你也很舒服不是嗎，不也抓着我的身子亂叫嗎？”

“我們和蘇懷仁以後，總會魚死網破，我們和他是一輩子的敵人。”

羅雲一沒想到季明遠能這樣浪蕩，說着他們那日的事情。她眼中有了憤怒，也就是這樣的憤怒，燒着了季明遠，讓季明遠更來了勁。

“對，就這樣看着我，就這樣記住我。羅雲一，你這輩子都擺脫不了我，只有我能讓你快樂，只有我能定下你的生死。”

季明遠眼中的羅雲一，就是個漂亮的玩物，還能維系朝堂局勢關系的玩物。

一切歡樂的聲音都遠去了，都離羅雲一遠了。季明遠的腳步聲離去，帶走了羅雲一最後的一點聲息，羅雲一閉上眼睛，她好像看見了曾經清冷孤傲的自己離開了自己的身子，慢慢遠去，那個自己連頭都不回，任由羅雲一喊着她，她都不願意再回頭看她一眼。

羅雲一認了自己的命。

羅府的放肆傳遍了京城，家家戶戶似乎都能聽到觥籌交錯的聲音，大街小巷裏，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也都是羅進禮的猖狂，也有人說這天下以後恐怕都是羅進禮的，就連皇上也不能把羅進禮怎麽樣。

這些話傳到了顧卿安的耳朵裏，尤清蓉自然也都聽到了。她正把玩着手中的香，聽了眼線這樣說，她看向顧卿安，神色憂愁。

顧卿安倒是不像她那麽擔憂，只是将自己手中的書放下，湊到尤清蓉的身邊來，看着尤清蓉剛做好的香。這樣的紛紛擾擾似乎入侵不到顧卿安的身子裏去。

尤清蓉将小香爐拿遠些，對顧卿安道：“你不擔心嗎？”

“擔心什麽，他們在家中宴飲，與我們何幹？”

“外頭的那些流言，還有說你沒用的，你監察禦史的位子是不是會有影響？”

“有沒有用，不是從別人的嘴巴裏聽說的，得看看誰能走到最後。”顧卿安擦了擦自己手上剛剛觸碰到的香灰，給尤清蓉一個安慰的笑。

“青雲也馬上回來了，我的折子也寫完了，羅進禮在家中閉門思過期間，縱情聲色，這些皇上也看在眼底的。羅進禮，馬上就會完蛋。”

物極必衰，就讓羅進禮最後再瘋狂些時日吧，以後這樣好的日子，就不會再有了。

話是如此，但是尤清蓉仍然關切着外頭的一切。好在青雲的信也傳回來了，他們只需要再過幾日，便可以在城中的客棧住下，随時等候顧卿安的召喚。

一切都應該收網了，都應該了結了。

夏日最尋常的就是突然而至的暴雨，這一次的雷聲極大，像是要把天地都炸開，将萬物都洗刷一遍才肯作罷。上朝的前一晚，顧卿安已經将折子送到了宮中，只等待着明日的決戰，這一晚上，雨水聲音放肆，充盈着整間屋子。

尤清蓉睡不着，顧卿安也在書房久久未回到房中，正準備入睡之時，顧卿安的身影來到了房中，尤清蓉微微一愣。

“你怎麽來了？”

“我聽聞外頭打雷，想到你家中變故後不是害怕雷聲嗎，便來看看你。”顧卿安脫掉了外衣，将連廊走過帶來的冷意也都放在了熏爐上暖着，他坐在床邊，手也摸上尤清蓉的手掌，将那一雙小巧的手握住。

“你這樣細心。”尤清蓉記得她初來顧府，一場驚雷中，顧卿安也是不聲不響地來到房中陪她。顧卿安要是一直如此，那麽尤清蓉會依賴會舍不得顧卿安的，尤清蓉怕自己會迷戀上顧卿安。

“是啊，身為男子，不就是要對自己的夫人這樣細心的嗎，不然我還能對誰細心呢？”顧卿安躺下來，将薄被拉過來，替尤清蓉和自己蓋上。他像是做一件尋常小事一樣，手枕在頭下，和尤清蓉對望。

這樣的氣氛有些太過微妙了，尤清蓉別過臉，背對着顧卿安。

顧卿安沒有放棄，他緊緊貼上來，摟住尤清蓉的身子：“從前那個雨夜，你應該吓壞了，但沒關系，以後都有我陪着你。”

上天也太偏愛顧卿安了些，當顧卿安說出這些話後，窗外果然炸開雷聲，讓尤清蓉的身子不住地顫抖。顧卿安順理成章地将尤清蓉攬在了懷中，手也搭在了尤清蓉的腰腹，摸了個結結實實。

“夫人，愛一愛我吧。”顧卿安說這句話的時候，鼻梁還蹭着尤清蓉的脖頸，細細密密的吻就落在了尤清蓉的肩頭，帶着無盡的愛意和溫柔。

“我是可以托付的人，可以放心地來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