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清婉仙子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南柯擡手打斷。
“諸位也聽到了吧,清婉仙子無緣無故責罰門下弟子,還希望各位在場的長輩給以左和舍妹做主。”夏南柯轉過身來,面對着幾位真人抱拳行禮道。
夏南柯于修仙一途上天賦卓絕,小小年紀就突破了元嬰修為,招搖山一衆弟子難出其右。
只是他天性散漫不愛受拘束,招搖山規定金丹修為就可入蒼茫間做教戒真人,唯獨他早早的離了招搖山獨身一人在外游歷。
論起資歷,雲海殿上這些人沒一個能打的。
夏南柯修為極高,輩分卻低,慣常一副後生晚輩的做派,他這突然一行禮,幾位仙君瞬間為難起來。
同為蒼茫間的教戒真人,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把關系弄僵還真沒什麽好處。清虛一派雖說名字聽上去出塵得不得了,但是教宗卻是講究返璞歸真的。
當年創教的先人得道歸去,不鹹不淡的寫下這四個字,卻是苦了後來的弟子們。
何為返璞歸真?
清虛教一直在求索,不禁煙火,不設廟堂,允許凡人上山學教,只要天賦過人招搖山便不會拒之門外,實在是當世三大教派中最為和藹可親的一派。
這樣的招搖山上難免多了幾分世俗氣。
清婉仙子身為招搖山的女修,且是個面容姣好尚未有結道雙修之人的女修。招搖山上愛慕這位清婉仙子的仙君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這幾位仙君中就有兩位是清婉仙的追求者。
這讓夾在中間的幾位仙君十分不好做人。
“這确實是清婉仙子有錯在先,只是...”一位仙君為難的多看了兩眼氣紅了眼的清婉仙,頓時覺得豔色在前,嘴皮一個不靈光就接着道:“清婉畢竟為師,還是得全了她的面子。”
夏南柯臉色一下子不好看起來,他冷言道:“既然您這樣說,那恕以左只能上告宗主,讓他來處理這件事兒了。”
清婉仙子本來被這真人兩句話哄得面色稍緩,聽完夏南柯的話,氣得胸口一陣起伏。
“宗主閉關修煉,你要拿這樣的小事去驚擾他?”
夏南柯不動聲色的搖搖頭,拱手作揖有條不紊的樣子活似個迂腐書生,吐出的話不軟不硬的讓人下不來臺:“非也,此事事關我招搖山門下弟子及各位真人的聲譽,當然不算小事。”
清婉仙子還欲言,夏南柯又道:“何況還關乎小妹,想必父親也不會怪罪。”
他說完,再行了一禮,便拉着夏有初往外走了。
只剩下清婉仙子在背後跳腳,“她算你哪門子的妹妹,不過就是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女!”尖銳的女聲剛落,荀潋立刻感覺抱着自己的手臂一緊。
外室女?
荀潋怔了一下,下意識的回頭去看。清婉仙子還站在原地,滿面不豫之色神色卻坦蕩,看着夏有初的目光憤恨又嫌棄,仿佛篤定了自己所言是事實,再不掩飾對夏有初的厭惡。
突然聽到這關乎一宗之主的秘聞,在場的幾人都愣了,朝着夏有初看過來的眼神也帶着打量。
夏有初渾身上下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只是脊背依舊挺得筆直,腳下步伐絲毫不亂。荀潋被她抱在懷裏,更加細致的感受到了她急促起伏的胸膛和冰涼的雙手。
即便到了這個時候,夏有初面上神情還是不變的端莊周正。
夏南柯卻氣不可遏,伸手把夏有初拽到身前,看着清婉仙子朗聲道:“清婉仙子如此口不擇言,我一定會上告宗主的。”
說罷便牽着夏有初踏出了雲海殿,白芨等人也急忙跟上。
“韶儀師姐!你等等我啊。”白芨拽着小四兒氣喘籲籲的叫住了夏有初,委屈的道:“我擔心了師姐一個晚上,師姐就不能對我熱情點兒麽?”
夏有初看着白芨道:“剛才清婉仙子的話你聽見了罷。”
“聽見了啊。”白芨點頭。
“她說的都是真的。”
白芨瞪大了眼,不解的看着夏有初說道:“那又如何?”
夏有初看着白芨,半天不知說什麽。
白芨奇怪的道:“韶儀師姐永遠是我師姐啊,這和你是誰,你是什麽身份又有什麽關系?”
白芨出身優越,是百年修仙世家愛女,再沒有比她更根正苗紅的,她不在乎夏有初外室女的身份,就顯得格外不同。
一想到白芨依舊願意把她當師姐,夏有初不知為何,眼眶就有些發熱。
...
夏南柯把白芨和小四兒都打發了回去,一直默不作聲的夏有初才終于出聲。
“兄長還是別告訴父親了。”
“清婉仙子太過仗勢欺人,不給她個教訓只怕還會為難你。”夏南柯比夏有初高出一個頭,站在她面前很有兄長的模樣。他擡手想要摸一摸夏有初的發頂,卻被夏有初躲了過去。
“她所言非虛,何苦為此多添煩惱。”夏有初垂着眼,語氣無波無瀾。
夏南柯卻比她還生氣,他說:“你給我閉嘴吧!再敢在我面前說這話,我馬上把你丢到後山喂野狼去。”
方才還君子端方的夏南柯生硬的轉了表情,斜飛入鬓的兩條眉毛在眉心挽成個疙瘩。看着夏有初的眼神,又是惱怒又是心疼。
夏有初顯然也對她這位騙小孩兒的兄長很是無奈,她道:“兄長,我一百來歲的時候就不怕野狼了。”
夏南柯擺擺手,沒好氣的道:“反正這事你別管,我自有分寸。”
夏有初也只得由他去,胡亂點了兩下頭便要往回走。
“哎,慢着。”夏南柯按住夏有初,輕輕撩開她搭在臂彎的披風,看着荀潋咧嘴一笑道:“什麽時候養的這麽大只兔子?”
荀潋被這位仙君盯得惴惴不安,果然聽見他道:“嘿嘿,烤來吃還是煮湯好?”
夏有初無語的蹙起眉,打掉了夏南柯要去捉荀潋的手道:“兄長,這是我養的靈寵。”
“別開玩笑,哪有這麽肥的靈寵。”
荀潋氣得差點沒咬他一口,惡狠狠的露出兩顆門牙警惕的看着夏南柯。
夏南柯卻一點兒不在意,笑嘻嘻的同荀潋玩了半刻,這才又對夏有初道:“小初啊,我看你就是憂思太重,整日想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麽呢?”
夏有初聞言,面上神色稍有松動,卻很快又板起臉來道:“兄長如今是招搖山的仙君,莫要做不合身份的事。”
“你小小年紀怎麽跟那些老頑固也沒什麽區別?養養兔子不也挺好的嗎?”
“父親明日出關,我會告訴他的,你呀,就什麽也不要擔心就對了。”夏南柯正經起來,又把那笑嘻嘻的表情壓下去,換上正氣凜然的一張臉。
荀潋被這位仙君無縫銜接的變臉術驚得嘆為觀止,正欲多看兩眼,夏有初已經擡腳往二問院走了。
身後還是夏南柯的聲音:“你要記得萬事都有我這個兄長呢。”許是見夏有初不回頭,又多言了句:“哎呀,快回去吧,我走了啊。”
夏有初抱着荀潋走出老遠才默然的嘆了一口氣,荀潋仰頭瞧見她眼眶微紅,面上卻繃得緊緊的。她藏在荀潋肚皮下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揪着她的茸毛。
“你眼睛紅什麽?你也難過?”夏有初被荀潋一直仰着頭看自己的動作吸引,終于問道。
“有什麽難過的,他們不都是很好的人嗎?”像是寬慰荀潋,又像是說服自己。
荀潋冷眼旁觀,她越發覺得如今的夏有初就是一個戲精。
果不其然,她方面上和緩了一點,又飛快的白了臉,冷聲道:“只有我是那個惡人。”說完又垂頭看了看懷裏的荀潋道:“你沒長腿?還要我抱?”
荀潋心下罵了句娘,不等夏有初把荀潋放下,她自己就非常識時務的從夏有初懷裏跳了出來。
夏有初于是不再看她一眼,收拾好臉上的神色,昂着頭走了。荀潋在她身後不遠不近的跟着,看着前面那人驕傲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這麽多年來的妒忌實在是沒道理的。
那時候她還是荀家藥堂的小打雜,夏有初也不過是個孀婦家的小姑娘。那時候的日子多麽快樂,現在想來不過是因為那時候兩人身份相距不遠。
當夏有初跟她說,她要去招搖山的時候,荀潋由心生出一種無望來。
她傻,她可以慢慢變好。
她什麽都沒有,她可以慢慢去争去奪。
但是她無能為力去阻止夏有初離開,她是野生野長的臭石頭,而夏有初是有人疼愛的心肝兒。
這她無論如何也趕不上了,哪怕她苦苦修煉兩百年還是趕不上。
因為更多的時候荀潋自己也不明白,她對夏有初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情感。
她偶爾午夜夢醒的時候會想起她,想等到那天親自站到她面前,輕描淡寫的說上一句:“好久不見。”
只有這樣她才能掩蓋她那些妒忌的肮髒心思。
你看,我們也是一樣。
到了二問院,夏有初一言不發的直接把自己關進了後院的結界裏,也不知要做什麽。
荀潋閑得無聊,便開始在夏有初的房間裏轉來轉去。
夏有初住的這地兒确實挺好,荀潋隐隐的能感覺到這宅子下有靈脈湧動,或許說宅子下也不甚準确,整座招搖山都靈氣四溢,不愧是當世的三座仙山之首。
這個院子又位置極佳,不僅風景視線好,連同着每日每夜能接收到的日精月華都比別處多。
外室女能有這樣的待遇,荀潋開始不禁佩服那位宗主夫人心胸之豁達。
...
夏有初從結界裏邊出來時,已經是三更天。
剛走到門口,就瞧見她養的那只靈寵蹲在門前,沐浴在一片月華裏。雪白的茸毛看上去很舒服,想來手感也很好。這兔子似乎已經睡着了,一動不動的蹲着,連夏有初走到面前都沒發現。
夏有初因為清婉仙子的一句話,郁結于心許久的情緒壓抑不住的就要往外冒,她把自己關在結界一整天也沒什麽效果,徒勞消耗心神罷了。
但是一見到這只等在門口的兔子,她沸騰翻滾了一日的心竟然莫名的安靜了下來。
她蹲下身,想要将這兔子抱進屋裏去,卻發現它身上淺淺淡淡的散發着和月華一樣的光芒。
這只靈寵是個靈物,只可惜修為尚淺。
皎潔的圓月已經升至夜空頂,正是到了靈氣最充沛的時候。
夏有初也不急着進屋了,捧着荀潋走到了院子中間。
荀潋睡得沉,連眼皮都沒有動一動。
夏有初把荀潋放下,興致盎然的在她身邊盤腿坐下。
慢慢的凝結在荀潋身上的月華越來越多,幾乎有了實質。
不知過了多久,醇厚柔和的月華将荀潋裹成了一顆球,夏有初瞧的真切,皎白的光裏似乎還摻雜了一絲幽藍色的光。
那幽藍色光華圍繞着荀潋轉了一圈兒,慢慢隐藏進了她體內,等完全看不見時,白色的光華驟然大盛。
夏有初不得不微微眯上了眼睛,白光褪盡,原先白色的絨球兒不見了。
夏有初睜眼瞧去,只見那地上蜷縮的卧着一個光屁1股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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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