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夏有初自覺不是什麽磊落之人,比誰都自傲,架子端得久了,連她自己都快要忘記什麽是妒忌了。

“韶儀師姐,你要吃嗎?”荀潋見夏有初一直盯着自己看,還以為她是想要她手上的糖酥,大方的遞了一塊兒到夏有初嘴邊。

夏有初被她的動作驚了一下,眸色深沉的看着仰着小臉兒望着她的荀潋。

那眼神裏滿滿的都是對她的喜愛和信任。

夏有初不動聲色的把那塊糖酥叼起來,囫囵嚼了兩下咽了下去。

她實在不知道這種東西有什麽好吃的,甜得發膩,刮得她嗓子疼。但是看着荀潋期待的眼神,又艱難的吐出兩個字來。

“好吃。”

...

二問院自從多了個荀潋,便變化了許多,再不是之前冷清的樣子。

窗戶上貼了荀潋剪得亂七八糟的窗花,竹林間搭了個不大不小的秋千,就連院子裏也種了一圈兒的野花藥草。最顯目的變化自然是樣樣東西都變成了兩人份兒的。

茶幾上擺着兩只茶杯,筆架上挂了兩只狼毫。

這些都不算什麽,夏有初的衣櫃都分了一半給荀潋,桌子也分了一半給荀潋。

任憑誰進了這院子都能看出來這裏住的是兩個人。

荀潋一進院子就興致勃勃的跑去瞧她種的祝餘,這種仙草形似韭菜卻開着青色的花朵,傳說人吃了它就不感到饑餓。

然而祝餘消失已久,各大仙門也并沒有詳細的記載。

荀潋說想要種東西,夏有初便不知從哪裏搜羅了一包種子給她。荀潋種了半個月,這株珍貴的藥草才開了花。若不是開花了,荀潋差點把它連根拔了去炒菜。

“韶儀師姐,現在可以澆水嗎?”荀潋看了一圈兒回來,問道。

雖說是她種的植物,除卻澆水這一項旁的卻是什麽也不會做,松土施肥都是夏有初代勞。因此荀潋對她唯一會做的一樣事格外上心,時時刻刻惦記着要給花草們澆水。

“再等等吧。”夏有初頭也不擡,正坐在結界裏刻她的靈符。

荀潋于是耐着性子蹲在院子裏等。

好不容易等到夏有初點頭,荀潋立刻興致勃勃的提着水壺,一步一彎腰的開始給花草澆水。

她澆水也沒個輕重,常常澇了這邊旱了那邊,夏有初不得不沿着院子給她鋪了一圈兒的靈符。

這符咒刻在地磚上,水一澆到花草上,自然就運轉着勻衡着濕潤各處土壤,乃是個頗為實用的靈符。

這樣一來荀潋澆水就更加肆無忌憚,簡直當成了最歡樂的活動,恨不得把胳膊掄圓了甩一個水圈兒。她這邊玩得樂不思蜀,結界裏的夏有初已經放下靈符,看她半晌了。

常不見笑意的面上若隐若現的多了個小窩兒,這笑意還未持續多久又漸漸的淡了下去。

她是羨慕荀潋的,羨慕這樣單純的心思和通透。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在修仙一途上的天賦平平,奈何她天生就是個不服輸的個性。

師父交代抄寫一遍的經書,她就抄上七八遍,常常是天還未亮便起來練習,縱然如此她趕其他弟子還是差上許多。

修仙一途靠的就是天賦靈根,這東西天生天長,若不是能有大造化幾乎不可能改變。

哪怕夏有初再如何不願意承認,她的的确确是個愚鈍的。于是便只得越發的清冷孤傲,好似這樣便能築起一道高牆,把旁人的眼光都隔絕開來。

她是那樣在乎別人的眼神,容不得半分被踐踏比較。

尤其是當荀潋出現後,她才越發覺得天賦這個詞到底有多麽殘忍,哪怕她嘔心瀝血的修行,也趕不上荀潋的一個頓悟。

手心突然一疼,夏有初這才發現她竟然把剛才刻好的靈符捏碎在了手心裏。橫七豎八的木刺就這樣紮在了手心裏。

荀潋澆完水進到結界裏來瞧見的就是這樣一幅畫面,她驚訝的看着夏有初手心淌下來的血,問道:“韶儀師姐?你不疼嗎?”

夏有初擡起頭來看着她,那雙澄澈的眼眸裏滿滿都是她。

“過來。”夏有初道。

荀潋就走到夏有初跟前,擡起一雙眼來望着她。

夏有初喉嚨一緊,伸手把荀潋攬進了懷裏,嘆氣嗫嚅道:“別這樣看着我。”

荀潋天賦異禀,夏有初本以為自己會嫉妒得夜不能寐。但是每每見到這孩子,卻又心境平和不少,喜愛之感遠遠超過她的妒忌之心。

夏有初和她待在一起的時間越長,越是有這樣的感覺,仿佛她們早就相識。

這樣也好,她們或許天生有緣罷。

...

蒼茫間後山有一片密林,其中各種飛禽鳥獸。荀潋發現後簡直樂不思蜀,掏鳥蛋一途她已算是宗師級別,夏有初上學時,她就能煮出一鍋鳥蛋來。

還好是仙山上的鳥獸,否則被荀潋這樣禍害,怕是早就絕種了。

這些鳥獸打又打不過,只得每日提心吊膽的防備這位混世魔王的突襲,狡兔三窟算什麽,在荀潋的魔爪下,這些生靈很快掌握了在料峭的崖邊築巢的絕技。

荀潋煮了鳥蛋便揣在衣兜裏,分給同樣等在蒼茫間門外的其他小童子。一來二去,這些本來一心向道的小童子竟然被荀潋帶得蠻混不少。

分完鳥蛋她便規規矩矩的站在門口等夏有初下學,手裏捏着最大最圓的那個鳥蛋準備給夏有初。

夏有初被她家小童子弄得哭笑不得,卻偏偏無法拒絕荀潋的好意,只得把鳥蛋收下。

時間慢慢走,夏有初漸漸的也習慣了每日塞到手裏一個溫熱的鳥蛋。

這日夏有初剛下學,還沒走出蒼茫間的殿門就被一位同窗弟子攔住了。

“韶儀師姐...我心悅于你。”這位小仙君生得白面團子似的,一開腔臉上就紅了。

他亮閃閃的眼睛飛快看了一眼夏有初,又快速的垂了下去。嘴裏不住的小聲念叨:“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夏有初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他紅着臉,垂手站着,任由夏有初打量。

他這邊剛把夏有初攔下來,身後的一衆弟子立刻哄堂大笑起來。

在蒼茫間的同窗眼裏,夏有初從來都是獨來獨往的高嶺之花,只能遠觀。最初也有人向她表明心意,夏有初連腳步都沒有停下來,視若無物的直接擦肩而過。

久而久之,美人雖美,招搖山的弟子也只當做一道美景欣賞罷了。

也就這個新來不久的弟子敢去招惹。

這位喚作一錦的小仙君顯然沒想到眼前的佳人還未說話,先拆臺的卻是一幫子同窗。頓時面皮漲的更紅,快要滴出血來。

夏有初果然什麽也沒說,腳尖一轉便繞過了他,繼續往前走。

“我...我,我是認真的,師姐。”他急急的解釋道:“我想和師姐結為仙侶,以後我會好好保護師姐的。”

“少胡說八道!我的師姐要你來保護?”白芨兩步擠到兩人中間,把夏有初擋在身後,怒目圓睜的訓斥道:“我才是韶儀師姐的師妹,我能保護她。”

一錦受禮的退了兩步,看着白芨愣了片刻,為難的道:“白芨師姐別鬧了,你的術法還不如我精湛呢。”

又是一陣哄堂大笑,白芨被個比自己小的師弟當面點破,當即覺得臉上無光。氣沖沖的就撸袖子道:“你放屁,來跟我比劃比劃啊。”

一錦又退開半步,搖頭擺手道:“一錦不與師姐比。”他一舉一動都帶着書生的迂腐氣,偏偏又敢做出當衆表白的事,實在是個怪人。

白芨被他不動聲色的鄙視打擊到了,挑釁的問道:“你怕了?連我都打不過還好意思說什麽喜歡,你喜歡韶儀師姐什麽?”

她話音剛落,就被夏有初擡手封住了嘴。

“聒噪。”夏有初斜眼丢過來一句話。

白芨掙紮着斷斷續續吐出一句話:“師...師姐,我這是為了...你呀,他到底喜歡你什麽,不得搞清楚麽?”

一錦聞言,又偷偷擡眼看了夏有初一眼,飛快的躬身作揖道:“一錦喜歡韶儀師姐貌美。”

他這話一出口,蒼茫間的弟子瞬間安靜了下來。個個拿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這也太大膽了吧。

雖說夏有初的确是長得好看,但是他們好歹是修仙之人,怎麽能搬出這樣的理由來。

難道不應該是說,愛慕韶儀師姐的風骨道心,欽慕韶儀師姐的品格氣度嗎?

“那和我比劃比劃吧。”一道幼稚的童聲在殿門外響起。

衆人尋聲張望,只見一位着粉白衣裙的小小少女正擡步往殿上走。

正是做小童子打扮的荀潋,她久等夏有初不來,索性偷偷跑上了蒼茫間。

誰知正好撞破這一幕,嘴比腦子快的就吐出那句話。

白芨一看見荀潋就樂了,別人不知道她卻是知道的,荀潋天賦異禀,一錦這新入門的小弟子還真不一定能比得過她。

一錦瞧見荀潋,把頭搖得更快了。

“這如何能行,一錦不能欺負幼小。”

荀潋已經站到夏有初身邊,把手上拿着的一把傘遞給了夏有初,甜甜的笑道:“韶儀師姐辛苦了。”

夏有初沒說什麽,撐開傘舉到了荀潋頭上。

“回去。”

荀潋頓時把比劃的事丢在了腦後,拉住夏有初的手便要走。一錦瞧見,急忙伸手來拉。

“韶儀師姐...”

他的手還未觸及到夏有初的衣袖,荀潋已經飛快的轉過身來,擡手捏了個手決将他定在了原地。

“你要同我比劃,不如先解開這個封鎖再來吧。”荀潋望着他道。

說完便重新拉着夏有初的手走了,白芨得意洋洋的沖被困在原地動彈不得的一錦揚揚嘴角,快步追了上去。

一錦還沒反應過來,渾身上下卻動彈不得了。

這個術法叫做“立地扣”乃是個再簡單不過的術法,一般依托于物體将人困在一地。是連散修也都會用的術法,各大仙門倒是不常用。

這樣簡單的術法很符合荀潋小童子的身份,畢竟誰家的小童子都會跟着學個一招半式的。

一錦沒放在眼裏,但是當他第三次想要沖破封鎖被擋回來後,終于額頭上冒出了汗水。

早有旁的弟子看笑話的圍上來,他們圍着一錦笑作一團。

“一錦你行不行啊?”

“韶儀師姐是宗主女兒,這身份你我哪裏比得上。你看吧,就連她身邊的一個小童子都比別人厲害。”

“聽說那小娃是靈寵變的?這術法學得挺厲害的啊。”

蒼茫間的弟子叽叽喳喳的說個不停,一錦被困在其中也不覺得惱怒,他擡起頭望着那走遠了的一大一小的身影,不由地面上緋紅。

難堪倒還好,那小童子長得可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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