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出山

出山

不知何時,有些事二人心照不宣。你為我畫梅,我替你挽發。

銅鏡前,唐嘉帶着白羽面具,眼睫輕顫。身後人的指尖深入一頭烏黑,輕柔得劃過,讓人頭皮發麻。

“梳子。”

唐嘉提醒道。

燭朦卻沒在聽。

他水中掬月般撈了一束青絲,俯身,置于鼻下輕嗅。

不是他的錯覺。師父身上也有梅花的清香,和他的香囊好像。明明兩人挨得很近的時間不多。

唐嘉開口便想喚“燭朦”,發被放下,如瀑垂落的一瞬,他恍然回神,垂睫喚道:“嘉兒。”

“徒兒失禮。”燭朦不鹹不淡應了一聲,拿起了梳子。

梳子是唐嘉閑來無事自己削的。上面的梅花則是燭朦夜半驚醒起來刻畫的。

發被绾起,燭朦站在師父身後,總有一瞬想摘掉那礙事的面具,看看他師父的本來面貌。

“師父……”

他才喚出口,唐嘉已然起身,白皙的手指點在了燭朦的眉心:“為師說過了,與你一樣。”

他總是問,他也總是這麽答。

簡直荒謬。怎麽可能和自己一樣呢。燭朦不相信這個答案,才一直念念不忘,總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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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不願撒謊,可實話……

——

這裏好像自成了一方小世界,沒有任何紛擾。

可不代表唐嘉不關心。

也不代表燭朦不關心。

唐嘉做不到對燭朦這一世漠不關心,做不到置身事外,隐居于一片寂寥山林無人問津。

人鬼大戰,蒼生苦難,血淚成河,他做不到視若無睹。

于是燭朦一早醒來,就看見了床邊上白色的衣服和面具。

他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打量着那套衣服。

好像……是師父的那套啊?

袖邊銀紋似月,映着窗外的光,質地如雲軟如水柔,摸起來很舒服。

還有淡淡的梅花香。

他像是蠱住了,緩緩靠近,鼻尖還未觸及懷抱裏的衣物,房間門就被敲響了,吓得他一抖。

“換好衣服出來。”

那聲音淡淡的,好像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燭朦心有餘悸,只應了一聲。

衣服意外的合身。

他和他師父差不多身量啊。燭朦想着,看着那剩下的白羽面具若有所思,拿着,并未戴上,就去開了門。

門外,是一身黑衣,帶着黑鷹面具的唐嘉。

依舊冷。目光從燭朦身上毫不留戀地擦過,凝滞在另外不知名的某處。

“師父……”燭朦下意識低下了頭。

手裏的白羽面具被拿走,陰影投下,指腹擦過臉頰,明明是一瞬,他卻覺得臉快燒了起來。面具妥帖得戴在了燭朦臉上。

“謝謝師傅。”

“走吧。”唐嘉只是甩袖轉身,道。

燭朦沒有多問,跟了上去。

步行至山腳,從蔥綠的林間而過,一路無言,兩人卻都已經習慣。

燭朦才想起來,至今未見他師父的佩劍。但他也不敢問。

好像在漫無目的的飄蕩,終于行至一處荒村,兩人才歇腳。

沒有人,沒有炊煙,沒有雞鳴狗吠,田地雜草叢生,茅屋破落,牆壁生灰,蜘蛛肆意結網,網上的小飛蟲還在苦苦抖動掙紮。

燭朦看着他師父随意揮手一清,坐下,躊躇着走了過去,卻只是站着。

“怕髒?”

只是怕髒了這件衣服。

燭朦抿着唇,不知該如何作答。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說話間,唐嘉的目光都不曾落到燭朦身上。

“我……”燭朦不知為何,下意識擡手想摸眼角下的紅痕,卻摸到了柔軟的白羽,又放下了手。

他盤腿坐了下來,偷偷瞥了一眼他師父。

唐嘉只是阖眼,未曾顧及其他。

他第一次觸及如此肆意的戰争,如此荒蕪的村莊,需要時間平複心情。

燭朦見狀也打坐修行。

只是一天一夜,再睜眼,便和一雙漂亮的狐貍眼對上了。

女子身姿妖嬈,在結界外游走蹦跳,時而苦惱地皺眉,時而看着兩人感興趣地笑,自娛自樂。

燭朦一瞬間看向了他的師父。

唐嘉才微微睜開眼,似乎一瞬是不想搭理,又無可奈何擡眸。

“先生何故亂世而出呢?”女子甜美的聲音傳來。

唐嘉輕笑了一聲,道:“湊巧罷了。”

“哈哈哈,先生這個笑話,我可能會記一輩子。”

女子的青蔥玉指碰上了結界,漾開微小的一圈波紋。

縱然燭朦的手已經握上了霁雪的劍柄,唐嘉依舊不為所動,道:“鹬蚌相争,漁翁得利。如今有兩個漁翁,該何如?”

女子在思索,燭朦也在思索。

唐嘉輕笑了一聲。

燭朦擡眸,就闖進了那雙笑眼裏,一笑冬雪化,暖三春。他飛快垂睫,道:“根本沒有漁翁。”

妖和魔勢必要幫一方。

“可造之材。”唐嘉毫不吝啬得誇道。

“幾千年前人妖之戰,再說仙魔殊途,你們……明明是孤立無援吧。”女子抱臂擡着下巴,面帶不屑道。

以指作筆,地上的灰塵揚起,露出幾塊地域,寫着人、鬼、仙、魔、妖。

妖指向人,人指向其他三方,鬼和人互指。

鞭子破空,淩厲地劃出聲響,卻并沒有撼動結界分毫。

“我并非看不起你們。”唐嘉起身,緩緩道。

又一道女聲飄渺傳來,熟悉而帶着笑意:“這位公子當真有趣,我看上了。妹妹不妨讓着姐姐。”

女子一襲紅袍,戴着面紗,肆意露出的腿修長。

紅紗,這麽巧。她……不應該在拍賣行工作嗎?這世改變太多了。唐嘉一愣。

一蛇一狐,立見高下。紅紗修為更高。

“我就借一樣東西,苒魂草有沒有?”不同于白狐的冷和柔,紅狐豔而麗。

“救人?”

“要你管!”

唐嘉将草藥包給了出去。

“貍姬。”她道了聲姓名,轉身離開。

“葉光。”

“師父?”燭朦扭頭看他的師父,這是他師父的本名嗎?

唐嘉卻不作解釋。

“你們當真有趣。”紅紗的視線在他們之中來回打轉,一如曾經初見。

“姑娘何事?”

“當然是……采陽補陰啦。”美人湊近了,吐氣若蘭。

“在下不舉。”

唐嘉毫不避諱。

燭朦一驚愣,側頭看向了他的師父。

紅紗放聲大笑,“有趣有趣!哈哈哈哈!”

美人笑得彎腰捂着肚子,花枝亂顫,擡起顫抖的手抹了抹眼尾的淚,“我……噗哈哈哈,我改日再找你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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