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失控

失控

“沒有。”

這句話每從一家藥鋪出來,唐嘉都會說一次。

修仙界的情況真的很差,藥材已經如此稀缺了。

“我們去鬼界看看。”

原本沮喪的晉琮元倏然睜大了眼睛,看向了燭朦:“葉光,你師父瘋了?”

燭朦只是摸着霁雪的穗子,一語不發。那是噩夢開始的地方,他并不是很想去。

他猛地被人拍了拍肩膀,擡眸,黑衣男子已經消失了蹤影。

拍他的晉琮元好像失語了一瞬,接着才興奮又驚奇地喊道:”你剛才看見了嗎?他剛剛變成烏鴉飛走了!好神奇!”

燭朦搖了搖頭。他們暫時找了處地方落腳。

師父又獨自行動了。是嫌棄他拖後腿了嗎?好似從天之驕子一下跌入塵埃,不甘、自卑、失落,再不複往昔的言笑晏晏。

入鬼界,沸沸揚揚傳的遍地飛的消息,就是如意爆體而亡。

如意,是如意,沒有人說是崔不暝的夫人。沒有人敢。

他的腦海裏又晃過燭朦眼尾的梅花,揮了揮翅膀,擄走了好幾味珍貴的藥材。不管用不用得上,先存儲物戒裏再說。

飛過了好幾處,回憶自腦海閃過,烏鴉落在了忘川河邊。

他還記得他們在這裏坦誠,還記得一葉渡舟上,燭朦垂睫對他道:“最好忘了我,總有一天我會消失,無影無蹤無處尋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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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由來的心悸。他什麽時候離開?他還能回原本的地方嗎?燭朦還會在那裏等他嗎?

未來像是一團迷。

離開鬼界,定位到了燭朦的位置,唐嘉徑直進了房間。

“師父?”

青年像是被吓了一跳,抱着懷裏的衣服,感覺怎麽做都不是。

懷抱着綢緞的手臂線條流暢優美,恍若一瞬躍出水面的白鯉,往上,就是露出的白皙肩膀。

唐嘉幾乎一瞬背過身去,又覺得有些欲蓋彌彰,想再轉過身去,也是此地無銀。

他盡力冷靜道:“衣服穿着不舒服嗎?”

“不,不是。”燭朦搖了搖頭,“我在想什麽時候還給師父。”

聲音漸小。

唐嘉這時轉過了身。

他走近了,目光落在了燭朦的手指上。沒有儲物戒,也不和他提。

“還給我,你穿什麽?”他第一次沒有壓着,起了調笑的心思。

只聽燭朦有些支支吾吾道:“我……我問晉兄借……”

“你的晉兄比為師親?”

“不是。師父親。”

小幅度搖頭,燭朦已經恨不得把頭埋進衣服的雪白柔軟裏了。他的嘴角微彎,在唐嘉看不到的地方。感覺疏離又少了幾分。

而陰影投落,唐嘉承認他一瞬間是想親燭朦的。

感受到氣息漸近,燭朦一動,唐嘉猛地抽身離開。

“送給你了,随你處置。”他走時和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唐嘉一夜無眠配好了藥,晉琮元雖詫異卻也不客氣地喝了。

燭朦依舊一言不發跟着他。

話愈少,行為上的依賴卻愈明顯。

他曾經是師兄甚至師叔,是榜樣,盡心盡力守護着他眼裏的孩子們,不願展露一絲懈怠或者脆弱。

現在的他不再是。

像是離群的雁,懵懂跟上了另一只漫無目的的孤雁,借着氣流而展翅。

不該這樣。

唐嘉有時回身盯着燭朦看一會兒,在晉琮元疑惑的視線裏又轉過去繼續前進。

“在往前邊就是已失之地了。”晉琮元道,暗暗攥緊了拳。

他們一路走走停停,甚至都不曾禦劍飛行,竟也這麽快走到這裏了。

這座城的所有修者,大概已經化為崔不暝體內的魂魄了。

霁雪出鞘,寒光一閃,黑衣男子再次消失了蹤影。

燭朦郁悶自己連句疑問都沒喊出來。

晉琮元看了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師父看起來真是神通廣大,他到底什麽修為啊?”

燭朦搖了搖頭。

唐嘉其實只是想進去探探路。

鬼修魂一樣三三兩兩在酒店坐着,說說笑笑。

今日的樂談是什麽呢。

天靈宗掌門翹辮子了,其餘弟子死的死,逃的逃,大快鬼心啊。叫那老頭愛出風頭。

只一瞬,體內的躁動完全控制不住,握劍的手青筋凸起,一霎那霜雪滿城,鮮紅而溫熱的血又覆蓋和融化了冰冷而潔白的雪。

這動靜太大了。

燭朦站在城門口,睜大了眼睛,一句話也出不出來。唯有晉琮元弱弱驚嘆了一聲:“天。”

唐嘉知道自己失控了。

他怨自己已經知道這件事,卻不想去改變。可是他不知道改變會帶來什麽後果。他不敢。他是個膽小鬼。

緩緩擦拭着霁雪的劍身,看着光潔如冰的劍身倒映了自己通紅的眼,唐嘉阖眼嘆息了一聲。

修整過後,他才踏着紅白交織的地回去。沖動之下,好像做錯事了。可是他鮮少這樣。

明明,明明他總能保持冷靜自持的。

“師……師父……”燭朦站在,呆呆看着黑衣男人走過來。

晉琮元捂着心口,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唐嘉一頓。

他走到燭朦面前,把霁雪遞了過去。

“怕了?”他直視燭朦的眼睛。他知道他此刻像是屠城的大魔頭。

燭朦接過劍收好,搖了搖頭,彎腰遞過去一張手帕。

可是唐嘉沒有接。

“快走吧,他們應該已經注意到了。”

施法整理了自己身上的痕跡,他的姿态依舊像是出塵的仙。

一路無言。

半夜燭朦打坐修行,驀地草叢傳來一陣聲音,一塊石頭抛了過來,在燭朦面前的草地上滾了幾圈。

“貍姬。”

晉琮元臉色一變,趕忙挪了位置。

“你們的情況不太好呢。”少女的聲音似乎帶着憂郁,“天靈宗死的死,逃的逃,其他宗門裏好像有叛徒。先生,你一個人,打算屠幾座城?”

燭朦僵硬在了原地。

他一瞬低頭,掩蓋了情緒。

他的情緒一定同那時候的唐嘉一樣,憤怒與悲傷交織。

“不知道。可能到我殺瘋了為止。”唐嘉莞爾一笑。

他就像領土被人踏足的狼,露出鋒利的獠牙,不再躲躲藏藏。

聽到這句話,燭朦猛地擡頭看他的師父,帶着不可置信。

唐嘉一眼,就看見了那紅紅的眼眶。

他招了招手,一如既往的溫柔,“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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