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

“活太長，也不好啊。”一如往常，鐘秀站在林老爺子身邊作陪，聽書賞景，驀地，林老爺子笑眯眯來了一句。像是對人生的感慨，也更像對天命的已知。

“爺，回屋吧，外面冷。”小厮勸着。

老爺子遲緩得點了點頭，進屋了，而鐘秀只是歉意彎腰，目送他。

唐嘉準備找殷池瑜談談，可人卻不在，只能暫時離開。

他不認為妖族放任人間自然生靈不管是對的。

人間靈氣稀薄，生靈本就困難。如此情況，說明此物有靈性，得萬物滋養，天地眷顧，只不過要麽被人扼殺在搖籃，要麽有如神助一飛沖天。

“想好對策了嗎？”鐘秀不知何時來到了唐嘉面前，“沒想好的話……”

唐嘉只是好奇鐘秀的下文，所以暫時沒有作答，靜靜看着鐘秀。

“沒想好的話，我先去把黃洛鶴挖出來了。”

這下唐嘉也不知道該哭該笑了，連忙點了點頭：“想好了，即可以打破長生怨，又可以不暴露其餘三界。但我需要找殷池瑜聊一聊。”

“呃……”鐘秀意有所指看了看天。

他也是偷聽來的，本應該天朗氣清的皇城，現在瓢潑大雨。

一看這任性就是跟紅紗學的。

“這是天譴！天譴啊！！”此刻的皇城，準确來說是皇宮上方尤其是議事堂，躲在屋子裏，屋檐下，連廊裏……的人苦不堪言，默默看着一位失心瘋的唐家兼林熠腦殘粉大臣跑到大雨裏大喊大叫，“梅山不能燒！不能燒！”

接着又有幾位大臣加入，只不過沒他那麽瘋，就是安安穩穩跪在了傾盆的雨裏，喊着“臣附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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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不出一秒，雨過天晴。

屋檐下有人好奇得伸出手，看着淡淡的太陽，一臉驚奇。

“沒想到你也有這麽任性的時候。”

是紅紗調侃的傳音。隐沒在雲裏翻湧的黑色蛟龍随即飛離這片天空，落在了梅山裏。

“唐嘉在找你。”那女聲又道，“你也和他一樣心軟嗎？”

紅紗知道唐嘉要和殷池瑜商量關于人間妖族的事，尤其是人間自然靈氣滋生的妖族。

殷池瑜從始至終沒有回答。

她眼裏的不甘，悲痛，後悔甚至怨恨，和被埋葬的記憶一起交織在她漆黑的眼眸裏，看不真切。

察覺到探究，她擡眸，看見了雪似的燭朦，在不遠處的梅樹下。

“紅紗告訴我的？也算一報還一報？”燭朦聳了聳肩。

殷池瑜應該一直知道，紅紗會和人間的蛇保持聯系，監視各處。

“我做錯了。”殷池瑜只是道，語氣裏帶着堅定，眼裏的自責開始湧現。

她隐約能猜到燭朦的來歷，也隐約知道對方要勸她什麽。

當初她沒有認真勸阿願和她一起追尋自由，而是陪着阿願留下，留在即将撕開暖春變成地獄之處時，她就錯了。

縱然她在妖族自由散漫，和大家有隔閡，她就是從心裏覺得，是她做錯了，不是妖族的錯，不是因為妖族不管人間出生的妖族。

有些熟悉的話語讓燭朦一愣，他笑了。畢竟他曾經也和唐嘉那麽說過，不止一次，唠唠叨叨的。

“真得這麽覺得嗎？完完全全都是你的錯？”

一陣寒風把燭朦的話吹到殷池瑜耳邊。

“人。”貪得無厭的人類，虛僞的人類，利用懵懂無知的阿願的人類。

殷池瑜的拳頭捏緊了。

燭朦依舊站在梅樹下，語氣淡淡的：“還有呢？就這樣？你不敢反抗千萬妖嗎？就因為妖族一直都是這樣，不管人間出生的妖族的死活，你便也覺得這是對的嗎？”

殷池瑜沒有回答。

這是人之常情。一輩子都按照千百年的規矩來，思維定型了，不會再懷疑了。大家都這樣，幾百幾千年都這樣，沒錯。

“那你在生誰的氣？”燭朦微微挑眉，“紅紗？她支持弱肉強食，各自安好，被虐被殺被欺騙都是活該——”

拳風在燭朦耳邊掠過，殷池瑜已經近身。她的眼眸像是一張白紙上暈開的濃墨，又如遮天蔽日的烏雲。

燭朦都沒動過，繼續說着：“你自己？你曾經無能為力，現在圈地安好，卻看到心上人面目全非，或者看到心上人忘卻一切，亦或者看到她不再需要你，不再會粘着你，到處玩弄感情？還是你開始懷疑，你不愛她，你只是覺得虧欠。”

“殷池瑜，我才知道原來你一直循規蹈矩，才知道你心軟，不願意将壓了自己幾百年的錯誤分給其它人。”

殷池瑜的嘴唇動了動，什麽都沒說。她鮮少和他人争論，哪裏有燭朦嘴皮子一半厲害。

“我不是來和你争論的。”就像知道殷池瑜心裏的想法，燭朦繼續道，“我只是想告訴你，妖族也有責任。至于你怎麽做，怎麽想，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最後一句，世界上沒那麽多如果。”說完，燭朦轉身離開，霁雪劍帶着他。

殷池瑜還愣在原地，轉眼就被一個紅色的身影撲倒了：“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紅紗。

沒有那種慵懶，沒有那種妩媚，只剩下焦急，和一絲好奇。

她知道自己被人刻下了印記，也已經猜到和殷池瑜有關系，可她忍不住好奇她的前世。

燭朦口中的——面目全非，以及殷池瑜的感情。

殷池瑜猛地掀翻了身上的紅紗，沒有猶豫，沒有留情，又幾乎有種落荒而逃的意味，道了一句：“不關你事。”

焦急已經退卻，好奇上浮，更多的是精明和算計。紅紗就坐在了地上。

“她和我不一樣，她生于人間自然，她天真爛漫，被人欺騙，落入輪回。你也是，你也生于人間自然，你們可謂相依為命。”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起身，紅紗笑着伸出手：“我不是她。”

當初在靈夭絕境為了龍丹被迫結下的情契印記，浮現在紅紗的掌心。

她等着，眯眼等着殷池瑜開口，開口說“你不是她”，然後放她自由。

落寞，愠怒，怨恨……什麽情緒紅紗都能想到，但她不在乎。

殷池瑜沒有那麽做，風刃劃破了紅紗的衣服，露出印記。

天黃穴，錦鯉紋。

“鯉紋為證，早日化蛟。”殷池瑜低聲呢喃。

紅紗聽得到，“那我們應該兩清了，快把這該死的情契解了吧。”

殷池瑜轉身化成一陣風就離開，拒絕得幹脆利落不講理，留下紅紗一個人在原地幹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