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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 第 68 章
“這, 這……”崔令宜立刻緊張起來,“你千萬不要亂動!你越掙紮,它夾得越緊!”
衛雲章雙手攥拳,手背青筋疊起, 勉強點了點頭。而這時, 他才發現, 她的半邊身子都是濕的, 卷起的褲腿甚至還在往下滴水。
“你掉進水裏了?”他一把抓住她的衣角。
“叉魚的時候不小心一滑, 很正常, 又沒受傷。”崔令宜飛快抽出自己的衣角, “別管我了,你先忍一忍, 我去去就來。”
她又匆匆忙忙掉頭跑回去, 把鞋子穿上,把插着的火把拔起來。
他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腳上的痛感一陣一陣地傳來,從無間斷。他皺着眉,輕輕地提着氣, 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勢。
崔令宜疾跑回來, 讓衛雲章接過火把照明,自己蹲在地上, 研究怎麽才能解開那只捕獸夾。
她是出來撿樹枝的,什麽多餘的東西都沒帶, 連叉魚都是現找的樹杈,眼下自然也沒有別的趁手的工具可以幫忙。
她試着徒手掰開捕獸夾, 然而那捕獸夾是鐵鑄的,又有一些機關設計, 她稍一扯動,便能聽見頭頂傳來衛雲章倒吸冷氣的聲音。
“誰這麽缺德在這裏放這玩意兒?也不做個标志,不怕自己踩到?”崔令宜罵罵咧咧。
衛雲章擰着眉,低聲道:“獵戶為了謀生,放這些東西在山林裏,也無可厚非。也怪我太心急,沒仔細看腳下。”
崔令宜擡起頭,忽而頓住,看着他道:“把你頭上的簪子給我。”
衛雲章不明所以,摘下了簪子。
他戴的簪子正是之前崔令宜留下的“暗器”,只不過現在為了低調,把外面那些花花綠綠的珠寶拆了,只留一個柄。
崔令宜将簪頭一拔,又從裏面倒出來一根鐵針樣的東西,拿在手裏,對他道:“這捕獸夾上面設置了機關,不難拆,只是有點繁瑣。我現在要試着拆一下,期間很可能會牽扯到你的傷口,你能忍吧?”
衛雲章點了點頭。
她一手長簪,一手尖針,埋頭拆了起來。腳邊響起刮擦的刺耳聲音,是她在試着撬開捕獸夾上的鉚釘。
她每動一下,捕獸夾上的利刺好像就紮得更深一些,他似乎都能感覺到冰冷的鐵面正在切開自己的血管。
他的呼吸沉重而急促,卻咬緊了牙關,未置一詞,只是将手中火把伸得更近了些,将她照亮。
終于,有什麽細小的東西從捕獸夾上掉落,而她将兩片鐵刃用力一掰、一拔,丢進了草叢中。
劇烈的疼痛自腳背直竄天靈,衛雲章猛地喘了一口氣,險些握不住火把。“別動!”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扶穩了火把,“我先看看清理傷口。”
火光倒映在她的瞳孔裏,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自己的這雙眼睛,在黑夜裏也會如此明亮閃爍。
崔令宜小心翼翼地脫下他的鞋子,又解開他的足袋。鞋面上濕漉漉的,足袋更是已經被鮮血浸透,至于他的腳背,五六個紅裏透黑的血洞還在往外持續冒着血。
她皺緊了眉頭,掏出随身攜帶的水囊,裏面還剩了點水,沖洗淨了他的腳背。
“傷藥都在營地的包袱裏,我先給你簡單包紮一下止血,然後我們再回去上藥。”
衛雲章輕聲道了句好。
他看着她眉眼低垂,咬住自己的袖口,用力撕下了一塊布條,一圈圈小心翼翼地給他纏上。
血還是很快滲透了淺色的布條。
崔令宜略一思索,背對着他,彎下了腰:“山路難走,我背你回去吧。”
衛雲章登時一驚:“什麽?不必如此!我撿根樹枝當拐杖即可。”
“都什麽時候了,就別矯情了,你拄拐走得還不如我背着你快呢。你現在最好少用點腳,好好養傷,不然留下什麽病根,那可影響的是我的身體!我成瘸子你高興了?”崔令宜催促道,“快上來!”
衛雲章還想分辯幾句,卻被她扭頭一瞪,閉了嘴。
他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攀住了她的頸背。
她的背——或許應該是他的背——很厚實,很可靠。他将臉貼在她的肩膀上,靜靜地望着她的後側面,看着她緊繃的唇線,以及淩亂的頭發。
“我上一次被別人背,可能還是小時候被父親背在背上玩耍。”山路漫漫,安靜幽長,他忍不住開口說道。
“那你真是有福氣,我還從來沒背過別人呢,你是第一個。”崔令宜随口回答。
衛雲章:“你若是羨慕,下次有機會我背你。我也還沒有背過別人呢。”
“可別!”崔令宜立刻說,“聽起來就不像是發生了什麽好事。”
衛雲章笑了一下。
氣聲傳進她的耳朵裏,她覺得耳朵癢癢的,不禁歪了一下頭,想蹭一蹭癢,結果剛好碰上什麽很柔軟的、溫熱的東西。
她愣了一下,随即意識到,那是衛雲章的嘴唇。
衛雲章也愣了一下。
她只覺得那半邊耳朵更癢了,不只耳朵癢,心裏也莫名地癢。她覺得此刻必須得說點什麽緩解尴尬,于是深吸一口氣,問他:“你腳冷麽?”
衛雲章:“……嗯?”
“你現在沒有穿鞋,我怕你腳冷。”
“不打緊,冷一些,反倒不那麽痛了。”衛雲章回答。
沒再提剛才小小的插曲,仿佛一切都只是他們的錯覺。
崔令宜嘆了口氣:“怪我,沒想起來提醒你注意腳下。這山林裏頭除了有野獸毒蟲,還可能有捕獸夾、獵洞之類的東西。”
衛雲章:“不怪你,你讓我待在原地,是我先出來了。”
崔令宜弓着背,手裏提了根長長的樹枝,一邊往前走,一邊在前面的地面上來回掃動:“下次你記住,若是在山裏行走,尤其是看不清東西的夜裏,最好要帶根長棍,一邊探查一邊走。”
衛雲章嗯了一聲:“記住了。”
空氣陷入安靜,好像又不知道說點什麽了。
衛雲章想了想,問:“那些柴火和魚怎麽辦?”
“我等會兒回來取。”崔令宜道,“先把你的傷處理一下,這個要是不及時處理,容易潰爛。不僅你遭罪,萬一落下了什麽病根,等以後我們換回來了,還得我接着遭罪。”
衛雲章:“可是這幾日要趕山路,我如何能好好養傷?”
崔令宜:“明天再說吧,今晚先看看你母親給的藥效果如何。”
衛雲章嘆氣:“沒想到我母親準備的東西,三天兩頭派上用場。”
崔令宜:“這主要得怪你父親。”
衛雲章苦笑。
二人到了營地,崔令宜将衛雲章放下,長呼一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微汗:“你這體格還不錯,背個人走了這麽久,也只是稍微有點累。”
衛雲章:“都說了你這身子骨其實挺瘦的。”他的目光停在崔令宜潮濕的衣角,“你快去把衣服換了,這樣太容易着涼了。”
崔令宜:“我還是先給你……”
“先換衣服。”他打斷她,語氣篤定,“換衣服比給我上藥快多了。你給我上藥,不就是想讓我好好養傷,不留病根嗎?若是你風寒病倒,那誰來照顧我呢?”
崔令宜:“……”
好像很有道理。
她撇了撇嘴,換衣服去了。
衣服很快換完,她從包袱裏找出能用的藥,然後解開了衛雲章腳上的布條。
經過她簡單粗暴的包紮,傷口的流血速度變慢了許多。
“這個藥粉能稍微吸收傷口上的髒東西。”崔令宜拔開一瓶藥粉,往他傷口上細細地撒過,“那捕獸夾不知道以前有沒有夾過動物,動物身上有沒有疫病。若是傳染給了人,那可要出大問題。你以前用過嗎?”
衛雲章:“沒有。”
“我就知道沒有,你以前哪有機會用到這些。”崔令宜又打開一瓶,“這個是金瘡藥,你總認識了吧?”
“認識。”衛雲章回答,“我練武的時候也會受傷,就用這個。”
“你還沒跟我說過,你怎麽會習武的呢。”她一邊上藥一邊問。
“那年春獵,兄長替我擋了一箭,我在心裏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要做俎上魚肉。”衛雲章回答。
他告訴父親,他要習武。
衛昌有一瞬的驚訝,畢竟衛家以文臣立世,從來沒聽說過有族中子弟習武的。
但他很快理解了幼子的執念,只摸着他的頭道:“習武要吃很多苦。讀書累,只累在心裏,但習武累,是身心俱疲。”
衛雲章說:“我可以做到。”
衛昌:“可大家都說你是個讀書的好苗子。”
衛雲章直視着父親:“誰說我習武就不能讀書了?”
衛昌便笑了。
過了一段時間,金吾衛大将軍年高致仕,衛昌暗中請了他教衛雲章習武。
已經致仕的人,沒什麽顧忌的了,也明白衛昌的動機,自然願意賣未來的相爺這個人情。于是,每回大将軍都暗暗地來,暗暗地走,而衛府中那座看似荒廢的小院樓閣,則成了衛雲章的習武之地。
“你這樣的人,放到話本裏,是要當大俠的。”崔令宜笑道,“因為有想要保護的人,所以習武。因為有想要伸張的正義,所以拔劍。不像我,習武都是被迫,連用武之地都不太光明磊落。”
“我不想當大俠。我習武,只是為了以防萬一,能盡力保護身邊的人。”衛雲章道。
崔令宜:“別人你就不保護啦?這可不像你。”
“當大俠,即便有萬夫莫開之勇,也只能一人一人地救,一事一事地救。”
崔令宜聽明白了:“而當權臣,千千萬萬人的命運,便在你的股掌之間。”
她真誠地、不帶諷刺地誇他:“你有野心,也有理想,真是厲害。”
衛雲章擡起頭,頭頂上一彎明月,将他籠罩。
在京城裏的時候,總覺得自己什麽事都可以辦得很好,等離了京城,面朝黃土背朝天,才發現自己原來什麽都不懂。
他不是不知道山裏會有捕獸夾這種東西,但他在京城裏待得太久了,只顧着和人鬥智鬥勇,從來沒有意識到外面的世界,還會有這麽樸素的、小小的危險。
她沒想起來提醒他,他就更想不起來了。
若是沒有她……
“那你呢,你想當大俠嗎?”他問她。
“我不想。”她說,“因為我沒有想保護的人。”頓了頓,又補充道,“聽上去我真的很壞,但我也不至于十惡不赦。路邊遇到可憐的乞丐,如果我兜裏正好有錢,也是願意給他兩個銅板的。只不過如果你跟我說,因為他可憐,所以我就要行俠仗義,經常幫助像他一樣的人,那對我來說太累了,我才不要。”
“沒關系,幫助別人,本來就是情分,不是義務。像你這樣,能在拂衣樓裏獨善其身地長大,已經很不容易了。”他伸出手,将她一縷亂發別到耳後,“如果沒有想保護的人,那就多多保護自己吧。對自己好一點。”
她給他敷藥的動作一頓,擡起頭,怔然與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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