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紙盒

第七章 紙盒

在理發店的隔板間裏蝸居了三個月後,李霜終于有了新的落腳。

房子是從紅姐的表親手裏借下的,房子幾乎難以稱作是房子,七面半的牆,門朝大街開,實則是老民房前沿的保安室。如今人去樓空,保安室如破紙盒一般矗立在一落粉身碎骨的危樓邊緣,黴苔遍布,年久失修,命運岌岌可危,守護着人去樓空的凄涼。

除了囊中羞澀的外地打工仔,這樣破敗的房子不會受到市場任何青睐。

附近的人都說那是棺材房,房東深陷于遷地賠款的合同中,是與政府與時代争利益搶粥吃的投機分子。

紅姐與房東是表親,狹長的細眼寬闊的鼻翼,作為女人的面孔,在一定的年紀內尚能顯得嬌憨,但作為眉目相似的男人,這樣的面孔更添奸詐。李霜說不上姐弟兩人誰更精明,誰更會算計。

李霜簽字的時候,房東痛快地将桌上五元一瓶的廉價白酒豪邁吹底,直說李霜是他的恩人;接着他感時懷傷地講起自己在老房子裏度過的童年,穿着開裆褲的歲月,并在懷舊的敘述裏,用筷子夾走了盤子裏最大的一塊紅燒肉。

李霜笑得稀碎,搜刮着肚子裏不多的奉承言語,直說他和紅姐才是自己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裏最大的恩人。

酒過三巡,房東擠弄着精光細眼,鼻息聳動,湊近李霜耳朵邊,告訴他,除了偶爾有拆遷辦的人上門騷擾,住在此處的他不會遇到更多的麻煩。

房子只有一居室的大小,外沿接一個兩人寬的天井供洗漱,如廁則需要去五十米外的公共廁所,房子離大街只有薄薄的一層水泥牆。逢雨季時,較高的街面上的雨水便會汩汩淌進地勢較低的房院裏,李霜在入住的第一晚就體會到了雨流成河的滋味,他忘記了門口放着用來趕水的沙袋,只能站在老木床上,用臉盆将流進來的雨水一盆一盆地舀出去。

除此之外,李霜的入住經歷還算愉快,他一個月只消花費兩百元,就可以免去寄人籬下抑或幕天席地帶來的困窘。他的睡夢裏不必再聆聽男女情事,有的只是純然的寂靜——屬于廢墟的,荒野的寂靜,偶爾有野貓野狗翻動瓦礫,引起的小小響動。

李霜不是第一個租客,卻和所有租客們有着類似的命運,盡管如此,他還是鄭重其事地找來水泥和膩子,将只有十平米的租房重新粉飾,挂掉了陳年的灰塵與蛛網,又找來舊報紙将漏風的縫隙填補。房子裏的家具大部分是舊的,房東将一只老木櫥留給了他,還有一張堆滿垃圾和灰塵的老床,舊收音機,和一只滿是黴菌的大衣櫃。清理掉所有垃圾花去了李霜一個上午的時間,他沒有太多的随身物品,僅有的幾件衣服尚不足以充滿屋子裏的那只舊衣櫃。

除此之外,屋子裏的其他物件都是李霜撿來的,他從相熟的妓女那裏獲得了粉色凱蒂貓電風扇,偶爾接觸不良的熱水壺,還有幾張歌星畫報用以遮擋牆上無法修補的破洞。周末的時候他踩着三輪車去舊貨市場,從那裏淘來了一張桌子兩只板凳;還添置了新的碗筷,新的被褥和涼席,他還從小超市裏買來了五元一付的蚊帳。

城市沸沸湮滅于夜,他用沾了花露水的毛巾将涼席細細擦拭,将凱蒂貓電風扇打開,任其搖晃着腦袋吹幹涼席上的水汽,自己則坐在小板凳上喝啤酒吃涼菜,聽着隔壁的電視機裏播放夜間新聞,什麽什麽政策帶來重大利好,遠方的大陸上正在打響新的戰争。

一切遙遠得仿佛和他毫無關系,像是一只暴風雨無法觸及的蝴蝶。

第二天清晨,李霜立在結着水汽的天井裏洗漱,一擡頭就看見晞末的天空,還有立在廢墟間幾棵銀杏樹的樹枝,清淡的陽光灑在嫩綠的葉尖上,李霜只是看着,就漸漸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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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銀杏樹未能一同化作瓦礫下的枯木,是誰也不知道的。

但人何嘗不是如此,既未見毀滅,就莫名其妙生活。

搬離理發店隔間兩星期後,李霜從紅姐手裏得了一只老式的理發箱子。

一只軍綠色的布箱,上個時代的産物,那個時候去理發店是件奢侈的事情,許多人家裏都有自己的手藝。李霜将那只老箱子打開,裏頭剪子剃刀刷子布頭俱全。紅姐只說這是家裏不用了的東西,如今她店裏生意興隆,手下的理發師手藝精湛為人牢靠,她便沒了再打開箱子的理由。

李霜對那箱子有了自己的想法,想将箱子留下。

“要這玩意兒有什麽用?”

紅姐不明白李霜在想什麽,卻也不想多費心思,老而無用的東西丢了,也就丢了。

李霜得了那只理發箱,第一個想到的,是秦歡那總是挽起來的長發。

夏天實在是太熱了。

一個晚風奧熱的夜裏,他們再一次相遇,這一次他們的目的地不再是小旅館。李霜牽着秦歡的手,心意篤定地将他領向自己十平米的老破小。

那是屬于他自己的地方,一個城市裏破敗頹唐的角落,然而當一個人擁有了一個屬于自己的角落,就像是流水浮萍生出了自己的觸角,有了根基。縱使世事如洪流,但凡有了一絲孱弱根基,都能教人生出許多底氣。

秦歡倚在門口,瞧着李霜忙前忙後準備晚飯,桌子上擺了三菜一湯,還有一條紅燒魚,李霜拿出兩瓶冒着冷氣的啤酒,一雙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什麽。

他一言不發,像是許久沒見過這樣的畫面,他由着李霜領着他走到飯桌邊,坐下,碗和筷子整整齊齊地放在他的面前。當李霜将魚肚子上的一塊好肉放進他碗裏時,秦歡終于想起自己應該說些什麽。

“……你這兒,弄得挺不錯啊。”

李霜沒有應他這句奉承,反倒是熟練地為他舀了一碗湯,神情姿态裏,仿佛一切理應如此。

吃完了飯,李霜繼續把秦歡按在小板凳上,打開了那只理發箱。

他将遮擋碎發用的布頭仔細地系在秦歡的頸周,又塞進一個指頭試了試緊度,接着他打來一盆溫水,沾濕那頭長發。理發箱裏的工具一字排開,李霜幾乎不用擡眼,就知道自己要使用哪一把工具。

剪刀是冷的,李霜的手指卻是熱的,秦歡坐在小板凳上大氣不敢出,只聽見剪子不斷鉸下頭發,稀稀落落,李霜的指尖不時撫過他脖頸和耳後剪落的碎發,蜻蜓點水般溫柔,像是落下無言的親吻。

秦歡逐漸放松下來,像一只貓緩緩露出肚皮發出咕嚕聲,李霜理發實在理得太慢太細,生怕一時不慎就鉸痛了秦歡一般,到了後程秦歡已經開始打起小鼾,腦袋不受控制地倒向一邊。李霜不得不扶正他的腦袋,趕在他向另一側傾倒前,再剪上幾刀。

李霜沒有叫醒他,甚至在心裏有些舍不得這樣的時刻,秦歡的頭發落在地上,漸漸成了一團黑色的散落的影,李霜試圖梳剪開,卻發現無從下手。

那些沉澱在心底裏的念頭如同水池裏蓄積的長發,李霜從不費心去想究竟是什麽,和生活中的大多數人一樣,他在生計奔波間擡頭低頭,吃飯睡覺,時間長了,所有積攢下的思緒勾勾纏纏,牽連扯繞,成了一團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秦歡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等被李霜叫醒時,從缺了角的鏡子裏映出一個從未見過的秦歡:清爽利落,鬓角幹淨,樣子看起來像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

李霜撥拉着他頭頂的碎發,示意他還是為秦歡的風流人設留了一些展示空間。

秦歡站了起來,貼近了鏡子去看一個不甚熟悉的自己,半晌才發出一聲輕笑。

“感覺怪滑稽的。”

李霜沒搭理他,坐在床邊點了一根煙。

秦歡臭美完了,走到床邊,長腿一擡,正正地坐在了李霜身上。

他拿下了李霜嘴裏的煙,放進自己嘴裏,一口輕煙噴吐在李霜的臉上,煙火勾纏。

秦歡隔着煙看他,一點一點看清李霜眼底燃燒着的糾纏不清,顏色暧昧的欲望。他是熟悉那種神情的,在所有那些曾與他同衾共枕的人的眼神裏,那樣的眼神,深沉而又貪婪。

秦歡吸了一口煙,吻上了李霜的嘴,那一口混含着尼古丁和二氧化碳的致癌氣體在唇齒相抵之間被吸食入肺,通過張開的毛細血管侵入心肺,李霜感覺到心率正異常加快,是因為煙也是因為秦歡。

那一次是他們之間最為溫柔的一次性愛,秦歡衣衫半敞地,任李霜吻遍全身,所有往日性愛中最能激起快感的地方被溫柔細致地折磨,揉捏,撻伐,在還未插入前秦歡就已經丢了一次。而李霜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在所有令秦歡顫栗的地方刻下烙印,在那些可恥的隐不見人的角落都沾着李霜的唾液和齒痕,所有由他制造的傷痕上覆上新的痕跡。秦歡的破皮乳頭剛結出痂,又在新一輪的吮咬裏軟化脫落,紅腫脹大,新生的粉嫩皮膚在唾液的浸潤裏透亮而敏感,李霜對着那兩顆鮮紅的奶頭吹氣,只一點點冷風就能激起秦歡瑟縮而淫蕩的呻吟。

秦歡最後在李霜緩慢而深入的入侵裏丢盔棄甲,淚眼迷離。他嘴裏失了神智般亂喚着,一會兒喚李霜作哥,一會兒又喚他是心肝兒,而李霜最喜歡的,是秦歡只叫自己名字的時候,他下身沉甸甸地塞進去,秦歡便哀哀地抖出一聲“霜兒”來。李霜的頭腦眼耳還有雞巴一起像是腌漬在了熱蜜罐裏,四肢百骸每個毛孔随着秦歡的呼喚,流溢出濃稠的蜜來。

他覆在秦歡身上,用力又不失克制地深幹,秦歡在浪潮中伸出手來,與他十指相扣,李霜咬住他後頸的皮肉,滿眼是秦歡淩亂的頭發,和汗濕的皮膚。

那團将他塞住的頭發,是秦歡的。

“你說想找個暖和的地方。”李霜說。

“以後有事兒沒事兒,可以來我這呆着。”

秦歡翻過身來,不知是因為李霜的話,還是因為高潮将至,他手下抓撓着李霜,在顫抖中說了一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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