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2-6

第十一章 2-6

辛柏納和席爾瓦相約在咖啡館見了一面。街上餘雪未消,天空還不斷下着小雪,路邊挨挨擠擠停了幾輛小汽車,行人走在積雪的狹窄道路上,裹緊了大衣,小心避讓奔跑玩耍的孩童,謹慎行路。

他坐在靠窗一側的座位上,面前的桃木的扶手椅像是個瘦弱的小乞丐。肥胖的食客坐下去後,每每要小心翼翼地左右移動身體,讓每個部位都能找到恰如其分的空隙,接着呼地一聲——松下氣來,手肘又得仔細地安放在只有肩膀寬的桌子上。

席爾瓦來到時,桌上的煙灰缸已經積了一層灰燼,桌上擺着案件的照片,當日的報紙,還有上一位客人留下的彩票。和其他客人一樣,他如橡皮糖一樣努力扭動身軀,謹小慎微地擠過兩桌間的縫隙,終于鑽進辛柏納為他預留的位子上。

席爾瓦看了一眼桌上的報紙,節日将近,他想起自己原來還沒有開始準備禮物。

“瑪莎和孩子們準備下周回家看看,走之前她邀請你來我們家吃頓晚餐。”

“代我向瑪莎問好,”辛柏納說,“如果那時候能抓住兇手,是我榮幸之至。”

“當然,我們會抓住那個混蛋的。”席爾瓦說。

“我們在瑪利亞身體裏找到的荊棘刺,來自某種白色玫瑰,和我們在地下教會裏遇到的是同一品種。此地唯一的玫瑰培育園在南邊,那地方原來是個孤兒院。”

“你記得她床頭的黃玫瑰嗎?這不是本地品種,如果可以确認是從培育園出來的種子,或許能幫助我們找到兇手。”

席爾瓦從夾克口袋裏掏出一張揉皺的紙條,上面歪歪扭扭寫了一條地址。

“也許我們應該去看看。”辛柏納說。

“我們會去的,”席爾瓦說,“可今天下午我得休假,我必須去買禮物,不然進不了家門。”

辛柏納對此表示理解,買禮物對于席爾瓦來說是個煎熬的腦力工程,他無法同時進行超過三種以上的項目設想,并考慮到他所剩不多的財政預算。如果可以他希望抹去日歷上所有節日的紀念符號,這能幫助他獲得真正的休息和平靜。

席爾瓦聊了幾句後就匆匆離開,出門執行他的大計劃。辛柏納則在原位又喝了兩杯咖啡,他想讀完桌上的報紙:近期已有諸多對礦區異響發出的報道,人們開始懷疑是否舊日噩夢即将卷土重來。

辛柏納離開咖啡館時雪已經消了泰半,街上還有些行人,泊停的汽車頂上落了厚厚一層白氈似的雪。他沒有按照來時的線路走,而是選擇了另一個方向,此時距離宵禁時間還有30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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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沿着街道一語不發地走,上升的長坡将他引進城鎮的深處,路人愈發稀少。走至一半他無端轉過頭來,身後是蜿蜒細長的一條小街,兩側商戶門窗半掩,昏黃的燈光透過門板,在黑暗的街道上透暈出一層稀薄的光霧來。

在那個寂靜時分,整個山區,整座城鎮,整條道路上,仿佛只剩他一人尚在行走,尚在呼吸。寂靜使他可以聽見自己的呼吸,心跳,還有思考時腦液的湧動。他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然而語言已經凋敝。連拜爾斯也無法在這個時刻裏與他共存,這裏只有他自己,他手指的皮膚卻先于他的心回憶起拜爾斯身體的餘溫,像是一抔将溫的炭火,在過去無數個已經死去的冬夜裏,經過他的神經,交織出他們共同生活的幻覺。

他心裏懷着的是他人的死,這些死者引領着他,走過緩緩上升的街道,找到唯一還有光源的房子。

他先在樓下等候了一會兒,宵禁時分來臨後就隐入巷中。辛柏納注視着表盤上的走針,在暗處抽完一支煙,時針向前進一格,他聽見人們開始祈禱。

第三支煙抽完的時候,他看見燈下有人影晃動,影子在地上拖拽成狹長的一道,瘦高的男人站在路燈下,黑色風衣長及腳踝,手裏是一籃花。

辛柏納認出了那是洛浦爾,他跟了上去,保持一個謹慎的距離。男人的步伐快且長,辛柏納跟在身後,盡量減少腳步與雪面接觸時發出的擠壓聲,他很篤定也很老練,他知道自己隐藏在洛浦爾的陰影中,而對方毫無察覺。

他們很快轉入另一條街道,這條路上沒有燈,狹長逼仄仿佛沒有盡頭,腳步是彼此唯一的辨識物。辛柏納放緩了自己的跟蹤,巷道裏堆積着雜物,地上滿是嘔吐穢物,臺階上還有昏睡的流浪漢。辛柏納緊盯着前方的黑影,絲毫不敢松懈,他聽見血液加快的聲音和白雪消融的碎裂融合在一起,胸腔裏的心髒也為之驟然搏動,那一刻裏他預感到真相的臨近,無端地,如同蜂針刺入皮膚後掀起的風暴。

辛柏納加快了腳步,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劇烈地呼吸,他追着洛浦爾走出了巷道,來到一片寬闊昏暗的空地上,這裏空無一人,只有頭頂蒼白冷漠的月亮。

洛浦爾就站在離他不遠的空地中央,他瞧着他,張大的嘴巴裏發不出一絲聲音,仿佛那只是個空缺的黑洞。

他将他手裏的花籃扔在地上,辛柏納聽見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他轉過頭,仍舊是洛浦爾,他走上來,鋒利的匕首帶着泥土和種子,将荊棘刺入了他的腹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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