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第61章 第61章

天色昏曉不明, 長風浩蕩掠過無方城長空,少湙懶散坐在山頭, 将底下缭繞着絲絲縷縷黑霧的城鎮一覽無餘,他叼着跟狗尾巴草無所事事。

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他神色煩躁,好看的眉宇間蹙起,一會兒又将狗尾巴草扔掉。

那日之事反複在心間重演,要說不生氣那是假的,他氣她怎麽可以這麽無所謂, 一點心都沒有, 真恨不得一走了之,不再管那個小沒良心的。他去質問她,還沒說上兩句, 她反倒是先委屈巴巴哭上了。

那一瞬間,少湙其實氣就消得差不多了,只要她再哄他兩句,就這麽原諒她也不是不可以,但她張口閉口就是報仇, 難道在她眼裏他除了替她報仇外, 便再無別的價值了。

少湙脾氣也就這麽上來了,覺得自己太縱着她了,于是賭氣離開, 非要讓她吃吃苦頭不可。

他自己也說不清出于何種心緒,這幾日在無方城外的矮山轉悠, 看着她跑到城外的野林裏找些什麽, 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嘴角剛勾起嘲諷的弧度, 又見她興致很高地進城隐在蛛網般的街道裏,不論在哪兒,好像她都并不是非他不可。

意識到這一點,少湙心裏的郁結更甚。

天邊遠遠幾只鴻雁盤旋,靠近這邊時卻又突然折返。

少湙嘲諷起笑了笑,站起身撣了撣衣上沾着的塵土。

算了算了,她也是事出有因,他這次就大度些,不和她計較了。

等他從城主府暗室裏不費吹灰之力就取回赤羽後,才發覺不僅那白衣人沒在,連上次那些屍妖也不知所蹤,城主府乃至整個主城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少湙心生不好的預感,閉眼凝神順着契約感知聞悅的位置,半晌,他猛地睜開眼,流光溢轉的淺瞳裏流露出幾許不可置信。

為什麽……他無法通過契約感知她的存在……

攏聚在上空薄薄的黑霧妖氣剎那間散去,天空像是驟然撕開一道口子,和煦暖光傾瀉而下,天光明媚。

只是遠處突然升騰起得煙塵就格外顯眼,少湙身形一閃朝那處疾馳而去。來不及繞到大門,直接沖破牆院而入,看到的餘波蕩漾的池面,院中沒有一絲人影。

不待他多想,身體更快一步做出反應,已經在池中抓住了正在沉底的聞悅。

她周身的水都被染成了紅色,在渾濁的水中臉色血色盡失,沒了一點生氣的模樣。

少湙一手攬過她,一手捂住腰間的血窟窿,竟感受不到她身上一絲微弱的氣息。

他很難說出那一刻的感受,心髒驟縮,如同被一只大手用力捏着,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冰涼的池水似乎透過靈氣蔓延進他的口鼻,呼吸滞澀停滞,無厘頭的窒息堵在胸口,替她渡靈氣的手都在顫抖。

聞悅意識渙散之際,只覺好似有冰冰涼涼的東西貼着自己,很舒服,可又若即若離,無論如何也不能徹徹底底擁着,她憑着本能貪婪地吸收着更多……

*

窗外鳥兒歡快清脆的叫聲叽叽喳喳個不停,輕柔的日光透過窗檩上的花紋落在聞悅臉上,像是有一層輕紗柔柔的蓋住了似的。

聞悅也不知道保持這個姿勢多久了,她清醒有一會兒了,卻動彈不得,只能一直這樣躺着,眼睛也睜不開,想對着天花板發呆都做不到,她簡直要無聊死了,可也許是她已經睡得太久了,現在困意寥無,只好心裏默默數着時間流逝。

不過除了渾身軟綿綿如墜雲端飄飄乎之外,她竟沒覺得哪裏不适。

至于她為什麽還活着,不用想,聞悅也知道是少湙救了他。

剛開始那點劫後餘生的慶幸過後,在眼前一片黑暗虛無中,一股恐慌、失落、孤獨揉雜在一起的複雜情緒沒有由來地充斥在心頭。

說不清道不明的,心底總隐隐難受。

正在她心裏怨念時,有人推門而入。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聞悅莫名安心起來,而且竟然頗有點怨念——

怎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這麽久!

如果可以說話,聞悅非得跳起來質問他不可。

腳步聲越來越近,最後停在床邊。

少湙應該坐了下來,聞悅猜測,因為她感覺到松軟的床鋪微微凹陷了些。

還沒等她想明白少湙要做些什麽,一把湯匙毫無征兆地被塞進嘴裏,部分褐色的藥汁順着嘴角緩緩留下,苦澀的味道立馬在嘴裏炸開,刺激着她的每一個味蕾。

少湙給她擦了擦,等嘴裏的湯藥順着咽喉流下去後,他又用湯匙在碗裏攪了攪。

這下聞悅清晰聽到了他吹氣的聲音。

大哥,不要啊!

聞悅內心抗拒,她這人啥都吃,就是吃不了苦啊!而且還一口一口喂給她,真是怕苦不死她啊!

就不能直接灌到她嘴裏嗎!

她內心咆哮,可惜少湙聽不見她所想,慢着性子一勺一勺喂進她嘴裏。

聞悅生無可戀,其實倒也不必這麽仔細。她此刻恨不得自己意識還處于昏迷中。

這場長達一柱香的味覺折磨終于結束,少湙卻還沒走,将碗随手放在床頭旁的小案幾上。

聞悅一顆心懸起,如果不是控制不了身體,她的心髒必然是砰砰地亂跳。

她看不見周圍景象,只能憑着耳朵判斷,因此神經高度警覺,連衣物摩擦發出的微弱摩擦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拿不準少湙要幹嘛,她突地緊張起來,哪怕不用眼睛,她都能感受到一道直白灼熱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随後,溫暖熾熱的氣息貼近,還有些許溫熱灑落在她耳垂,弄得她癢癢的。

靠!

聞悅心裏罵道,狗劍靈搞什麽啊!

心裏罵着罵着,一下戛然而止。

少湙的大手落在她臉上,指腹在臉頰處輕輕撫摸流連,然後……

然後——捏了捏?!

啊!

要不是發不出聲音,聞悅此時的尖叫肯定能夠掀翻房頂。

少湙他有病吧!

她的臉就像一塊面團,被少湙反複蹂躏,搓扁捏圓,一會兒扯着她嘴角勾起一個滑稽的笑,一會兒又大手掐着她的臉頰,讓她的嘴嘟起。

他玩的不亦樂乎,還好心情笑出了聲。

聞悅從開始的憤怒到麻木,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她無語,現在自己在少湙的魔爪下肯定是傻乎乎的模樣。

唉,她心哀嘆。

她知道了,少湙肯定是報複她在幻境時仗着身高優勢捏他臉的仇。

真小氣,聞悅腹诽,多大歲數的人了還這麽記仇!

等少湙玩夠了,似乎是走了,再聽不到一點聲響,聞悅又開始發散思緒消磨時間,過了會兒瞌睡又上頭了,正昏昏沉沉時,那邊又響起腳步聲,把她好不容易醞釀好的睡意打得煙消雲散。

聞悅是真的罵都罵不出來。

她只好無聊着回想以前的事情,但也想不起多少了,都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記憶罷了。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窗外樹上鳥兒也許是叫累了,也許是歸巢了,總之熱鬧的聲音漸歇了,連空中的涼意都漸深。

聞悅猜測大概入夜t了。她不知道她現在在哪兒,身下的被褥柔軟暖洋洋的,像是将正午幹燥和暖的陽光都縫合進去,應當不是在客棧,可又能在哪兒呢?

四周靜悄悄的,聞悅那些心底埋藏很久的孤獨和漂泊無依一下被勾了起來,往日她習慣了熱鬧,混不在意這些感受,如今她像是被困于狹小幽閉的囚籠般,和外界隔絕,周遭安靜地可怕,一切隐藏暗處的都浮現水面。

不知哪裏傳來滴答滴答的水落聲,在空蕩的夜裏空靈而格外響亮。

少湙怎麽還不回來,數着水滴落聲的聞悅忽地冒出這個念頭。

她從未如此想念少湙,好想他現在就坐在她旁邊,說說話給她聽,哪怕是說她不好,怨她也行。

總之,她讨厭害怕這被動的無限放大的寂寞孤獨,尤其是此時此刻這種感覺更為強烈。

老天似乎聽到了她的祈求,聞悅終于再次聽到少湙進來的腳步聲。

平穩有節奏的腳步聲這一刻在聞悅耳中簡直就是仙樂,恨不得立馬彈跳起來問他去哪兒了,這麽久才回來。

她記得少湙向來是閑散的,沒有跟着她到處跑時,就是在客棧啊,休息場所圍爐煮茶,懶散的很,今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去了。

不出她所料,少湙果然徑直在床邊坐下,然而卻猝不及防地被塞入滿嘴苦藥。

聞悅仰頭無語,雖然她并不能動彈。

一碗藥下肚,聞悅以為折磨可算結束了,卻不料少湙開始捏她的脖子,接着一路向下捏着她的胳膊、腿……

力度倒是合适,也挺舒服的,就是觸碰到腰身這類敏感的地方,她不自覺想笑,想躲,卻連一個表情都做不出,癢在內裏的感覺實在太難受了。

來回好幾次,她總算大概明白少湙在做什麽了,她還當他是玩心大發呢,竟是在給她按揉穴位啊!

她頓時舒暢了,心裏點評起了他的手法,嗯,手法還很青澀嘛,得練。

聞悅享受着少湙的伺候,恍惚間感覺小腹一涼,下一秒,少湙小心翼翼解開她的衣物,指尖落了上來。

艹!!!

聞悅驚駭心底忍不住大叫,他他,他不會是變态吧!

霎時小腹傳來的刺痛感打斷她五彩缤紛的思緒。

紗布輕柔的觸感覆上,緊繃纏繞,感知到少湙的動作,聞悅松了口氣放下心來。

幸好幸好,原來是個誤會啊!她就說嘛,少湙稱不上君子,但也不至于是小人。

原來是給她傷口換藥啊!

想起那日白春生給她的重創,她不由再次感慨,她命可是真大!

想着想着,少湙重新系好了她腰間的系帶。

“你不是說你不論受多重的傷,只要睡一覺就好了嗎?”少湙手輕輕撫摸着她的臉,語調低低,近乎呢喃:

“都過去半個月了,你為何還不醒呢?”

聞悅先是對少湙肉麻地語氣說不出的怪異,聽到後半句話十分震驚,半個月!

她昏迷了這麽久!

那她在床上躺了這麽久,不會肌肉萎縮吧?

她考慮到這個問題,陷入沉思。

“你不是還要回去報仇嗎?”少湙繼續喃喃自語,“你快點醒吧,否則我就走了,就不跟你回滄州了……”

別啊,聞悅立刻反駁他,雖然發不出一絲聲響,她醒了呀好不好。

唉,不是平日厲害得很,怎麽這時候就看不出來呢!

她扯破嗓子想喊出來,卻無濟于事,頓感挫敗。

*

接下來幾日,少湙照常外出,但明顯沒那麽忙了,陪着聞悅的時間多了許多,天天在她耳邊念叨,許是他在街上碰到的趣事,又或者是閑來無事給她讀話本……

聞悅沒那麽無聊了,天天享受着少湙的伺候也還不行,不過她屬實沒想到少湙還有這樣一面呢,話怎麽可以這麽多,多到她有時候都覺得煩。

這日,少湙照常來給聞悅喂藥,聞悅哀嚎一陣,他上哪兒找來如此苦的藥,她的味蕾可是真受不住了。

是改變方法,打算把她給苦醒?

她沒有反抗的餘地,但在少湙一勺勺喂進來時用意念假裝吐出去以示不服。

結果——

她真給吐出來了。

黏糊糊的藥汁幾乎全部流到少湙端碗的手背上。

聞悅傻眼了,還沒從能夠控制身體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突如其來的光亮取代荒蕪,刺激着她的眼,不由眨巴眨巴,和少湙大眼對小眼。

“醒了。”

少湙輕聲念道,似乎怕把她驚到了。

聞悅沒反應過來,怔怔望着她,隔了良久才讷讷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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