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聚餐

聚餐

果然不出歆怡所料，她剛把車停好，程頌就從車上下來了。

黑色飛馳停在紅色奔馳的右邊。

因為停在左邊會擋到這位皇帝下車的路，無論有沒有給她留出足夠寬敞的位置，她都不想看見車門左邊停了輛車，礙眼。

當然這也不固定，因為歆怡今天是自己開車來的。如果她是被司機送來的，那程頌的車就不能停在右邊，因為歆怡會坐在轎車的右後方，需要從右邊下車。

等程頌走到面前來，歆怡把車鑰匙放到他伸出來的手心，又上下掃視他一眼。

程頌的長相和身材不差，有健身教練和營養師為他量身定制飲食鍛煉方案，加上個子夠高，比例還行，歆怡看着他，覺得和她在家裏看到過的模特差不多。

不過程頌沒有穿那些設計有點誇張或者滿是印花的衣服，也沒有像寫字樓裏的白領那樣日日着西裝打扮，較為休閑，也許是因為他是老板，不是供人觀賞穿搭的模特，穿衣可以怎麽舒服怎麽來。

但程頌也不敢胡亂搭配。

很多東西歆怡都是當一次性的用，或者是用到覺得不好看了，不美觀了，再或者是單純看不順眼了，她就會丢掉。

程頌不能保證歆怡永遠看自己順眼，但可以保證自己永遠美觀，永遠能夠格供她欣賞，或者是說打量，總之，能入她的眼。

此刻的歆怡沒心情和程頌搭話，程頌也識趣，沒有揪着她開車這事不放，收起她的鑰匙，兩人并肩往前，走向用餐包房所在樓，途中路過三輛汽車。

歆怡目不斜視，倒是程頌多看了眼。一黑一白兩輛庫裏南，和中間黃底黑字車牌的齊柏林62s。

“秀霞姨已經到了。”程頌說。

而他們倆遲到了。

“所以呢？”

歆怡依舊不正眼瞧那三輛車，随手指着遠處的黑色奧迪。

“你爸不也到了。”

程頌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除去他爸爸的座駕，另一邊還藏了輛輝騰。

或許貴客都到齊了，只剩他們這倆不知好歹的小輩。

然而歆怡卻不像程頌那般有些心驚膽戰，腳步依舊緩慢，眼睛也沒閑着，滴溜轉。

因為九州實在是太漂亮了，雖起了飯店之名，卻建成了個蘇式風格的精美園林，疊山理水，常看常新，來一回新鮮一回。

經小徑，從那停車的假山後邊穿出來，是道烏瓦白牆的月洞門，走這兒進去是次園，擡眼便可見一座飛檐鬥拱的涼亭，亭下停着一套石雕桌椅，據說是明清時期的……古董？

歆怡不明白，都是歷經風雨的石頭，街邊随處可見的碎石怎的就不值錢？就不被叫做古董？

她不以為然，目光移向一邊的池塘，錦鯉在裏頭游得正歡，除了常見的紅白色，還有黑的，金的。

另一處栽着翠竹，影子斑駁，借着隐隐殘陽映在白牆上，像是潑墨畫。

次園內目光所及之處皆為美景，哪怕是日落在即，也掩不去那份雅致氣息，歆怡真想賴在這兒，靠在亭邊，沏壺明前龍井，品茶觀魚，消磨時間。

只是轉悠着轉悠着，便進了主園的地兒。

歆怡想，她大概是被這通幽曲徑迷了眼，才不知不覺走到這兒來的。

她在心裏默默嘆口氣，上下左右地掃了眼恢宏壯觀的主樓建築，又納悶，怎的同樣是烏瓦白牆，卻顯得沉重無比？

鄧叔依舊在門口等着，他是剛乘擺渡車進來的，見歆怡來了，便從臺階上下來迎她。

歆怡朝他笑笑，又低下頭，看着自己的尖頭平底單鞋一步一步邁上石階。這鞋并不好穿，鞋身接近腳背的地方還有一圈金色鉚釘。往上是擺動着的短裙裙擺無法遮蓋住的白皙瑩潤的小腿和膝蓋。

歆怡常年少曬太陽，又遺傳到了媽媽的白膚基因，整個人透着光一般也是正常的。

會所主樓的一層是接待區與休閑區，寬敞明亮，擺了不少陶瓷玉器、水墨書畫、古典樂器，供賓客賞玩，以及盆景、熏香所用香爐等裝飾用品。乍一眼望去，素淨淡雅，并無新奇之處，但若有所了解，便能知曉其中價值。

乘電梯上了二樓，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開放式品茗區，愛裏古夷蘇木制成的桌邊分布着同材質的圈椅，後邊是滿牆整齊擺放的茶具、茶餅等藏品。再往前走點，是酒櫃，同樣擺滿中外名酒，不乏奢華設計的瓶身，純金的，滿鑽的，在燈光映照下，更顯氣勢。

歆怡對這些倒不在意，她家裏邊都有，若是燕南家裏沒有，那度假村裏會有，香港家裏會有，若是這些地兒都沒有，上海、北京家裏總會有的，也許還會比這些更加貴重稀有。要實在沒有，也會有人給她送來的。不過她沒有收藏古董的愛好，也瞧不出高價值在哪。

可不知為何，越是往前走，歆怡越是慌亂，心都快跳到嗓子口，嘴角卻略微抽搐着想要上揚。

程頌察覺出來她的不對勁，上手握着她右胳膊，将她往回拉了點。

因為她走過了頭，鄧叔已經停在某處門口了。

歆怡被程頌拉了回來，但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直直盯着那扇木門。

待門開，歆怡便第一時間和室內端坐在主位上的女人對上眼。

那是歆怡的媽媽。

歆怡一般喊她陳董。

陳董身着滄浪提花新中式套裝，脖頸處戴一條帝王紫翡翠項鏈，左手食指上還有一枚紫翡翠戒指，和同桌客人攀談的間隙拿起茶杯，小口抿了一口後，又輕輕放回桌面。

注重到門開動靜，陳董放下手的同時，擡眼向外看。

她擎在臉上的笑容，在看見歆怡的那一刻消失。

她的目光經歆怡的脖頸一路向下，經過歆怡的裙裝、單鞋，才再來到她的臉上。

看得手都忘記收回來，還扶在茶杯上。

屋內其他長輩的視線同樣被她吸引，只是自下而上地打量。

歆怡被看得不大自在，往後收了收右肩，又移開視線，走進去，笑着和在座長輩打招呼，并致歉。

一桌人歆怡基本都認識。

除了媽媽，她爸爸也在，除此之外便是程頌的父母、燕南中學、大學的校長、她曾就讀過的周氏集團旗下的私立國際學校的兩位校董。

不過校董呢，歆怡只和年長那位有過交流，因為他和燕南大學的校長一樣，在她入學的時候主動來找過她，歡迎她加入本校，又讓她在對學校有任何不滿意的時候及時通知他們整改。

但年輕的那位，歆怡也不陌生，是老校董的兒子兼接班人，前幾年從英國留學回來後，就一直在各所學校裏邊熟悉業務，一副精英樣，是陳董想要她成為的樣子。

面對歆怡的致歉，長輩們笑道，想必她是剛下課就馬不停蹄趕過來了，這個點又是燕南最塞車的時候，已經到的算早的了，又對歆怡媽媽說，歆怡真是個懂事好學的孩子。

校領導們都默契地對歆怡頻頻曠課的事絕口不提。

陳董笑笑，卻未言語，只是目光再次從已落座的女兒臉上掃過。

倒是歆怡爸爸，老何，向她使眼色扮鬼臉。

可惜，老何挨着陳董左手邊坐，歆怡不敢回應。

今天來這兒和這群人吃頓晚飯是為了什麽，歆怡清楚的，無非是她媽媽早就知道了她曠課的事兒，又在無言中給過她很多次機會，而她還不知悔改，便索性把校領導都請來給她施壓了。

可就是有了心理準備，也知曉不會是校長們多嘴将這樣不值一提的小事透露給她媽媽，歆怡也還是坐立難安。

人齊後服務生便上菜，一道一道山珍海味擺上桌來，擺盤精致卻勾不起人食欲，好在這種場合，一道菜最多下一道筷子。

歆怡也不過是個隐形主角，只需到場走個形式，話題還是在大人們之間展開。她稀稀拉拉的吃了個三分飽後，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她爸爸。

歆怡和老何關系不錯，因為他心态實在年輕，有些老頑童的感覺，不然也不會拿創業當過家家玩，還鼓勵她也去創業。歆怡小心也就是小心在了他邊上坐着的是陳董這麽一尊重量級人物。

老何看出歆怡想要離場的心思，便向校長抛了個眼神，聯合起來用完成小組作業這麽幼稚的理由将她打發走。三個人的小動作陳董都看在眼裏，只是未點破。

程頌本想跟着歆怡一起走，因為不放心，卻被他媽媽一個眼神制止了。

程頌的媽媽，程女士，是陳董的童年玩伴，兩人自初中開始便是好友，後一齊南下創業經商，多年來一直形影不離，就連程頌的父親，都是經陳董介紹才和程女士相識的。只是程女士現在退居了幕後，領着股票分紅享受退休生活，真要說起來，陳董還是在給她打工呢。

程女士也是歆怡最喜歡的小程阿姨，因為慈眉善目，對她溫柔。

歆怡沒有想讓他跟着的意思，媽媽又不允許他跟上前去，程頌只得強忍替歆怡撫平皺起裙擺的念頭，目送歆怡離開。

拉開包廂門，歆怡注意到候在門口的服務生向她低頭問好，卻沒來由的煩躁，未作回應便從剛剛來時的走廊離開。

鄧叔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這回沒再轉悠到她面前來，也好，她也沒有心情回應他。

只是她每回都順手把車鑰匙丢到程頌那兒，今天這場合也不好找他拿，空着手就出來了。

歆怡這才對幫她摁電梯按鈕的服務生說：“幫我叫個車。”

卻也沒直視人家，而是看着緩緩打開的電梯門，又走進去。

等電梯下至一層，歆怡又走出大門後，車已經等在臺階下。

又是幻影。黑色的車身，銀色的立标。

歆怡盯着那車兩秒，從裙子口袋裏摸出手機。

她穿着的是條品牌的花色裙，似乎挺有名的，這一季面向市場上新前，品牌先遣人連模特帶服裝的送到她家裏給她展示了一番。她看中這條裙子，又琢磨好能穿上的場合，吩咐設計師幫她改短裙長，又加了口袋。

包雖美，可也麻煩嘛，帶着不方便逃跑。加了口袋，現在她不就能一身輕松地離場了？

服務生拉開車門，歆怡走下臺階，坐進後排，剛撥出去的語音通話也被人接通了。

“你在哪？”她問。

屏幕對面的人，是她下午在校停車場遇到的寶馬同學。

他能有歆怡的聯系方式，還多虧了那回作業被老師分到一個小組。可歆怡沒回過他的私人信息，都是在群聊裏發言，今天突然來這麽一遭，他是有些摸不着頭腦的，卻也老實接話道：“我在酒吧。”

司機還沒開車，在等歆怡發話。

歆怡聽着這人不清不楚的回答，眉頭一皺，随即放松，“哪一家。”

随後她點開免提，寶馬同學念出來的地址恰好被司機聽到。

司機開車，歆怡敷衍對面：“等我一會。”後挂斷通話。

但她對酒吧名字不大了解，只是覺得有些熟悉，似乎在某份報表當中看到過，便順嘴問了司機：“在我商場那嗎？”

得到肯定答複後，歆怡心情好了點。看來他們還是有緣份，這麽恰好的，在她地盤上。

那間商場開業時，歆怡不過兩歲，卻也參與了剪彩，因為那是爺爺送她的禮物。

她現在十八歲了，十來年過去，她到那兒的次數卻一雙手就能數過來。

她只在新年和周年慶之類，需要給商場內店鋪員工發紅包的時候，去過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