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課

下課

下午五點半，陳歆怡剛下課，從教學樓裏出來，去學校停車場找她的車。

歆怡剛上大一沒多久，還算新生，但她平時很少上課，因為不喜歡老師和同學。

老師講課迷迷糊糊，說英文的時候口音很重，總把還算簡單的語法講得複雜難懂，再配上不斷的“啊”、“是吧”之類的語氣詞，讓歆怡更是聽不明白。

同學無心學習，大多是來混個文憑，後等着回家啃老的。所以各種小組作業總是做得稀裏糊塗，歆怡每回都不滿意他們交出來的那一部份，總是一個人做完所有，再代表小組上臺彙報。

歆怡唯一能堅持聽的，是兩個外教的課，她們說話時的語氣和動作都十分可愛生動，常把歆怡逗得哈哈大笑。不過更多的是歆怡覺得外教離開家到這麽遠的地方工作不太容易。

但歆怡也不是節節都去，因為外教有時是早晨的課，她起不來，甚至是剛睡着不久。

今天這節是語音課，在下午的最後一節，下課已經是五點半。同學們湧出教室，去飯堂，回宿舍，或和她一樣，離開學校。

學校停車場很大，因為學校在燕南市東北一片的郊區，地價低廉，只是市中心的幾分之一，加上政.府向來大方，劃了很大一片地用來建校。

停車場修得大，還有一個原因是車多，便宜的昂貴的都有，老師的同學的都有，歆怡的是一輛暗紅色的奔馳GT53。

這是媽媽在得知她被燕南大學分校區錄取之後特地買給她的。但這不是禮物，歆怡知道。媽媽是嫌她在這裏上學太丢人。

分校區主要是文科和藝術類的專業，歆怡學最簡單的英語，算是文科，但她和普通外語學院的學生不一樣，她沒有考出接近六百的高考分數，領到的也不會是統一的本科畢業證書。她是中外合辦專業的學生，合作院校大多沒什麽含金量，只是有一個國外大學的名頭可以唬唬人。所以媽媽嫌她丢人。

媽媽的親戚朋友家的小孩，她的同齡人，幾乎都在英美加澳新港等地的top院校念書，有自己的交際圈子。

財富分等級，和歆怡同屬合辦專業的同學家庭條件雖然不差，但比起歆怡家裏還是差遠了，也許同學裏會有兩個認真學習，力求上進的，可同樣入不了歆怡媽媽的眼。她們家也不僅僅有財富。

不過歆怡無所謂，因為她在媽媽眼裏也不是什麽優秀孩子，她從來沒有被媽媽誇獎認可過一次。

走到自己車位前，歆怡正準備開車門，邊上停着的一輛寶馬也同樣響了一聲，她分開注意力看了眼從另一邊走來的寶馬車主。

是她的同班同學，總愛穿logo明顯的大牌衣服，行事比較張揚，是幾家Club的常客，長相也不算太差，交往過不少異性，但和歆怡唯一的交集是有一次作業被老師分到一個小組。

所以歆怡并不打算和他打招呼，他們不熟，只是恰巧分到一個班。媽媽也不會希望她和這樣的同學交朋友。

說起朋友，歆怡沒有多少，認識超過十年的更是屈指可數，他們大多分散全球各地，和她一樣，在念大學。但也有在國內的，她剛把車開出校門，就遇到了。

前一秒歆怡剛注意到那輛黑色飛馳，後一秒她的電話就響了。

她接通後，對面傳來一道男聲：“不是說我來接你，你不要自己開車的嗎？”

歆怡沒有上心，呢喃一句：“是嗎？”

因為是校門口，大路上滿是黃黑相間的減速帶，她不得不放慢車速一個接一個過去。

又漫不經心回答：“我忘了，怎麽辦？”

程頌知道歆怡是故意的，但他一直拿她沒有辦法，無可奈何，只有提醒：“開慢點。”

歆怡不再接話，向右拐進入主路。

待過了高速入口，歆怡提速，紅色奔馳如離弦之箭般疾馳。

東北部郊區雖偏僻，但發展的腳步也沒有停止，不少高樓住宅拔地而起，裏面的住戶有些在市內工作，還沒到他們下班趕回家的時間，也沒有多少人在這個時候驅車前往市內，所以高速上沒什麽車，方便了歆怡飙車的舉動。

歆怡這趟要去九州飯店。

飯店在西南邊，那兒是燕南市平均地價最高昂的區域，也是許多企業總部所在地，摩天大樓一棟接着一棟。那些大樓有好幾棟是她媽媽的，還有兩棟是她阿姨的，還有……是其他長輩的，也許那些長輩小時候還抱過她。

從東北端向西南端行駛，歆怡要經過燕南市中心的CBD。這兒也不乏聳立高樓，地标建築第一大廈便坐落在這。

這裏還分布着不少燕南最特色的普通居民樓，雖然不是小區那樣精致漂亮的樓房，都是樓間距很近，近到太陽都溜不進去的老舊握手樓，可因為左挨着新興發展區，右接市中心，身處鋼鐵森林之中，租金都要比其他地方的居民樓高出不少。

這些地方裏，有很多棟樓是歆怡爸爸的，盡管已經拆遷不少，但用于出租的依舊有……也許是十一棟，也許是九棟，歆怡記不太清了，因為她爸爸之前興致來了出去創業，不僅一分沒賺，反而瘋狂倒貼，但她爸爸心态很好，對歆怡說：“沒事，也就虧了兩棟樓而已，還有……可以虧。”

就是這個具體數額，歆怡不記得了。

因為她向來不需要為金錢發愁。

逐漸接近市中心區，靠近西南邊的新興發展區，塞車越發嚴重，因為到了下班高峰期。

歆怡沒什麽耐心，堵在路上幾分鐘挪動幾米的情況讓她焦灼煩躁，手肘撐在車窗邊便開始啃咬拇指。

她沒做美甲，指甲剪得幹淨，她也沒有咬指甲的壞習慣，她只是喜歡咬着拇指指腹，或者咬着下唇。

歆怡漸漸感到呼吸加速，眼眶也開始模糊，看不清眼前道路，和前車亮着紅的尾燈。

直到飛馳後面的轎車摁響喇叭，她才随手抹了抹眼睛，發現前車離她已經有一段距離。

她又看後視鏡，黑色飛馳緊跟在她後面，一路飙車都沒甩掉。

歆怡不管他，慢慢往前開，彙入車流，又從車流中脫離，拐進另一條沒多少車的路。

九州飯店是庭院風格的建築，有小橋流水，有樹木假山，有閑聊賞花用的涼亭，像是從宣紙上飄落下來的山水仙境，這在周圍一衆玻璃大樓高樓中格外突出。然而，雖占據極佳地段，卻不對外營業，是會員制。

歆怡不知道變成會員需要跨過什麽門檻，只知道她從沒在這些需要身份的地方碰壁過，她唯一要考慮的事，就是她喜不喜歡這個地方。

但歆怡不喜歡這裏。并不是因為等在入口處迎接她的老板長了一副讓小時候的她害怕的模樣。

歆怡看見老板，便降下車窗。

老板見歆怡降下車窗，便迎了上來，又彎腰和她揮手打招呼。

歆怡禮貌叫一聲鄧叔叔，問他怎麽會在這兒。

被她叫做鄧叔叔的男人穿着簡約素淨，脖頸上戴了一串玉珠，墜在胸口的吊墜是塊玉佛牌，壓制住的是滿手臂的彩色紋身。

他沒忘記車裏的小姑娘小時候曾被他吓到想哭卻不敢哭，盡量溫柔地說：“在這兒等你呀，歆怡，叔叔擔心你自己來會找不到路，沒想到你這麽厲害，長大咯！”

這麽多年，歆怡依舊沒能習慣她鄧叔頂着一張令人心生畏懼的臉說出可愛的話，不知道如何應付，卡殼着說：“哎呀，這，這多不應該……”

鄧叔倒不在意，又往後退了一步，和她拉開距離，指着某一處說：“歆怡，你就往左前方開，把車停到你能看到的那座假山後面就好了啊。”

歆怡應聲好，沒搭理打開的車窗，再度扶上方向盤，往鄧叔說的那個位置開。

歆怡意識到自己是真的長大了，她已經明白鄧叔等在這裏并不是他所說的擔心她迷路那麽體貼，雖然她确實是第一次獨自開車到這裏來，而是因為她媽媽是會員中的會員，VIP中的VIC，至少在他們這個交際圈裏，她媽媽說話是很有份量的。

會員制的私人會所，但凡迎接貴客，肯定都是獨一份，今天這裏除了她媽媽，和邀請來的客人，不會再有其他不相關的人，所以歆怡把車停在東南西北哪個角落都是無所謂的，都不會影響別人。

鄧叔是在讨好她媽媽，或者她爸爸，她的其他親戚長輩，順帶對她好。因為對她态度好，不一定會得到什麽，但對她态度差，一定會失去點什麽。

歆怡沒有很好地回應鄧叔，但程頌替她那份一起做到了，雖然他們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家人，只是姓氏讀音有些接近。

也許是因為程頌習慣了歆怡的嚣張跋扈，也許是因為程頌注重禮儀，也許是因為程頌家裏的背景不如歆怡的這般強硬，不足以支撐他像歆怡一樣，哪怕稀裏糊塗的，都不會被人責怪，還會被人争搶着奉承說真可愛。

歆怡沒有擔心自己的回應會不會讓鄧叔誤會她不禮貌，也沒有在乎程頌會不會進不來，被攔在門外。因為她早就習慣程頌跟在她身後，無論如何，無論怎樣，都不缺席。

至于如何做到不缺席，那是程頌應該操心的事情，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