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肆意

肆意

五點多，五六七都還在狗窩裏睡得四仰八叉，歆怡就醒了。

管理爺爺那架達索獵鷹的乘務團隊給她發了信息，說飛機已經停在了隔市的機場，八點過後就可以起飛。

歆怡便打了個電話給程頌，讓他現在過來，他們還能順路去音悅谷的酒店吃早飯。

音悅谷度假村主要在燕南市東部，有山有海，橫跨海域建到了鄰市，歆怡的游艇就養在交界的那一片海。

吃早飯的時候，歆怡還能隔着落地窗看見遠處山頂上她的城堡。她已經很久沒去住過了，她打算從上海回來之後，在那兒過今年的聖誕和跨年夜。假期期間，雨嘉和歐陽應該也會回來，她要邀請她們一起住在那裏。

登上飛機，爺爺的管家也在，給歆怡遞了張卡片，說爺爺給她的錢就在裏頭。歆怡把卡揣進口袋，蜷着腿坐在沙發上，看着窗外從灰白色的機場變成藍白色的天空。程頌則是在邊上拿着幾個玩具陪五六七玩。玩具上邊印着品牌的logo，雖然品牌沒有對外出售過寵物玩具，但不妨礙他們為五六七單開一條生産線。

乘務員走到面前來，歆怡見她在說話，但自己聽不見聲音，後知後覺摘了耳機挂在脖頸上。她今天在衆多顏色中選中了星光色的耳機，因為漂亮，但也重，一摘下來，腦袋輕松了，脖頸又負重。

乘務員是來問歆怡喝什麽的，還是和以前一樣的鮮榨果蔬汁嗎。歆怡說：“好，再準備點水果給五六七吃。”

五六七一聽見和自己有關系，兩條前腿踩在程頌的腿上朝他嚷嚷，歆怡看它一眼，程頌又捂上它的嘴：“躲不掉的。”

歆怡端着果汁進了裏邊的卧室，任程頌一個人對付五六七，乘務員則是在邊上給她開了瓶礦泉水。

乘務員離開前，歆怡破天荒地說了句謝謝，說完之後她們兩個人都沒反應過來，還是乘務員反應快，說這是她們應該做的。

歆怡很少對人說謝謝，因為她出生以來享受到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優待與服務，她習慣了，她覺得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直到她昨天去餐廳站了兩個小時，才發現她們不過是在用自己的勞動力換取報酬而已，沒有誰對誰的服務是應該的。

卧室裏很安靜，歆怡又想起她們可能拿到的薪資，還有可能居住的環境，但她想象不完全，只能代入看見過的一樓住戶的家，那也不太好。

她還記得她曾經對陰陽怪氣她不上學的同學說過：“擔心你自己吧，別上班之後發現是在給我打工，跳了槽又發現是從我媽咪手下跳到了我爺爺手下。”

歆怡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手撐着下颌。卧室裏也有小窗戶，可以讓她清楚看見達索獵鷹正在雲層中穿梭。

陳董說過她和別人不一樣。她好像确實和別人不一樣。

她從來沒有坐過任何航空公司的航班，因為她的媽咪和爺爺都有飛機，A319甚至是陳董的第二架。再不然她就是包機出行，花點小錢換來便利和隐秘。

今年暑假，為慶祝她成年，還拿到駕照，爺爺送了她一輛萊肯，所以她飛去了阿布紮比，和程頌秦深他們一起封了條路，只為飙車。雖然被陳董知道後沒收車鑰匙并教育了一頓，說她忽視自己的生命安全，但她已經到了迪拜，所以她又讓哈利法塔透過玻璃幕牆看着她一個人滑滑梯。

今年寒假，她在家裏被暖氣包裹着，呆膩了，想看燕南不會出現的雪，便飛去阿爾伯塔的路易絲湖滑雪場，雖然想要學習新動作的時候摔傷了腿。

今年某天，她單純想窩在飛機上的被窩裏享受安靜的飛行時光，但又不想被困在飛機上太久，于是飛往武吉知馬。在那兒的家裏住了不到兩天，想出海，便又飛到了蘭卡威。但那裏的度假別墅，實在不如音悅谷的，所以她沒待夠一天就回國了。

這個世界就像五六七現在叼着的那根骨頭一樣，是她的玩具。所以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多到她現在一下子想不起來全部了。不過當她偶爾看見，或者聽見某些新聞傳聞的時候，她又會記起來。

歆怡似乎有點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抗拒商場上的事了。她以前調侃自己，說是因為有精英恐懼症，沒法兒靠近那些滿口專業名詞的專業人士。現在她發現，她恐懼的其實是背後潛藏的壓迫，盡管她的家人，甚至她自己，在很多人的眼裏就是施加壓迫的那一方。

但不全是的，她阿奶原先就只是一個普通的，渴望美好愛情并願意為此付出一切的女孩而已，最後卻變成了商場博弈的受害者。

飛機降落後，程頌才抱着五六七進來卧室，準備叫醒歆怡，卻發現她沒睡覺。歆怡伸手拍拍床鋪，程頌便把五六七放到床上。

五六七今天戴的項鏈上鑲嵌着的是塊粉色調為主的帕帕拉恰。歆怡伸手挑着它的項鏈玩，又教它：“你等會兒看見阿奶之後，就和她說，阿奶阿奶，我好想你啊，我們好久沒見啦。等你把阿奶哄開心了，媽咪再……阿奶也會給你送禮物的，記住了嗎。”

五六七汪了聲。歆怡便起床穿外套，兩人一狗一同下飛機。

歆怡的白色魅影一直停在阿奶家裏，現在被人送到了機場停車場，她開車帶着程頌一起回疊翠園。歆怡這回沒收拾行李，因為阿奶說給她買了好多新衣服。

終于回到家，阿奶早就等在屋子門口，見到歆怡的車回來，便又迎上去。

歆怡壓根沒認真停車，只是把車開進家裏來，就從程頌手裏抱過了五六七，一起下車。

阿奶穿得很樸素，沒有穿金戴銀，但厚厚的棉服看起來很保暖。只是歆怡一下車被風迎面一吹，冷得抖了下，心疼地對她說：“哎呀，不是都說要你在家裏等我啦，我這不是就回來啦。”

又拍拍五六七的身子後，歆怡把它放到地上，它立刻跑到阿奶腿邊，朝她拱手。

阿奶樂呵呵地彎腰抱起五六七，說：“好久不見啦崽崽，又長大咯。”擡起頭來回應了程頌的問好之後，她又對歆怡說：“歆歆你快點，帶着小頌進家裏來，外面冷。”

歆怡兩步跨作一步進了屋，脫了外套就躺在阿奶家的沙發裏打滾。程頌則是停好車才進來，一進門就聽見阿奶抱着五六七對歆怡說：“這像什麽樣子啦，拖鞋穿一個掉一個。”

歆怡腳一蹬，另一只拖鞋也掉了，她又對着阿奶咧着嘴笑。阿奶坐在她腦袋邊上的沙發裏，拍了拍她的手說：“你不去北京找你姥姥玩吶？”

歆怡耍賴說：“不去，我就要一直賴在這裏，等你看煩我。”

阿奶笑着撇她一眼：“淨說瞎話。”

注意到程頌進門，阿奶便朝他說：“來，小頌過來坐。”

歆怡沒有要讓路的意思，依舊一個人霸占一整張長沙發，指着對面的小沙發對程頌說：“你坐那裏。”

阿奶又拍拍她的手：“就小頌讓着你。”

歆怡朝阿奶吐吐舌頭，和五六七耍賴的時候一模一樣。

歆怡的姥姥是個比陳董還要難對付的角色，因為她不僅培養出了陳董，還培養出了歆怡的姨媽舅舅們，他們每一個都不是簡單的人物。而且姥姥的祖上還當過皇帝的老師，連皇帝都敢罵，那罵她這小屁孩豈不是更信手拈來？所以歆怡挺害怕姥姥的，很少主動回去北京找她，除了過年過節。

姥爺稍微溫柔一點，歆怡小的時候還會教她舞刀弄劍，可惜姥爺年輕的時候在天寒地凍的地方長途跋涉，落下不少病根，去年年初的時候身子扛不住，去世了，到現在已經快兩年。姥爺原先是陽城人，年輕的時候随着隊伍一路奔波勞累，最後穩定下來後定居北京，又認識了姥姥。只是這些都成了往事。

歆怡在阿奶家裏躺了三天，每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吃了飯就躺在客廳的沙發裏，看看電視，玩玩手機，偶爾拆開阿奶給她買來的新衣服換上，整個人焉巴巴的。

阿奶讓她陪自己到門口的公園逛逛，歆怡說不想去，天太冷了。阿奶說：“今天大太陽的呀。”歆怡還是懶得動，說：“在家裏曬曬太陽就夠的啦。”

家裏房間多，程頌也住在阿奶家，他每天邀請歆怡和他一起帶五六七出門散步，或者是去喝下午茶，開直升機跳傘，也被拒絕。

阿奶拿歆怡也沒辦法，悄悄和程頌說：“小頌，你去把她老爸叫來。”

于是老何風風火火的來了，開着他的新車，還在家門口鳴了聲喇叭。

歆怡正躺在沙發裏睡覺，被吵醒，問是誰這麽沒有素質。阿姨說是爹地來了。歆怡翻個身，不理他。阿姨又說爹地提新車了。歆怡立刻睜開眼，又爬起身走到門口去。不是被停生活費了嗎？他哪來的錢！

老何在門口，他新提的那輛藍灰色的庫裏南也在門口，而且車牌有點眼熟。

滬B·B2…6…88？？

這不是應該挂在她那輛白色魅影上嗎？！

歆怡揉揉眼睛，問老何說：“你怎麽搶我車牌！”

老何嘿嘿笑說：“車牌上的BB和我這輛車搭呀。”

歆怡皺眉啧了聲：“你哪來的錢？她又給你了？”

老何故作神秘說：“是我的私房錢。”

歆怡手一伸說：“分我一半。”

老何又兩手一攤：“我花光了。”

歆怡轉身就對屋裏的阿奶嚷嚷：“奶奶，他搶我車牌！”

阿奶正在給五六七穿衣服，哎喲一聲說：“阿奶讓他賠給你一輛，現在就讓他帶你去買！”

“我不要。”歆怡又摟了個抱枕躺回沙發裏，“我就要他把車牌還給我。”

歆怡還是沒出門，老何來了也不管用。

直到幾天後，又一品牌在上海舉辦面向VIC客人的晚宴，老何說：“媽咪讓你和小頌替她和小程阿姨一起去。”

歆怡才不情不願換了身衣服和程頌一起出門。只是她沒穿禮服裙，因為天太冷了，就算室內有暖氣，她也嫌長裙麻煩。阿奶也擔心她會着涼，特地給她披了厚厚的披肩。

抵達宴會舉辦場所，從下車開始，便有專人負責帶着歆怡和程頌，關注他們随時可能出現的一切需要。

品牌方依舊把歆怡安排在主桌，又把人氣最旺的代言人安排在她身邊。

和一看就暖洋洋的歆怡比起來，女代言人身上只有一件抹胸長裙。而程頌身邊的男代言人穿的是和他一樣的黑色西裝。

歆怡對女明星沒什麽印象，但還是解了身上的毛絨披肩披到她身上，吓得人家連連道謝，又怕拂了她面子，沒敢拒絕。

沒過一會，有服務生來問歆怡需不需要毯子。歆怡看了眼她穿着短裙的雙腿，說：“不用了，我不冷，謝謝。”

歆怡後面再沒有說過話，識相的代言人和服務生們也不敢打擾她。但歆怡今晚還是訂了很多東西，穿的，戴的，統統送回了僑城家裏。

回家路上，歆怡想，如果程頌沒有跟她一起來，她或許會向品牌方提議，下次讓她們穿得暖和一點。

晚宴結束的第二天，陳董打來電話，讓歆怡回燕南。歆怡以為是她昨晚在晚宴上的表現不夠好，媽咪要怪她，或者是終于有時間和她算算修車費的事，推脫說她要去北京看望姥姥。

如此強悍有力的理由，卻被陳董駁回說：“等忙完這幾天，我和你一起回去。”

歆怡只好回了燕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