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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泸市團辦大樓難得嘈雜的一天,301號會議室門外,腳步匆匆。
女人安靜地坐在入門最近的一個座位上,仔細翻閱手上這一沓資料,不知道想起了什麽,她看了一半,又回翻到首頁,盯着一張藍底的一寸照,唇角柔柔地勾了勾。
又過了一刻鐘,門外響起了屬于這間會議室的敲門聲,她回頭,終于看見這張一寸照主人立體的臉。
三兩年不見了,小姑娘長大了,雙頰的嬰兒肥盡數褪去,出落得愈發标致,長發垂肩,袅袅婀娜。眼下,她一雙烏黑水靈的眼眸正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卷睫微顫,呆滞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女人莞爾,靠在會議桌前,沖着愣住的都樂盈盈一笑,露出兩個酒窩:“不叫人嗎?”
她剛剛就知道自己的聯絡員是都樂了。
李陽帶她參觀會場對接聯絡員之前,都樂就站在倒數第二排的窗邊,跟着臺上的指導員念誓詞。她順着李陽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眼就認出了陽光下那個明晃晃的小姑娘,不是當年那個別扭的小孩又是誰?
久別重逢,女人的心情好極了,她接過李陽遞來的一打簡歷複印件,第一張就是都樂的,上面十分詳細的羅列着小姑娘這幾年的大學經歷,她粗粗掃了一眼,轉過頭對李陽說:“不用過去了,李陽同學,我認識她,一會兒我自己找她,你去忙吧,謝謝!”
李陽應答一聲,跑開了。而她噙着笑意轉身又回到了301室,坐着細細看起了都樂這兩年的生活經歷,小姑娘很優秀,四年不見,現在都是“都主席”了。
她不着急去見人了,也想看看小姑娘一會兒見到她會是什麽反應。
**
都樂把着門半晌沒動,盯着裏頭的人百感交集,她沒認錯人吧,姓氏也對得上……
傅老師,竟然是傅纾!
小姑娘一時間陷入了自我懷疑,她想從這樣的表象中看出一點端倪,她一定是花眼了,或者是因為暑氣,也可能是因為鬼力亂神,眼前的一切稍有些不可置信,可那人卻好似錘證據般來了一句“不叫人嗎?”
這下無疑了,真的是傅纾本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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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傅……老師,您好,我是濱市片區支教校點的聯絡員,都樂,很高興……很高興……好巧啊,嘿嘿嘿。”都樂還沒從見到傅纾的詫異中緩過來,正磕磕絆絆地自報家門,擡頭看見傅纾饒有興致地盯着她看,頓時耳根通紅,腦袋一片空白,在門口站得筆直,一如多年前,她們初見面那天的傍晚。
剛組織的客套話全都忘光了,她語無倫次的也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額頭的汗水不知是因為暑氣還是羞赧,順着臉頰淋漓落下,直把傅纾看樂了。
眼瞅着小姑娘馬上就要頭頂生煙,傅纾這才拿起一旁的面巾紙,徐徐向她走去,抽出一張紙巾遞給跟前的人,示意她擦擦額頭上的汗水,戲谑道:“有這麽緊張嗎,話都說不全了,別杵在門口了,你想我在走廊上開動員會嗎?”
都樂“啊!”了一聲,趕緊讓出通道,招呼其他隊員進來。
都樂自看到傅纾起,腦子就宕機了,她想了一圈,沒想好要跟人說什麽,寒暄和問候此刻都顯得那麽不合時宜。讷讷地,只想盡快消失在傅纾眼前,于是看着人流進來,她後知後覺地找了個空當插進隊伍,挪到會議室角落裏縮着。
她應該不想看到我吧,都樂心裏想。一邊想着,一邊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神,遠遠地朝傅纾的身影望去,白衫、黑裙,溫潤如昨。
旁邊有同學閑聊:“哇,傅老師好漂亮呀,氣質真好!”
是啊,好漂亮呀,矜貴自持,不可方物,都樂如是想。
她正看得入神,沒想剛好對上傅纾掃過來的視線,那人亭亭立在會議室門口,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忽然眉峰一蹙。都樂心裏咯噔了一下,皺眉了啊,她果然不想見我,還是覺得我是個麻煩鬼。小姑娘低了頭,眷戀的小眼神漸漸黯了下去,不敢再看了。
這波躲閃的操作自然沒逃過傅纾的眼睛,都樂太奇怪了,是因為太久沒見生分了嗎?長大後的小姑娘沒有從前黏她了,沒有一點重逢的興奮,甚至還有些……冷淡?
她不過先招呼其他人進會議室開會,再想回過頭跟她說說話,這家夥倒好,不知道什麽時候一聲不吭蹿到會議室角落去了,就那樣耷拉着小腦袋,滿臉沮喪。
是覺得自己冷落她了嗎?還是因為自己剛剛的口氣太生硬了,傷到了?傅纾不由得皺起眉頭,暗暗回想。
等人都到齊,傅纾走回臺上,準備開始開會:“都樂同學,上來坐這。”
傅纾低沉又清冷的聲音穿透窸窸窣窣的會議室,傳到那人耳中,都樂有片刻失神,有多久沒聽到她這樣喚自己了,她心裏起伏的厲害,怎麽也想不到傅纾開會的第一句會是喊她上去。
那人眉頭皺的那麽緊,話音裏,也帶了點公事公辦的冷漠,那麽不願意看見我,為何還要喚我上前?
都樂不想靠前惹傅纾的不快,可眼下,她又不好駁了傅纾的面子,挑戰指導員的權威,只好硬着頭皮起身往前走。
傅纾想着喚她上前,好歹要介紹一下自己的聯絡員吧,其他的事兒,會後再說。哪裏想得到就這點時間,小姑娘腦子裏早已上演過幾百場情感大戲。只看到她坐定之後,對自己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明顯興致不高。果然有問題,是自己剛剛太兇了吧,不然怎麽一副這麽一言難盡的模樣。
傅纾哭笑不得,挺好的,還是自己熟悉的那個別扭小孩,要開口逗逗她嗎?
只是,想到底下還有幾十雙眼睛齊刷刷地看着,傅纾忍住了,先辦正事吧,于是輕啓紅唇,繼續往下說:“大家好,我是傅纾,是你們本次支教的區域指導員,之後一個月……”
會議的精神都樂其實已經一句話都聽不進去了,她滿腦子只有傅纾剛剛喊她姓名的那一聲“都樂”,聲音還一如既往的沉穩,稱呼和語調卻已不是從前般親昵,都不喊自己“樂樂”了,到底物是人非,巨大的惆悵感霎時裹挾了她。
“都樂,一會兒你組織大家建個聯系群,□□群用來收發通知,微信群大家可以交友暢聊,這樣方便交……都樂,都樂?”傅纾正在給自己的小助手安排任務,卻遲遲未得回應,沒想回頭一看,小姑娘還喪着臉,不在狀态,一旁有同學伸手戳了戳都樂,小聲喊她回神:“都同學,傅老師喊你建群。”
“啊!”都樂一聽,趕緊騰地站起來:“啊!群,對,群已經建好了,我把您拉進去吧,您……用的還是原來那個□□嗎?”
“嗯!”傅纾意味深長地看了都樂一眼,又補了一句:“微信同號,你加下我,再建個微信群用來聊天,交流交流感情。”
都樂應了聲“好”,坐下開始翻找傅纾的□□號,拉她進群,她看見傅纾的頭像依舊是沉悶的灰色,上一條信息還停在幾年前的夏天,眼神又黯了黯,更加寂靜無光了。
傅纾部署完工作時,已經下午三點了,他們要在天黑之前乘坐城際大巴前往各自的支教點,不少S省其他城市支教團隊已經出發了。傅纾、都樂和剛才好心提醒她的同學都要去北溪小學,便留下等待其餘四名隊員從附近的賓館收拾東西過來集合。
等人走完,偌大的會議室便只剩下她們仨,周遭的環境逐漸安靜得能聽見傅纾翻紙聲,太逼仄了!都樂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呼吸越來越不順暢,見人暫時沒有需要自己幫忙的地方,她站起來,只想跟着最後一波人流的尾巴,盡快逃離這個滿是傅纾的高壓環境,不想傅纾卻把她叫住了:“都樂,去哪兒?”
都樂頓住了,去哪兒,總不能說太壓抑了,想出去散散心,說去哪兒好呢?
對了!李陽!
都樂:“我去李陽辦公室取行李,我今天剛到,行李還在他辦公室。”
對的,我去取行李,順便……冷靜一下。小姑娘覺得自己聰明壞了,借口找的剛剛好。
不想,傅纾卻幽幽來了一句:“正好,我跟你一起去,我的行李也在他那裏。”又轉過身對那位“助人為樂”的女同學說:“你是陶禮對吧,你在這裏等一下隊員,我和都樂先過去取行李,一會兒還在這裏會合,如果我們回來的晚,麻煩你們在這兒稍等一下。”
都樂愣住,心想,完了,她為什麽要跟我一起走,要支開陶禮要和我說點什麽嗎,時隔多年的秋後算賬?李陽辦公室就在樓上,取個行李能回多晚?都樂心裏一陣恐慌,腿都邁不動了。
傅纾走出去幾步,正欲問點什麽,回頭卻見都樂沒有跟上,無奈地嘆了口氣,又折回來摟過都樂的肩,推着她往外走:“愣神呢,一整天魂不守舍的,丢飛機上沒帶下來?”
都樂看着傅纾節骨分明的手摟上肩頭,頓時渾身一僵,想順着她的步伐走,卻總感覺肢體哪裏都不協調;想找點話題和傅纾尬聊,又看見周圍的環境真不是取行李的路,都樂的心徹底涼了,傅纾果然有話要說。
她要跟自己說什麽呢?會怪我太黏人嗎?她想了很多,想得忘了去回應傅纾的打趣。
“樂樂?是不是有哪裏不舒服?”傅纾拉住人停下來了,小姑娘真不對勁,是不是水土不服中暑了?她伸手覆上都樂的額頭,溫度還好,沒發燒,又順着去看都樂的臉色,一低頭就對上了都樂不安的眼神。
都樂:“沒……沒有不舒服,傅老師,我們去哪兒呀,這條路不到李陽辦公室。”
剛剛那個眼神是怯懦嗎,聽過二十來歲遲到的叛逆,沒聽過二十來歲突發的認生,傅纾稍稍有些意外,想到小姑娘此前突然不聯系的行為,有些問題仿佛有了眉目,但眼下時間緊,任務重,并不是交流的好時機,她只得先解釋自己的安排:“是不去辦公室,我們下樓找個藥房備點暈車藥和避暑藥品,一會兒再去拿行李。”
啊,原來是這樣,只是去買藥呀,都樂舒了口氣。
傅纾頓了頓,小姑娘為什麽突然間一副如釋重負的表情?她總感覺哪裏不對,一時又說不出一二三,幹脆先擱置一旁,開口吓唬都樂:“你在想什麽?怕我把你帶去賣了?”
“啊?沒……”都樂紅着臉,小聲嘀咕着。
沒?既然不怕,你忐忑什麽,我讓你這麽沒有安全感嗎,忘了自己小時候都是怎麽纏在我身邊了?
傅纾有些不适應都樂的生疏,卻沒有細想各種緣由,一邊心裏好笑,又不好真的笑她,只輕輕拍拍她肩膀說:“放心了,丢誰也不會把你丢了,我跟你保證,樂樂!”
都樂得了許諾,愁了一天的小臉蛋終于露了隐約的坦然,傅纾的保證讓人很是受用,她高興得把過往的憂慮暫時抛在了腦後。
傅纾看她雨過天晴的樣子,漸漸寬了心,看來問題不大,只是人生地不熟露怯了。
大廈前驕陽鋪了滿地,分不清是在歌頌什麽的洋溢,她轉頭也對都樂笑了笑,攬過小姑娘的肩頭,一頭紮進泸市的酷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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