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姐姐

姐姐

在林青山的印象裏，他有一個姐姐。

姐姐的頭發香香的，像是春雨過後的青草香。姐姐的手軟軟的，卻很溫暖。姐姐牽着他走路，她的步子不大，有時候林青山感覺周圍有人像風一樣拂過，把他頭發都吹亂了，他就問他們在幹什麽。姐姐很溫柔地摸他的頭，說：“他們在跑步。”

“我也想跑步，姐姐，”林青山大聲說道，“我要和他們跑得一樣快。”

姐姐笑了，姐姐的笑聲很輕，像含着花香的風。“我們青山以後會跑得更快。但現在姐姐跑不動了，青山陪姐姐慢慢走，好不好？”

林青山最害怕的便是過馬路，他害怕那些龐然大物，害怕吵吵嚷嚷的車流，害怕忽然在耳邊刺過的尖銳的摩擦聲。因為每到這時，姐姐便會一直道歉，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他們的話好像一群大蚊子在他耳邊鳴叫，他覺得自己的耳朵要壞掉了，他的腦子好疼。他在心裏大哭起來，可嘴裏還是和姐姐一起重複着“對不起”，把頭低到眩暈的地步。姐姐後來也很少過馬路了，他會在姐姐身旁。

姐姐常常會帶他離開家裏，不是到附近的小賣部，就是到鋪滿鵝卵石的小公園上去玩。鵝卵石很硬，大大小小的嵌在路上。林青山總想，如果這是巧克力的話，那一定是一塊最難嚼的巧克力，會嚼得他嘴巴疼。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姐姐，姐姐只是笑他貪吃，轉身買了一顆超大的棒棒糖給他，那顆糖林青山舔了好久，最後粘的滿手都是，可嘴裏還是甜滋滋的。林春山覺得那是一定是彩虹色的，他把彩虹吃進肚子裏了，才會撐撐的。

姐姐喜歡讀書，可是爸爸不喜歡。爸爸總是很生氣，家裏常常是摔東西的聲音，像打雷一樣。林青山沒有見過雷，但他知道，每次爸爸這樣做之後，姐姐的眼淚便會嘀嗒嘀嗒地落在書頁上，像雨滴答滴答地落在窗檐上，很久都止不住。

爸爸不喜歡他，林青山知道。爸爸總是步履匆匆路過他，偶爾林青山一個人在家裏，他會感受到好像來自四面八方到處的尖針一樣的目光，他知道其實只有一處 ，那是爸爸在看着他。爸爸又喝酒了。

林青山最不喜歡的是爸爸身上的酒味，因為每到這個時候，姐姐就會拉着他離開家裏，也不怕他摔倒了。每每這時，林青山總會想象自己是一只小鳥，周圍嘈雜刺耳的聲音都消失不見了，飛向只有自己和姐姐的地方。

姐姐喜歡給他講故事。天氣很冷的時候，林青山覺得自己要變成故事裏的雪人了，姐姐把他抱在懷裏，姐姐的手熱熱的，緊緊把他的手裹住。

雪人會願意融化在太陽的溫暖裏，林青山也願意一直待在姐姐的懷裏。

林青山記不清姐姐給他講過多少個故事了。她的聲音總是很輕，像是耳語。姐姐講故事的節奏很慢，有時會久久地沉默，久到他以為姐姐睡着時，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劃過他的脖頸。他抱緊姐姐，他害怕姐姐也會融化。

他從來不會催促姐姐，因為他知道，故事總是會講完的。但他和姐姐還有好多好多個需要故事的夜晚。

姐姐總會和他講一個故事。故事裏有一個小男孩和小狐貍，他們有好多好多的對話。林青山想，小狐貍一定是某種很溫暖的小動物吧，它會有姐姐的懷抱溫暖嗎？

他很想知道狐貍是什麽樣子的？可每次他才是想起來這件事，意識就已經變得模糊，再醒來時，他便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床邊是熟睡的姐姐。姐姐身上是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整個屋子像是被一個巨大的消毒水泡泡包圍着，難聞得讓他鼻子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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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是爸爸回來過。

他慢慢爬到姐姐旁邊，和姐姐額頭貼着額頭，他聞到了淡淡的青草香。他閉上眼睛，想起了那只小狐貍 。

他想，以後姐姐講故事時一定要讓姐姐告訴他小狐貍是怎樣的，姐姐肯定會回答他的。

可是，有一天，突然沒有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