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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這是一種相當奇怪的感覺。

雖然“無機質一般的眼睛”是個近乎被用爛了的形容, 但從來沒人覺得自己會在現實裏看到這種眼睛，再剔透的眼睛，其實也不會讓人覺得——“哦，這個人看起來不像人, 像機器人。”

哪怕是刻意去演AI, 去演機器人的演員, 其實觀衆也會覺得他們還是太“人類”了，哪怕演員努力去表現那種關節的機械感，不暢感，也會更讓人覺得這只是在努力模仿機器人該有的樣子, 而不會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真實的機器。

因為人的微表情其實真的很多，一旦有任何細微的表情出現在臉上，觀看者就會迅速生出同類感, 而不會像看人形機器人一樣，産生恐怖谷效應。

而一般來說，演員再努力, 都不可能将表情全部收斂的, 板着臉也是一種表情, 放空也是一種表情, 就連那些面癱的演員們，其實臉上也有表情, 不然觀衆們就不會是覺得出戲，而是覺得吓人了。

但出現在屏幕上的女帝的那張臉……

一時間竟讓人生出了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她的眼睛裏, 不光是沒有任何情緒，更是給人一種她不知情緒為何物的感覺。

而回想起來, 就連女帝的聲音也不像真人。

原本觀衆只是覺得女帝比較穩重，劇組可能是單純為了強調她那種古樸厚重的感覺, 所以讓她說話的速度極度放緩。

但仔細回想起來，她的說話方式，說話聲音，斷句方式，都帶着一種細微的違和感，一種微妙的遲鈍感，好像她身體有一顆巨大的齒輪在緩慢運作。

總覺得……這超出了單純的“帝王無情”的範圍啊。

帝王無情這個詞，更多的指的應該是殘忍取舍，而不是壓根沒有情緒吧！

就在觀衆陷入困擾，沉思到底是自己多疑了還是導演真的想表達什麽，暗示什麽的時候，屏幕上的盛大宴會已經結束了。

這一幕當初搭景其實搭了超級久，項導演對各個細節都是究極的吹毛求疵，差點把藝術指導組的老師們折騰瘋。

但出現在屏幕上，只有短短幾分鐘。

因為場面再盛大，如果沒有劇情，那也就沒有意義，這拍的是電視劇又不是觀光片，項導演并沒有因為舍不得辛辛苦苦造的景而多給這場宮宴幾個鏡頭，而是果斷地結束了它，不去破壞《妖聖》整體緊湊的節奏——他不可能冒着失去觀衆注意力地風險去大肆渲染天宮的盛大奇景。

現在的屏幕中，女帝遙遙站在鏡頭左側的雲霧邊緣。

鏡頭只能拍到她的背影。

這個鏡頭中的雲霧沒有那麽濃，只有地面上薄薄一層，剛好是一種半覆蓋了女帝鋪在地上的衣擺的感覺，時不時有飄起的雲霧，但不會遮擋住整塊衣擺。

一個身着黑色輕甲，護衛模樣的人形色匆匆地出現在了鏡頭中，他疾步走到女帝身後約三個身位的位置，猛地單膝跪了下來。

“屬下無能！願陛下懲處！”

“仙靈川本已成功斷流，山川河海陣也被成功破壞，但不知道哪來的凡人小子，竟看出了陣眼……”

女帝并未回頭，鏡頭依舊只能看見她的背影，跪在地上的輕甲護衛滿臉羞慚，一臉痛苦。

“未成之事，未成的緣由，不必向朕彙報。”

于是觀衆終于知道了，這前十幾集中那個若隐若現的籠罩在主角團身後的陰影，居然是女帝的近衛。

只是，女帝為什麽要這麽做呢？

三界都是她的領土，三界生物俱是她的子民，她有什麽理由去破壞仙靈川這樣一個靈氣充裕，數萬年來不知道給天庭填補了多少人才的地域呢？

項導演也沒打算賣關子，随着這輕甲侍衛又一連串的告罪，觀衆可以從他的話語中得知來龍去脈，以及女帝的動機。

仙靈川之所以靈氣充裕，其實是因為地下有幾顆天生天長的仙靈珠，而這個世界上，恐怕沒有人比女帝更清楚仙靈珠的損耗是怎麽計算的。

天庭使用仙靈珠時，用的是輪換制，這顆仙靈珠值崗——比如說一千年之後——就要換下去，讓另一顆上，然後原本的那顆去休息恢複，這樣才能達成一種可持續發展的效果。

仙靈川繁榮了太多年，凡人與修仙者俱毫無節制地肆意使用天賜的靈氣，那幾顆仙靈珠又偏偏生出了人格意識，對祈求者予以予求。

按這個速度下去，不出幾十年，那幾顆仙靈珠就将被正式耗盡。

真到了那時候，仙靈川便不會是“暫時性斷流”了，而是永遠不會再流淌。

從整個人界的總體靈氣濃度這個角度來看，這是最糟糕的結果，所以女帝派出了自己的近衛，要求他強行截斷仙靈川，逼走當地的人類，給那幾顆仙靈珠幾千年的恢複時間。

這事沒法明着下令。

因為這是天道，但并非王道。

——是做天的方法，不是做王的方法。

天庭中仙靈川出身的神仙不知凡幾，他們的人間家族基本都在仙靈川紮根，成為當地一方豪強，如果女帝直接下令讓他們搬走另尋居所，就算無人敢反抗，必然也生出異心。

所以選擇了更簡單的暗中處理，只是沒想到會橫生枝節而已。

鏡頭中，女帝終于動了，她伸出手，摘下自己發髻間一柄銀色小劍，轉過身來。

“寂滅劍意，劍意所毀之物，永世不得複原。”

這是下策中的下策，原本女帝的決定是先行截斷仙靈川，幾千年後再将它複原，這樣仙靈川又能迎來千年繁榮。

但既然這個方案失敗了，那就只能走下策——徹底截斷仙靈川。

仙靈川從此不再有過去幾千年的繁榮，但也有保全了仙靈珠，此後仙靈珠依舊可以福澤一小塊地方，但不會發展出現在仙靈川這樣的龐然大物，仙靈川的人口會迅速流失，最後只零星留下這片土地承受得住的數目，從繁榮的大城變為荒野。

但至少仙靈珠依舊可以長久地為人界提供靈氣，長遠來看，對整個人界會是一件好事。

跪地的近衛小心翼翼地擡起雙手，他兩手泛起黑光，幻化出了一雙純黑的甲質手套，最後才敢接過女帝憑空遞送過來的銀色小劍。

鏡頭一轉，主角團剛拿到女帝大方的賞賜，幾個人打打鬧鬧地想看看傳說中的仙靈珠什麽模樣，然後歡欣地離開了這片暫時還滿目繁華的土地，踏上了新的旅途。

本集完。

女帝初初登場，便引爆了大量的讨論。

“卧槽！什麽鬼？那主角前兩集不是白幹了嗎？！”

“草，等于說好不容易把仙靈川複原的結果是，讓女帝狠下心把仙靈川徹底阻斷？？？主角團要是知道真相的話真的不會崩潰嗎？”

“啊啊啊啊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怎麽會是這樣啊！主角他們還來得及趕回去嗎？能阻止嗎？？”

“好家夥，女帝果然是反派啊，其實我一開始就覺得這個身份配置估計是反派，但前面看着總感覺這個劇的天庭挺靠譜的，女帝感覺也算得上明君，我都快放棄她可能是反派這個想法了……果然還是應該再堅持一下……”

“弱弱地說一句……我感覺……女帝的考量好像也不是沒道理……不能竭澤而漁嘛……”

“同樣弱弱地支持一句，我也覺得女帝的想法挺對的，這有點像環保啊，普通人一般不會為了遠在天邊的後果犧牲自己現在的生活，而且主要是就算單個人努力環保了也沒用吧，畢竟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環保了別人不環保，其實只是你虧了別人賺了，而不是世界整體變好了，所以這種事只能更高的力量來統籌，所以女帝的想法也沒什麽不對吧……”

“好天真的想法，這跟環保最大的區別就是，現在生活在仙靈川的那些人，仙靈川一旦斷流，等着他們的就是逃難生活啊！！雖然這是仙俠劇，但背景本質類似古代，這跟天降大災然後一群災民不得不背井離鄉去逃難有什麽區別？！就算劇之後不會把這種畫面直接拍出來，但也不能就因此說女帝做的是對的吧？她一句為了長遠的發展，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好不好？”

“好家夥，你們讨論得好嚴肅……我弱弱地問一句……是只有我一個因為這集講話太文绉绉了所以走神了，全程沒注意劇情，光顧着看女帝有多好看了嗎……對不起我是文盲（。）”

“嗯……你不是一個人，我也光舔顏去了，嗯。”

“你們不是兩個人，秦尤從天而降的時候，我真的一整個，呼吸停滞，畫面真的絕了……”

“那個什麽，有沒有人覺得女帝的狀态很不對勁，怎麽形容呢……有種AI的感覺你們懂吧。”

“懂懂懂！！我也想找人說這個點來着！如果不是這是個仙俠劇，項導又從來不搞交叉題材，我都要懷疑這是AI統治世界，人類奮起反抗的劇本了！”

“哈哈哈哈，這個形容太精準了，完美表達了我今天的觀看感受，我一直在想怎麽說但又找不出合适的詞，謝謝你，陌生人。”

“對！就是像AI，所以我一邊生氣她的決定，但是一邊又讨厭不起她來。”

“對對對，本來主角團攤上這種破事，我肯定忍不住要破口大罵的，但我居然覺得對着女帝那張臉罵不動了，倒不是三觀跟着五官走，再漂亮的反派也不能迷惑我的心智！主要就是，感覺她和普通人類的思維模式完全不在一條線上，就是那種AI的感覺，感覺她本來就沒有人類情緒，在她眼裏估計人和其他動物甚至草木石子都沒有任何區別，所以就覺得用人類的标準去指責她感覺會很奇怪啊！”

“是的……所以她這是什麽情況，感覺看天庭其他人都很生動活潑啊，感覺這個仙界也就是一群法力高強的普通人而已，有情緒有自己小算盤的，就女帝一個人的感覺好奇怪。”

“我莫名聯想到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女帝的表現像不像常規描述裏的天道？”

“盲生，你發現了華點！！”

“我覺得這個推測比較靠譜，那主角團的努力其實就可以概括成，人定勝天？正能量起來了。”

“如果是這個設定的話，還蠻有意思的，一開始，就是女帝搞事的動機還沒出來的時候，我還在吐槽，好俗的設定，好俗的劇情，又是一個推翻天庭的故事，我想看大鬧天宮我去看猴哥不好嗎我來看你一個古偶？但是如果女帝是天道的話，立意就從推翻封建主義拔高到走出人類自己的命運了，這就清新脫俗多了嘛！”

“立意什麽的我不知道……我只想說女帝踩我……”

“草，樓上快收一收！哼！女帝要踩也先踩我！”

“我要求比你們低，我只想讓女帝用眼神殺我，嗚嗚嗚……”

“走開啊！我只要摸摸女帝的衣擺就滿足了嗚嗚……”

“……”

以上種種讨論中，有人說，仙靈川截斷後百姓流離失所成為災民逃難的景象估計不會被拍出來，不少人都贊同，結果這句話卻立刻被第二天播出的一集證僞了。

這集前二十分鐘，主角團已經開了新地圖，依舊沉浸在拯救了整個仙靈川的喜悅中。

但噩耗很快傳來，仙靈川再次斷流，而且這一次，斷流的位置覆蓋着森然劍意，有不怕死的修仙者想要走近看，但只是靠近而已，就被劍意捅了個對穿，他立刻想要找人救治，但沒用，怎麽療傷都沒用，他肚子上的那個大洞從此要跟他一輩子了。

天庭再次派人來處理，這是這一次，天庭團隊研究之下得出的結論是，仙靈川不可能再被修複了，截斷它的，是一種奇怪的劍意，估計是魔修所為，他們還要趕回去向女帝彙報，萬一真是魔修作祟，恐怕得立刻去排查人界與魔界相連的各地通道……至于仙靈川的人，你們自己早做打算吧。

主角團趕回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他們站在高山懸崖之上向下看，浩浩蕩蕩的人群像螞蟻一般邁上了漫長的遷徙之路。

原本在陽光下閃爍着金色光輝的巨大河流已經幹涸，只能看見深色的河床，這條大河原本滋養的農田，已經結成了塊，失去了水源的農作物已經成了枯草。

鏡頭拉進，那些遷徙者的模樣便清晰起來，麻木的臉龐，幹得皲裂的手指與嘴唇，身後空空蕩蕩的布袋，以及麻木的眼神。

主角團心生不忍，從高挑懸崖上跳下，試圖去幫他們，但他們能幫幾個人呢？

這一集的最後一幕，是努力幫助了十幾個人後的李雪晴擡起頭，看見一眼望不到頭的逃難隊伍，眼中不禁露出該往何處去的茫然無措。

本集完。

上一集結束時，女帝勉強還算是個有争議性的反派，這集播出後，她被主角團打倒的正當性與必要性立刻得到了強化。

雖然為了不破壞《妖聖》的爽感，項導對逃難者的刻畫只有短短幾分鐘，但這短短幾分鐘依舊在觀衆心中砸下一擊重擊。

女帝一念動，落在普通人身上便是一座要将人壓垮的高山。

這其實就是上一世的女帝演員哪怕被塞進了《妖聖》這部大爆劇，接下來卻還是發展不好的理由。

女帝這個角色，所作所為真的很不讨喜，仙靈川只是個開始，接下來還會有更多讓觀衆破防的劇情。

她不是那種能讓人共情的反派，她是只會讓人畏懼讓人生恨的反派。

她是真正無人性的神。

要到她的回憶殺，觀衆才會看到女帝曾經作為人的一面，可惜那個女演員沒把那段演好，前面又沒演出非人感，于是叫觀衆從頭罵到了尾——堪稱那年最受讨厭的反派角色。

秦尤飾演的女帝倒沒那麽遭人恨，她的所作所為雖然沒有任何改變，但她的表演與這位被強塞進來的女演員不同。

她飾演的女帝，就像觀衆讨論時所說的那樣，有強烈的非人感與AI感，觀衆會認可推翻她的統治是必要的，但不會遷怒到她本人身上。

就像科幻世界裏，大家會認同推翻AI的統治是必要的，但不會去讨厭AI本I，因為這個東西……它都不是人，做事全靠計算，就算它會為了達成最優解犧牲許多人，甚至可能導致人類整個種族毀滅，但它并不是出于私利私心在行動，它都沒有私利私心，沒有任何情緒，怎麽恨它啊？

《妖聖》還在繼續播出，維持着歡快一長段，破防一小段的劇情節奏慢慢向前推進劇情。

秦尤則要進組了。

《B計劃》雖然投資很大，但導演走得是明星大拼盤路線，所以片酬支出極高！秦尤估計是主角團裏最便宜的，不用說主角團，一些客串的大腕肯定也比她片酬高得多，因此在導演的漫天撒錢下，這部投資巨大的電影卻沒法奢侈地使用實景，只能棚拍了。

不過導演在造景上相當有經驗了，所以後來《B計劃》上映的時候，反正沒人挑過布景的刺。

秦尤如果只算這輩子的話，只拍過三部劇，《不眠城》，《妖聖》和《平生意》。

《不眠城》因為王導是個控制狂，啓用的幾乎是全新人（外加幾個糊人）體系，導演有完全掌控權，新人演員又多數都戰戰兢兢的，所以《不眠城》的拍攝氛圍其實很好，沒太多幺蛾子，也沒太多口角糾紛。

哪怕秦尤當時是全網黑的小三形象，都沒什麽人來找她麻煩。

楊秋本來想有，結果被趙安雅強行攔下了，這也是因為趙安雅深知她們是純新人，被換掉的成本無限接近于零，自然不願意去觸王導黴頭。

雖然很可惜，她的一番苦心最後還是喂了狗。

《妖聖》拍攝時的氛圍也不錯，不過就算不怎麽樣秦尤也感受不到，因為她總共也沒拍多久就走人了。

《平生意》雖然是宮鬥劇，但戲外倒毫無宮鬥氛圍，陸青生把演員們安排成兩兩一間，除了省錢這個重要目的以外，其實另一重目的在于希望演員們能熟快速悉起來，然後相處得好點。

不得不說陸青生還是太不接地氣，他完全不知道讓兩個人産生矛盾的最快方法就是讓他們住一塊啊……

不過幸運的是，陸青生的目标最後還是達成了，《平生意》劇組的氛圍也很不錯。

《B計劃》劇組就是完全不同的情況了，或者說……更符合秦尤上輩子對劇組的印象。

她到片場第一天，就被迫圍觀了幾場無硝煙的戰争。

《B計劃》主角團共八人，五男三女。

三個女性角色分別是，鑒寶師，騙子，和小偷。

這些是角色定位，不是名字。

秦尤演“騙子”，戲份不多，主要負責騙到入場券。

鑒寶師和小偷就比較重要了，因為《B計劃》除了主線以外的另一條線，就是這個沉寂了整整五年的江洋大盜團夥見獵心喜，一邊辦正事，一邊想順便把展覽上的珠寶也偷了，而鑒寶師和小偷顯然是完成這個計劃的重要兩環。

飾演鑒寶師的是長紅花旦施睿嫣。

飾演小偷的，則是同樣長紅的花旦李嫣。

兩個人名字都帶個嫣，有點巧對吧？

更巧的是，兩個人都是八年前紅的，各自出演了當年的兩部爆劇女主角。

更更巧的是，當年那兩部爆劇，從題材到女主人設上，都有極大的重疊。

都是武俠劇，都是刁蠻系女主。

所以可以想見，定位重疊，紅的時間也重疊的施睿嫣與李嫣，這八年來都經歷了怎樣的厮殺……

兩個人甚至直接把不和表現在了臺面上，不光圈內人知道她們倆王不見王，一看見對方就會黑臉，就連網上的吃瓜群衆都知道施睿嫣和李嫣兩人唯愛和對方撕逼，因為她們根本就沒藏着掖着，做訪談時，常有八竿子和對方打不着的話題，也被她們硬拿來諷刺對方。

也就傅導這種地位的人可以強行把她們倆湊到一部電影裏來了。

不過傅導或許能将她們強行湊到一部電影裏，卻不能強行讓她們和睦相處。

于是片場第一天便火花四濺。

開機儀式都還沒開始呢，傅導還在焦急地滿片場找不見了的豬頭的時候，施睿嫣和李嫣便争鋒相對了起來。

這兩個人在搶化妝間。

《B計劃》投資充足，演員又都是大腕，肯定不會不講究地讓演員拼湊着用化妝間，都是一人一間，這樣也能無形消弭很多可能的矛盾。

但施睿嫣和李嫣兩人，本來就是沒矛盾也要造出點矛盾來的，這兩個人同時看中了一間化妝間——說實話，秦尤看不出來這些化妝間有任何區別，她估計施睿嫣和李嫣也看不出來，只是單純想和對方争搶而已——然後兩人堵在那間化妝室的門口就開始陰陽怪氣了。

一開始兩人講話還是慢條斯理的，跟宮鬥劇似的，然後越說越急，越說越氣，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逐步提高了音量，加快了語速，最後就跟菜市場罵街差不多了，甚至翻出了八年前的陳芝麻爛谷子大搞清算。

秦尤：……

震撼。

施睿嫣和李嫣這邊死怼着對方吵架，但她們可不光是片場唯一的“風景”。

負責主角團中武力值的，是老武生龐景。

龐景在娛樂圈籍籍無名摸爬滾打了近二十年後才紅，或許是上天補償，他糊起來比一般的演員都糊，紅起來也比一般演員更紅，沒幾年就成了地位穩固的大腕。

但或許是二十年的摸爬滾打給他留下了PTSD，娛樂圈這個地方，本就是将捧高踩低，欺軟怕硬做到極致的地方，龐景在這個吃人的地方當了整整二十年的無名之輩，個中辛酸确實難以想象，所以他紅了之後，就格外看中鋪張和排場。

——俗稱，“耍大牌”。

進片場的時候，他身後便呼啦啦跟了一大群人，五個助理，十個安保，一個自帶化妝師，一個自帶編劇。

據說，只是據說哈，龐景的“自帶編劇”是白拿工資不幹活的，他雖然去哪個劇組都要把這個“自帶編劇”帶上，但從未真的有過任何想改劇本的想法，說的不好聽點，龐景是純純的文盲——考慮到他的出生年代和成長經歷也很正常——他能把劇本背下來就不錯了，要他對劇本生出什麽要改的想法，實在難為他了，就連單純加戲份，他其實也不願意，這又不是他沒紅的時候了，多一句臺詞就能多一天飯錢，他現在已經大紅特紅了好吧！一字千金懂不懂！要他多背臺詞？門都沒有！

龐景浩浩蕩蕩地帶着一群人進了片場，他的助理一號小跑着給他鋪好躺椅，在躺椅扶手上準備好保溫杯，他的助理二號找到了接洽的工作人員，開始一條條高聲——真的很“高聲”，生怕別人聽不見一樣——列出了龐景在劇組時每天要吃的點心飲料和一些其他注意事項。

龐景在躺椅上坐下後，又開始做作地折騰他的助理們，先是嫌地上不幹淨，要助理給他打掃幹淨，助理一邊掃地，一邊還要注意不要擋到他視線，又是嫌保溫杯裏的茶已經不燙了，趕緊去重泡，重泡完又說這茶味道不對，是不是放的新茶，都嘗不出味你讓我喝啥？！——于是又重泡。

秦尤随身帶着的小助理驚恐地看着她的同行們跟孫子一樣忙前忙後，兩眼汪汪地看向秦尤，發自內心地感慨道，還好秦尤從來不為難人。

就在龐景無比做作地耍着大牌的時候，片場又到了一號大人物——劉影後。

劉飛寧其實今年年紀不算大，才三十，但她可是已經紅了二十年了，對，她是個童星。

劉飛寧的氣質很特別，她永遠帶着一種慵懶的倦怠感，不過這可能也不算氣質問題，因為她确實一直很疲憊。

她是娛樂圈出了名的勞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碼有三百六十天在上工。

隔着鏡頭的時候，她臉上的疲憊感不算特別明顯，只顯得她有一種慵懶的美感。

但在現實中用肉眼看的時候，她的疲憊感就非常明顯了，劉飛寧又只化了一層淡妝，甚至遮不住她眼下的淡青色。

她疲憊地走到椅子前坐下，閉上眼，随意地一伸手。

她的助理們便立刻動了起來，其中一名助理快速點好煙，遞到劉飛寧手裏，劉飛寧吸了一口，又往旁邊一遞，該助理就立刻又接走這支煙。

全程劉飛寧甚至連眼睛都沒睜開過。

另一名助理已經跑到了負責和明星團隊對接的工作人員處，問最近的插頭在哪？

然後掏出了一個巨大的咖啡機，開始給劉飛寧煮咖啡去了。

煮完咖啡後，她小心翼翼地将調整好溫度的咖啡遞到劉飛寧唇邊，劉飛寧緩緩睜開眼，抿了一口，繼續閉上了眼，該助理則麻溜地将剩下的咖啡倒掉，繼續去煮咖啡，然後放到保溫箱內，等着劉飛寧再次“臨幸”。

如果說龐景的耍大牌是刻意又做作，有種缺什麽就嚷什麽的虛張聲勢感，那麽劉飛寧的耍大牌便是刻在骨子裏的自然驕矜。

秦尤曾經見過一段關于古代貴族心态的描述。

據說，古代的貴族在奴仆面前坦身裸體完全不會感到羞恥，因為他們不會将奴仆視作人，而是将他們看作單純的物件。

就跟現代人不會因為被熱水器看着洗澡而感到困擾一樣，古代負責往洗澡桶裏加熱水的奴仆在貴族眼裏也就是個熱水器，又怎麽會因此生出羞恥。

劉飛寧給人的感覺，就輕易能讓人聯想起這段描述。

如果說龐景是故意折騰他的助理來展示自己擁有的“權力”，是不尊重人，把助理當下等人，就和娛樂圈其他很多愛耍大牌的明星一樣，那麽劉飛寧就是壓根沒把助理當成人，只是個點煙的物件，是個全自動的咖啡機罷了。

這或許和她成名在幼時有關，她可以說從小就已經被“服侍”慣了，被伺候已經成了她的本能。

秦尤的小助理再次兩眼汪汪地看了一眼秦尤，萬分慶幸自己找的工作靠譜，她聽說過劉飛寧的助理工資極高，但離職率依舊居高不下，她現在算是懂了，再高的工資，都抵不過這種不被當人看的心理創傷好吧……

現代人已經對自己是個人這個概念習以為常了，一些人或許一開始覺得為了這麽高的工資，伏低做小有什麽難的？但真做起來，真的被剝奪了“被人當人看”的權利後，就知道痛苦了，離職起來自然飛快。

劉飛寧雖然傲慢，但其實并不是刻意在炫耀，她并不是為了讓人看自己有多紅有多厲害，只是她已經習慣了如此。

但她展現出來的驕矜還是戳到了龐景那顆脆弱的玻璃心。

劉飛寧帶的人看起來其實沒龐景那麽多——龐景身後可是浩浩蕩蕩跟了近二十個人。

劉飛寧身後跟着的只有六個助理，雖然這只是明面上的，她每年花費在安保上的錢足以養活無數普通家庭，所以她的保镖們此刻都分散在細節處。

但是六個助理，剛好比龐景的五個多一個。

龐景到底是羨慕還是讨厭當初那些在他頭頂高高在上的明星，還是什麽別的複雜情緒，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表現出來的就是，他的排場一定得在劇組壓所有人一頭才行！

劉飛寧不光帶了六個助理，她的助理們還立刻占據了工作人員的所有注意力和時間，弄得龐景的點心都被向後排了。

于是龐景深感羞辱，他氣得也不招手讓助理附耳過來了，而是直接一個鯉魚打挺，從躺椅上躍了起來，對着其中一個助理生氣地說了一堆話，那個倒黴助理就立刻小跑着去找工作人員了。

這下可是苦了劇組的工作人員，跟條長繩一般被兩頭拉來拉去，這邊要他們為龐景準備什麽什麽，那邊說得先為劉飛寧準備什麽什麽。

不光如此，在劉飛寧再次就着助理端來的咖啡杯抿了一口的時候，這個動作也不知道戳到了龐景什麽痛點，他猛地跳起來大踏步走向劉飛寧。

“你懂不懂什麽叫尊重人啊？！老子最看不慣你們這種眼高于頂的大明星了，自己沒手啊？還要讓人喂飯！”

不遠處圍觀的秦尤：？

這突如其來的正義感，有點幽默……你自己有很尊重助理嗎……

劉飛寧終于半睜開了眼，跟看傻子一樣撩起眼皮子看了眼龐景，朱唇輕啓，吐出三個冷冷淡淡的字：

“神經病。”

龐景立刻就炸了。

截止目前為止，秦尤都還只是個圍觀群衆，和她一樣純純圍觀的還有一個坐在陰影裏的當紅小生，他和秦尤的背景差不多，都是最近比較紅，然後公司又比較厲害，才在《B計劃》裏混到了一個不大不小的角色，他比秦尤的戲份還少點，他是主角團裏的“黑客”，只有在鍵盤上敲敲打打，時不時飚兩句術語的戲份。

該小生一臉震撼，還特意看了眼秦尤，用嘴型無聲地說了句——“wow”。

明顯是在秦尤身上找到了同為圍觀群衆的親近感。

但好景不長，秦尤這個圍觀群衆沒做多久，幺蛾子就蔓延到了她身上。

《B計劃》組裏都是大腕，但大腕中也分三六九等，其中最大的大腕是飾演《B計劃》主角的顧影帝，顧影帝到得比較早，但沒來候場這邊，他和傅導私交很好，到了之後就去找傅導聊天了，後來片場用來做開機儀式的豬頭不見了，他就一直在和傅導一塊尋找豬頭。

比顧影帝稍微小一點的大腕就是劉飛寧和龐景，看他們倆比其他人晚到多少，其實就知道了。

其中龐景是故意晚到，想搞出一種姍姍來遲的壓軸氣質，劉飛寧則是單純誤機，她也沒太大時間觀念，也不關心片場其他人到沒到，所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晚到了。

但就算是他們二人，都不是《B計劃》劇組來得最晚的人。

在龐景氣憤地想和劉飛寧争論一番時，又一群人浩浩蕩蕩地進入了片場。

這次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男子，一臉跋扈，還帶着副墨鏡，他身後跟了一大群人，但他剛走進片場就一臉火大地回頭說道：“都到片場了還跟！跟跟跟尼瑪！你們他媽的有病吧？可以滾去給老頭子彙報了！”

剛剛走進來的，是娛樂圈知名二代褚文俊。

看名字就看得出來他父母對他抱有了怎樣美好的期待，可惜他本人和“文俊”這個詞是半點幹系不沾，出了名的草包廢物。

草包廢物也就算了，他這個條件，要是願意一輩子安安份份混吃等死，對他父母來說也毫無負擔。

偏偏他還虛榮，喜歡受人追捧，早年間還覺得自己有點能耐，出去投了一大堆項目，都是因為別人一吹噓他，他就找不着北了，還作為合夥人和別人一起創業。

這些創業項目自然是血本無歸的。

俗話說得好，勸人創業，天打雷劈。

敗家子吃喝玩樂是敗不了家的，只有當他想幹點什麽正事兒的時候，才是真正的敗家時刻。

褚文俊一通胡亂操作，短短幾年便蒸發了幾個億，給他爸媽這倆死摳的富一代心疼的，勒令他不許再投資了。

褚文俊頗感郁悶，他好虛榮的毛病又沒改，所以他找到了一個新的發揮領域——

娛樂圈。

還有哪裏比娛樂圈更适合受人追捧呢？

他爸媽倒也無所謂他去娛樂圈玩票，比起創業項目所需的資金，拍電影所需的投資真是毛毛雨了，而且有靠譜的經紀人幫他把關，一般他帶資進組的劇組總是能收回投資的。

于是褚文俊就開始在娛樂圈“大展宏圖”了，凡是大投資的電影劇組，總有他蹭一腳的身影。

別說，他這個不差錢富二代的人設還真吸引了不少小粉絲，混得不算頂尖，但也算小紅了。

又因為他爸媽總是劇組的領投者之一，所以他在片場的日子過得很舒心，過得跟在家一樣。

因此，他表現得如此跋扈也不算出乎秦尤意料，她本來就知道《B計劃》劇組肯定不會多安生，她看包括褚文俊在內的劇組衆生百态，其實都是抱着一種吃瓜心态。

她的打算就是安靜拍戲，安安穩穩地把這個角色演下來，确保自己能在這部日後大紅的電影中占據一席之地。

其他的紛争，遠離就是了。

沒想到的是，她想遠離紛争，紛争卻不想遠離她。

眼高于頂的褚文俊走進片場後，不耐煩地環顧了一圈四周，看起來是想找個地方落腳。

結果他的目光轉了一半後，在看見秦尤後就停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秦尤，超級大聲地說了一句：

“這劇組怎麽什麽人都有啊？”

秦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