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哭什麽?”

第06章 “哭什麽?”

一個上午沒人搭理焉聞玉,臨近午時,帝王禮輿回到重昭殿,與他同行的還有太後娘娘和幾位大臣。

太醫院早就在院使的帶領下,于殿內候着。

魏鄞修是被擡着出去,同樣擡着進來,他并非不能動彈,這會兒衣擺染血,在金銮殿上已經動過手了。

勤王自以為勝券在握,在朝堂上大放厥詞,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好侄兒死了還能複活。

就在文武百官那麽多雙眼睛的震驚下,施施然擡上來,帶着先帝親賜的佩劍,生生砍掉他一只胳膊。

一同遭殃的還有勤王的擁趸戶部尚書,正要用勤王皇叔的輩分相壓,就被一劍解決了。

魏鄞修倒沒有殺他,也沒讓斷手斷腳,不過削去發髻和左邊的耳朵,烏紗帽落地,革職查辦。

可即便如此,依然震懾住了文武百官,烏泱泱跪了一地。

戶部尚書差點沒吓暈過去!

濃重的血腥氣,揮劍時不眨眼的狠厲果決,眉宇間的黑氣仿佛将要沖破禁锢。

死過一次的皇帝,宛如地獄裏爬出的惡鬼,顯然更加不好相與,朝堂上人人自危。

太後娘娘在親眼看見兒子出現的那一刻,震驚程度不亞于在場任何一個人。

她是又哭又笑,這會兒釵發微亂,莊嚴儀态全無,卻還是舍不得離開,堅持到重昭殿親眼看禦醫診治。

重昭殿一氣湧進許多人,都往皇帝寝殿內擠,有訓德公公在,奉茶招待忙而不亂。

幾位禦醫輪番上前診脈,太後國舅爺站在左側,呂相爺等人站右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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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聞玉沒想到,這裏頭還有她的位置。

太後讓丁嬷嬷把她喊過來,湊近了去攙扶皇帝。

所有人都在看她,帶着一種微妙的審視,并不明目張膽,但又不掩飾打量的意味。

焉聞玉不明其意,只安靜地立在床頭前。

幾位禦醫的診治結果是經脈堵塞,毒淤于胸,需要針灸藥浴。

太後再三詢問,确定皇帝平安無事,這才松了一口氣,面上露出難以遮掩的疲态,眼角的細紋都更深刻了。

這般大起大落,尋常人都經受不住。

聖體無恙,呂相爺等人即便還有要事相商,這會兒也不急于一時,見狀适時的暫且告退。

自有禦醫着手安排施針用藥。

令恩侯沒走,讓太後回去歇着,他在此守住即可。

太後連着三日哀痛難眠,這會兒也撐不住了,不過臨走之前,看向焉聞玉。

道:“得給她一個位份。”

令恩侯跟着扭頭看過來,嘆口氣道:“原先我一直阻止太後行事,沒成想竟然救回陛下一命!”

他是反對冥婚的,這不是糟踐好人家閨女麽,傳出去也不好聽,只是耐不住太後悲痛欲絕,誰也攔不住。

什麽‘救回’?焉聞玉沒聽懂。

魏鄞修面無表情道:“賜封號,祝妃,天祝之人,福無雙至。”

“妃位?”太後不同意如此,“她是哀家派人在民間買來的,如何能做妃子,便是不從才人做起,昭儀也可。”

已經是何等的擡舉,豈能一來就封妃。

“她當得起,”魏鄞修一擡眼皮:“既是福澤深厚,給朕沖喜,叫朕死而複生,天大的富貴都受得。”

太後聞言,立即被說服了,念一聲祖宗保佑,道:“就依皇帝的意思,她能以氣運庇護你,留着也好。”

眼下後宮空虛,且先引個頭,往後熱熱鬧鬧起來。

焉聞玉聽得雲裏霧裏,身後的丁嬷嬷連忙戳她,低聲笑道:“還不快快謝恩。”

居然給封了妃位,簡直是天大的喜事!

焉聞玉一抿柔軟的唇瓣,張口欲言,一擡頭就撞入魏鄞修幽深的眼中。

這人口中把她說得那樣好,眼神卻冰冷得吓人,不帶一絲溫度。

焉聞玉心頭一悸,某種小動物的求生本能告訴她,他不想從她嘴裏聽見回絕。

縱使滿腹疑問,她還是乖乖行禮謝恩。

就這麽稀裏糊塗的成為了後宮裏第一個妃子,祝妃。

********

焉聞玉的住處被安排在朝悅宮,是訓德總管親自張羅的。

說是此處距離重昭殿很近,方便迎接聖駕,話裏話外無不妥帖。

朝悅宮畫閣朱樓,金碧輝煌,足足有十來個宮人伺候。

封妃聖旨下來後,流水般的賞賜一并送了過來,金銀玉器,水晶瑪瑙,是焉聞玉在劉家都不曾見過的精美貴重。

太後順勢把丁嬷嬷也給她了,丁嬷嬷喜笑顏開,領着一群宮女太監給祝妃賀喜。

天大的造化,都不必自己去争,位份和恩寵就源源不斷砸過來了!

昨日她還是孤苦的弱女子,今天就是高高在上的祝妃,誰人不豔羨!

焉聞玉卻沒有被這一切砸暈,她只覺詭異,一切來得莫名其妙,叫人為之不安。

詢問訓德公公,陛下作何封她為妃,才知今早魏鄞修在朝堂上親口承認,他能起死回生是因為她的緣故。

說她是福緣深厚之人,承托着帝王星的那顆福星,能庇護龍體安康,永享寧壽。

訓德公公笑眯眯揣着手,道:“難怪民間有沖喜一說,多人效仿,可見有些門道,祝妃于陛下有恩,日後只管青雲直上便是。”

“我?”焉聞玉愣住了,這天大的功勞怎麽可能是她的呢?

她不認為魏鄞修是那樣輕信好糊弄的性子,平白給出這許多好處……

為何如此?

況且,把她說得那般有本事,不是神仙,就是妖異了……

當晚在朝悅宮歇下,近身伺候的四個宮女,分別叫做聽蘭、弄梅、染菊、思竹。

聽蘭擅長梳頭,各種發髻妝面不在話下;弄梅有一手刺繡絕活,精于女紅,把主子的貼身衣物手帕包圓了;

染菊習得茶藝廚藝,糕餅湯水信手拈來;而思竹會的更多,研墨焚香奏琴均能侍奉。

這十八番武藝,就是給焉聞玉助力來的,丁嬷嬷說,要搶占先機。

陛下龍體欠安,想來是不會太快駕臨,勤王被砍了胳膊之後,尚有許多收尾事宜。

正好叫染菊做些滋補之物,白日裏給重昭殿送去。

其他三個宮女也沒閑着,把焉聞玉從頭發絲到指甲尖都侍弄精細,做好萬全的準備。

焉聞玉本就生得水靈,一通養護下來,更是欺霜賽雪,風華潋滟。

丁嬷嬷越看越滿意,她本以為是窮苦人家姑娘被賣了,但瞧這十指如蔥,沒幹過半點粗活呢。

靡顏膩理,嬌軟可人的模樣,哪個男人能不喜愛?

焉聞玉沒有拒絕這些安排,她被一步步推着走,走到如今的位置,從未有過選擇權。

她是買來的,也不能抗旨,待在宮裏想長久的存活下去,就必須有所行動。

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安身立命之本,就是她的肚子?

無奈的現實擺在跟前,其中道理,三歲稚兒都懂得。

然而理智上明了,真要焉聞玉去讨魏鄞修的歡心,她又害怕了,那個男人,看上去就非常危險。

她沉默着,穿上了紫羅疊紗長裙,頭戴紫滴水晶蜻蜓簪,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丁香花,手提漆木螺钿食盒,好似畫中來。

不見芳紅,幽香暗自襲人。

焉聞玉聽從丁嬷嬷的建議,提着食盒去了重昭殿。

訓德恭恭敬敬地入內通傳,沒一會兒出來說陛下忙于政務,不能接見她。

不過把食盒給帶了進去,陛下還吩咐暖閣賜茶,以示恩寵。

重昭殿的暖閣在後側方,有五層之高,冬日裏地暖十分舒适,夏日登高撫琴觀景,也是一個納涼好去處。

訓德細致得很,冰盆果盤無一不缺,雖未見着皇帝,但丁嬷嬷很是欣喜。

“陛下接連賞賜,娘娘真是好福氣!”

按照這個架勢,估摸着日後是夜夜臨幸,好消息不遠了。

焉聞玉沒接話。

站在高高的閣樓上,視野開闊,她卻不知哪個方向是嘉邑縣。

之後連着好幾天,依然往重昭殿送吃食,沒見着魏鄞修,但每回都會叫訓德留下賜茶點,鮮甜佳果一一奉上。

所有人都說,陛下極為看重祝妃娘娘,乃是無上恩寵。

只有焉聞玉,愈發的惶恐不安。

世間一切皆有代價,劉家給她的,最後要回五百金,那皇帝給她的,要用什麽來償還?

焉聞玉獨自坐在閣樓上,遣退了丁嬷嬷等人,兀自悶悶不樂。

她不懂朝堂,不懂局勢,更不清楚皇帝想做什麽。

如此營造她受寵的局面,是因何緣故。

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嬷嬷和宮女一心讓她去蒙獲聖寵,她們與自幼相伴的奶娘知夏自然不同。

焉聞玉不想要榮華富貴,她想念祯兒,記挂着過往的許多事,無法釋懷。

想着想着,忍不住偷偷落了淚珠。

身後冷不防的,響起一道低沉的男子聲音:“哭什麽?”

無聲無息的突然出現,宛如鬼魅,把焉聞玉吓了好大一跳。

她粉腮盈淚的回過頭,便見魏鄞修高大的身影杵在自己身後,盤錦墨雲袍,金鱗玉帶鈎,居高臨下,威儀不凡。

焉聞玉慌了一瞬,轉過身來行禮,未來得及動作,一只大掌探到跟前,一把鉗握住她精巧的小下巴。

魏鄞修指節修長,掌心溫熱,緊貼着這白瓷似的小臉蛋,複問一遍:“哭什麽?”

焉聞玉搖頭,水汪汪的圓眼霧氣彌漫,渾身輕顫。

小羊羔似的,柔軟又脆弱。

魏鄞修漆黑的雙眸微微眯起:“你害怕朕?”

給了封位與賞賜,不說恃寵而驕,也不該是這般反應。

“沒、沒有……”焉聞玉選擇說謊。

魏鄞修不信,但無意探究,一手握着她的下颚,告訴她:“朕不需要一個愛哭的妃子。”

分明沒一句重話,焉聞玉也不知自己在怕什麽,望着他深邃黑瞳,磕磕巴巴的:“臣妾不愛哭……”

“過兩日,朕帶你去皇陵,祭祀宗祠,”魏鄞修語氣冰涼:“這麽哭哭啼啼的可不行。”

焉聞玉從來不是多聰慧之人,這一刻卻福靈心至,意會到了他‘需要’的是哪一種妃子。

她攥緊了手心裏的小金鎖,細聲細氣道:“承蒙陛下厚愛……”

她一定會笑着出現的。

魏鄞修半垂眼簾,目光落在她微顫的豐潤唇瓣上,道:“再哭就把你的嘴縫起來。”

焉聞玉吓壞了,恨不能立即把嘴藏起來,泛紅的眼皮豔若桃李,比那小白兔還要楚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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