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玉環宮內影深深
挨到散席,黃臨看了看落影,半含譏諷地對宮女吩咐道:“帶夫人去玉環宮。”
宮女走到她跟前,朝她行了禮,“夫人請随我來。”接着,引她走出門外。
臨出門,她能感覺到莫筱目光灼灼地從身後看着她,直看得她脊背寒涼。
玉環宮內,除了幾個年輕的宮女,便是一片寂寥。到了用膳的時間,會有宮人與她送膳進來。她在宮中來回踱着步,想着今天發生的一切,總覺哪裏不對。
那個面首代面下的一雙俊眼,莫筱偶爾投來的目光,都似乎想對她述說什麽。想到這裏,她不由地邁開腳步,想朝宮外走去。
“夫人,黃将軍吩咐,沒有他允許,您不得邁出玉環宮半步。”門口,一個侍衛攬住她,厲聲說道。
所謂新皇嫔妃,不過是換了個讓她失了名節的由頭來囚禁罷了。
知道自己也無力掙紮,她便嘆了口氣,徑自回屋候着了。
眼前,一個宮女正緩緩移動着身子收拾房間,落影擡眼問道:“你過來一下。”
宮女小心翼翼地答道:“夫人有何吩咐?”
“這皇宮可有什麽偏門暗道?”落影低聲問道。
“這……回夫人,沒有。”宮女片刻的遲疑落入她眼中。
落影凝神片刻,從懷中掏出一環玉镯,這玉镯是她在娘家帶來的僅餘的飾物,但如今為了給将來逃出宮去做好準備,她寧願舍棄這身外之物。
這玉镯色翠亮澤,十分上乘,宮女誠惶誠恐地接過玉镯,行了大禮,附耳道:“奴婢本不敢說,這回告訴夫人,望夫人切莫外傳,奴婢偶然見過,冷宮東面圍牆下有個暗道,曾有幾位公公在那裏出宮門,将宮內之物拿出去賣……”言訖,宮女跪了下來道:“夫人切莫說出去,不然奴婢可是死罪……”
落影颔首道:“你放心好了。”說着扶起了她。
正這時,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一個羸弱而儒雅的身影。
原來是劉绫一邊咳嗽着一邊緩步走了進來。
“王爺?”落影怔了片刻,行禮道。
“起來吧。”劉绫擺擺手,依舊是溫潤細軟的聲音。
“王爺為何會來此玉環宮?”落影問道。
劉绫坐到桌前,抿了口茶,才壓住了咳聲,氣息微弱:“說是王爺,未來新皇,也不過是傀儡一個。”說着,他擡了眸輕聲道:“你我二人亦是同命相連。”
落影坐在他對面,為他甄滿了茶:“王爺想過要改變嗎?”
“變得了嗎?”劉绫說着,又輕輕咳了幾聲。“我這個王爺,哪怕做了皇帝,也不過是黃臨手中一個玩偶。況且,他已将半壁江山都許給了颍國,如今的大粱,已非昨日。”
他垂了眸,一副自嘲的樣子。
夜色漸濃,落影見他遲遲不走,再看看守在門外的侍衛,便明了,黃臨讓他與自己共處一室,不過是想讓孟無虞聽聞以後更加難堪罷了。
二人靜靜坐到深夜,劉绫将一條錦袍脫下放在地上,便躺了上去。
“王爺……”落影自覺不妥,“還是我睡地上吧,您身子不适……”
劉绫搖搖頭:“我身子也就這樣了,也不會再壞了,睡吧。”
翌日一早,黃臨敲了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見二人衣襟整齊,有意羞辱道:“春宵苦短,何不多歇些時日呢?”言訖,走到正捂着胸口咳嗽的劉绫身邊,重重拍了拍其脊背,道:“王爺身子弱,确實當節制才是。”說罷,哈哈大笑兩聲,“一會兒莫大人為您找的那面首會過來見您,您真是公子佳人兩相擁啊,豔福不淺。”說着,笑着轉身離去。
望着他如此狂妄的背影,落影冷笑一聲,暗自想着,難怪世人皆稱黃臨無志,只會紙上談兵。看來此話不假。即便掌了實權,估計也坐不穩幾天。倒是那莫筱雖是劍客出身,看起來心思卻缜密得很。
這時,只見劉绫較之前大不一樣。他蒼白的臉上仿佛有了片刻欣喜,而後坐到銅鏡前自己整理衣冠,繼而時不時看看外頭,只這一瞬間,神清氣爽了許多。
落影靜靜看着他,回想着那天面首的風姿,只道劉绫誠如莫筱所言,其實是個斷袖,所以倒也不奇怪,只是覺得,若是劉绫要與面首溫存,自己還在這裏,實為不便。而望望戒備森嚴的門口,她又清楚自己出不去,故而覺尴尬不已。
不多時,她聽到門口守衛齊齊喚着莫大人,劉绫朝外翹首以盼,一臉欣喜。
繼而,門吱呀一聲打開,一白一黑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出現在眼前。
白衣人依舊帶着代面,身後背一把瑤琴,他朝劉绫行了禮,并不言語。
“快快請坐。”劉绫走到他身旁,想上前去扶,卻又收回了手。
“你的臉好些了嘛?”劉绫坐到他身旁,一臉關切地問道。
“回王爺,雲淺無礙。”這聲音如此好聽,而又如此清冷,落影一眼不眨地看着這面首,總覺得他不該只是個以色侍人的面首。
“那就好,”劉绫看着他會心一笑:“上次雲先生吹的那曲憶吹簫本王很喜歡,你可以再為我奏一次嗎?”
面首微微颔首,繼而将琴調好,颀長的手指一陣撫弄,一曲幽遠含蓄的琴曲,緩緩飄入耳中。
這一次,落影更為驚愕了,這同樣旋律的曲子,換了瑤琴一奏,和竹林所聞又哪有半點區別?
難道說,眼前這面首是……
正想着,莫筱卻走到她身邊,随意道:“夫人,王爺與交好一起論琴,你我二人在此甚為不便,不如一同出去片刻如何?”
此話正合落影之意,她趕緊點點頭,随他走了出去。
侍衛雖得了黃臨命令不準落影出門,但如今有莫筱在,便都不敢去攔了。
莫筱引她來到側牆一張石桌前,此處靜僻得很。
二人剛坐定,莫筱便換了顏色,由之前的一臉玩世不恭化而為一臉嚴肅。
他頓了片刻,環顧四下無人,低聲道:“夫人可知,今夜冽王将來攻城?”
落影心下一驚。雖自當日孟無虞放棄她起,她便對他失望到底,可說到底,他仍存在于她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她忙搖搖頭,見莫筱是自己人,也不見外,只急着問道:“有幾成把握?”
莫筱伸出手來,“八成。”
落影柳眉輕皺,雖說颍國援軍曾被孟無虞所擊退,但難保其野心不滅,仍守過來幫黃臨,孟無虞畢竟只有一個容華,怎會有八成呢?
莫筱看出她的猶疑,沉聲道:“朝中大臣皆對黃臨不滿,王爺又軟弱多病,故而衆臣都有心擁冽王為新皇。只要王爺以未登基的新皇為名,下一道棄了皇位的诏書,衆臣便有機會對黃臨倒戈反擊。”
落影擡眉道:“可王爺只是體弱,心智卻不弱,如何讓他相信,冽王做了新皇,他便會比現在好過許多?這诏書,又如何能越過黃臨,傳到衆臣眼中?”
莫筱卻指指宮門內:“那面首,夫人當真不識得嘛?”
“陌蕭?”落影頓了片刻,終于開口道。
莫筱點點頭:“今夜天一黑,我便帶你殺出一條血路,趕在冽王出兵前闖出宮去,以免夫人又成黃臨要挾。”
落影點點頭,忽而想起什麽,“莫大人,不必。我知道一條暗道,我自己出去便是。”
莫筱遲疑片刻,點點頭道:“也好,那夫人就別回去了。”
二人在石桌前靜靜坐到下午,天剛擦黑,一直沉思的落影驀地聽見宮門前有走路之聲,擡眼望去,只見那面首背了琴,緩步走了出來,到拐角處,故意擡眼望向她這邊。
透過冰冷的代面,落影看見他那雙睿智而清冷的眼眸,更為肯定,此人正是陌蕭。
天剛擦黑,風把樹葉吹動,傳來簌簌之聲,莫筱擡眉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朝暗道方向走去。
她起身要走,莫筱緊随其後。
走到暗道跟前,兩個侍衛快步趕了過來,莫筱一個躍身,飛出一劍,兩個侍衛齊齊倒下,連聲音都未來得及出。
她順着暗道走了一會兒,不時便到了宮牆外,正不知該往何處逃,被一個白影擋住去路。
“誰?”她驚恐而警覺地問道。經歷這麽多波折,她早已世事如履薄冰,不敢怠慢。
“你變了。”溫潤如玉的聲音,将她胸中恐懼全然撫去。她擡了眸,借着已濃的月光,看見陌蕭絕世而清冷的容顏。
他說着這話,俊眉微微皺起。
“我……變了?”落影有些不解,自認識陌蕭,自己明明一直是惶恐之态。
陌蕭轉眼看向別處,沉聲道“半個時辰後,孟兄便會攻來,我們襯着安靜,趕緊回營。”說着,他牽來候在近前的絕影,輕輕扶她上馬。
“無虞……是無虞派你來的?”落影心下一暖。他說回營,定是指的無虞軍營。
而她才進宮,陌蕭便化為面首也随之而來……如此說來,無虞并未放棄她,而是,早就派陌蕭來救,一切,都只在他計劃之中。
想到這裏,她鼻子一酸,原來,她的無虞一直沒有放棄她,原來,一直都是她在誤會……
是的,她的無虞沒有離開,她的無虞還在等她……
她激動得聲音哽咽,“是嘛?”言訖,又有些後悔,陌蕭是無虞好友,來救她自是無虞的意思,她又何必追問呢?
良久,陌蕭微微颔首道:“是。”
落影心中欣喜更甚:“陌蕭,對了,你怎麽知道我會在這暗道出來?”
“莫筱所言。”
“你們并未說話啊?”
“他給我一個眼神。”
一個眼神,便能交流出救人的地點,落影暗暗佩服。兩個陌蕭(莫筱),實在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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