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屋子裏漸漸的人多起來,坐在老夫人下首的面色很不好的世子夫人何穎,穿着寬大的高腰儒裙,只松松挽了堕馬髻,頭上閑散的簪着一朵絨花,因為早上吐了一次的緣故,顯得精神很不好,沒有脂粉的遮掩一張臉蠟黃蠟黃的,大家都關切的圍着她詢問。
老太太把楚筱悠摟在懷裏,朝着何穎道:“既然不舒服,就不用過來了,折騰壞了自個可不是叫我心疼?”
何穎垂了眸似乎有些羞怯:“就這一次而已,不來看看祖母,我的心裏到覺得不太舒服,總覺得像缺了點什麽似的。”
老太太滿目的慈祥。
樓玉兒咯咯笑起來:“這樣一瞧,我們這些人到都不孝順了!”
雖然是個玩笑話,但聽在心裏總覺得不大舒服,何穎只淡淡的看了一眼樓玉兒。
楚筱悠微微一笑:“二嫂子說話總是這麽爽快,你說的我們不孝順,這話我可不答應,你要說便說自己別拉上我們,我可是大大的孝順孩子,是不是外祖母?”
老太太自然滿口答應:“我的悠悠當然是最孝順的孩子,不和你二嫂子一樣!”
笑的人捧場的笑了笑,卻也多的是人神情淡漠,樓玉兒大為尴尬,畢竟她少有這麽吃不開的時候。
秦軒宇笑着去拉老太太的手:“祖母,我也孝順。”
老太太非常高興,把秦軒宇也摟在懷裏,這樣子楚筱悠就好像和秦軒宇并肩而坐一般非常的親密。
而秦軒宇那桃花眼裏泛起蜜色的笑,就更叫羅秀逸覺得刺目,從來沒有什麽時候像現在一樣叫她覺得坐立不安,因為如果老太太也想要把楚筱悠和秦軒宇湊在一起,那她就徹底沒有希望了!
樓夫人放下了手裏的青花瓷茶碗,淡淡的看向了楚筱悠:“聽說你在定南侯的壽宴上得罪了梅玉梅小姐,還跑到了男客的地方?”
原來是在這裏等着她,難怪秦佳悅會和她說那樣的話。
楚筱悠坦蕩的看向了樓夫人:“舅母想說什麽?”
楚筱悠的神情似乎叫樓夫人很不悅,她皺起眉頭聲音也嚴厲起來:“你既然沒了母親到了咱們家裏,那我這個做舅母的就該管管你,定南侯在朝中地位舉重若輕,梅玉又深受定南侯的喜愛,你得罪她不是至家中的長輩與尴尬?怎麽一點分寸都沒有家裏的時候你父親母親沒有教導過你嗎?一點規矩也不懂,跑去男客的地方,成何體統?還不跪下!”
真是一句比一句嚴厲,一句比一句發人深省,就好像楚筱悠真的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
從前也總是這樣,那時候她猶如驚弓之鳥,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這位舅母責問吓的連話也不敢說,生怕被趕出去露宿街頭,樓夫人說什麽她就做什麽,連辯解也不敢,就這麽日積月累,壞了名聲,堂堂二品大員的嫡女嫁不出去不說,叫那些下人也瞧不起她,把她往泥裏踩。
可是現在不會了,現在她有哥哥,不管出了什麽事都有哥哥在背後幫着她,大不了和這裏的人鬧掰了她去和哥哥住在一起,她有她自己的家,沒有什麽好怕的!
然而老太太似乎更生氣,她的呼吸都有些不均勻了,楚筱悠握住了外祖母的手,朝她微微一笑,才看向了樓夫人。
她緩緩的站起來,自有一股蓬勃的氣勢從她幼小纖弱的身體裏迸發出來,使得她像一輪太陽一般耀眼奪目。
秦軒宇看的有些癡了。
“舅母沒有問清楚當時的情況就來責問我,我到想問問舅母是什麽打算?昨天那麽多人,随便誰都可以為我作證,我不過坐在那裏別說得罪梅小姐,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說,是那位了不得的梅小姐頻頻發難,我不過是不願奉陪起身離開,若是這在舅母的眼裏也是罪過,那也就太可悲了!舅母覺得我一個二品大員的嫡女,堂堂侯府的外甥女在一個定南侯的幼女跟前就應該卑躬屈膝,曲意逢迎?這就是舅母的家教的話我可不敢茍同!至于走錯地方确實有這種事,怎麽舅母覺得我一個十歲的小孩子走錯了地方也是天大的過錯嗎?還有,請舅母不要動動不動把我死去的父母搬出來,死者為大,舅母不喜歡我,也別帶累她們,舅母不想叫我在這裏待下去,我自走就是了!”
她的聲調不高不低不徐不疾,條理分明口齒清晰,一句句的說的,叫人沒法辯駁。
樓夫人的面色也一點點難看起來,她所算計的并沒有錯,一個寄居在別人家裏的小孩子她要是當衆發難別說反擊,怕是吓都吓壞了,即使老太太有心偏幫楚筱悠自己說不清楚那也是無用的。
可是她沒有算錯,楚筱悠卻早就不是當初的那個任人揉捏的小丫頭了。
庑廊下鳥雀的叫聲在這個時候格外清楚,清晨的微風把院子裏夕顏花的花香送了進來,又輕輕搖晃了晃姜黃的紗幔,從每個人的臉上拂過,又從那一邊的窗戶溜了出去。
秦佳怡永遠是那個最先坐不住的人,她站了起來,氣憤的道:“有你這麽說話的嗎?你不但寄居在我家裏,還敢在我母親面前大呼小叫,你以為我們稀罕你在這裏,吃我們的用我們的,還把自己這麽能耐,你想走就……”
秦佳人手忙腳亂的站起來捂住了秦佳怡的嘴,大抵是害怕一會叫人責難,慌忙叫後面的婆子把秦佳怡帶了下去。
然而場面因為秦佳怡的這一句話基本上已經失控了,完全不在按照樓夫人的計算運行。
楚筱悠忍不住哭了起來,跪在地上朝着老太太磕頭:“楚筱悠不孝,不能侍奉外祖母了!”。
說着轉身就走。
老太太大也氣壞了,摟住楚筱悠:“乖孩子,你別怕,有祖母在。”
又朝着樓夫人冷冷的道:“我老婆子現在是看明白了,你們是見不得我,在給我找事,既然這樣那我帶着我的悠悠去金陵的老家,這宅子自留給你們,我們不在這裏礙眼!”
說着話就拉着楚筱悠走,又朝着守玉和守月吩咐:“收拾東西,叫人去外面雇馬車,我們現在就走!”
樓夫人面色十分難看。
樓玉兒和秦佳人幾個見老夫人動了真格,吓的一會攔這個一會攔那個,樓玉兒着急的直拍大腿:“守玉,守月你們怎麽也跟着添亂?”
但樓玉兒的話在守玉和守月這裏并不起作用,老夫人說什麽她們就做什麽。
屋子裏一時間兵荒馬亂。
到底是羅秀逸有見識拉着秦佳人一起跪在老太太的前面,也正好擋住了去路,秦佳悅和秦佳茹和樓玉兒連忙一起跪下:“祖母息怒!”
可老太太看也不看這幾個孫女,還是要走,眼見着就要邁出這屋子裏的門檻了。
樓夫人的面色青了紅,紅了白,仿佛是歷經了艱難終于下定了決定,僵硬着身體提着裙角重重的的跪了下去:“母親息怒,是兒媳魯莽了!”
老夫人的腳步戛然而止,她的脊背雖然已經佝偻了起來,但自有她的傲骨,她雖然是個上了年紀的慈祥老人,但若有人踩到了她的底線,她照樣多的是辦法叫這個人跪下求她。
老夫人拉着楚筱悠的手緩緩的轉過了身,淡淡的看着樓夫人:“悠悠既然跟了我老婆子那自然有我老婆子來教導,別人沒有資格來說她,若是往後誰敢說叫她不在家裏住,那就是趕着我一起走!”
楚筱悠是真的沒有想到外祖母會如此的維護她,為了她不惜和二舅母撕破臉皮鬧了出來,她也不得不佩服尋常看起來慈眉善目的外祖母,原來這麽有手段。
樓夫人垂下了眼:“兒媳記住了。”
老夫人便只淡淡的擺手:“都下去吧。”
羅秀逸和樓玉兒當先扶起樓夫人,樓夫人一雙臉冷若冰霜緩步走了出去。
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楚筱悠跪在外祖母的身邊,把臉埋在她的腿上:“您待我真好。”
老夫人嘆息着摸着她的腦袋:“傻孩子,便是為了你早逝的母親,我也要護你周全,何況這些人嘴臉太難看了。”
楚筱悠微笑着揚起頭:“悠悠不生氣祖母也不要生氣好不好,那些都是不相幹的人,只要祖母好,祖母長命百歲,悠悠就心滿意足了。”
老夫人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好,不生氣。”
可到底上了年歲經不得事情,早上動了氣便沒有什麽精神坐了一會就休息下了,楚筱悠什麽也不想做,只想守着祖母,便叫珊瑚拿了書本過來自己坐在外祖母床邊的腳踏上看書。
薛姨娘坐在院子裏曬了一會太陽,瞧見女兒秦佳悅進來,臉上立刻洋溢起歡快的笑,像個孩子一般,但這種笑總叫秦佳悅覺得刺目,她別過了眼看向了院子裏的一株開花的石榴樹,站在那裏也不說話。
薛姨娘對于秦佳悅的別扭渾然不覺,拉着她進了屋子,高興的叫綠枝:“用新收的無根水給二小姐泡茶。”
秦佳悅進了屋子坐下來,看薛姨娘圍着她忙碌的轉悠,面上的神情漸漸的緩和了下來,低低的道:“姨娘這幾日可好?”
“好,挺好了,姑娘不必操心我,只管去孝敬夫人和姐妹們玩耍就行。”
這話又叫秦佳悅煩躁起來,她有些不悅的道:“早上的時候,出了大事。”
薛姨娘立刻屏息凝神,認真的等着聽秦佳悅說話。
秦佳悅淡淡的說了早上的事情。
薛姨娘怔了好半響:“這麽多年,老夫人都沒有為難過夫人了。”
綠枝從外面端了茶水進來,還給薛姨娘端了一碗銀耳羹:“剛熬的湯,姨娘趁熱喝。”
薛姨娘笑着對秦佳悅道:“知道你不喜歡甜的,姨娘也就不問你了。”
她把那雪白的官窯淺口的小碗端起來正要喝,守玉卻忽然從外面進來:“姨娘快放下。”
薛姨娘吓了一跳,那碗就在地上摔了個稀爛,連同那碗裏的銀耳羹都撒在了地上,鋪陳在猩紅的地衣上,看上去格外慘烈。
樓夫人獨自回了院子,下人們都不敢說話,也就夏生還能在前面侍候,她去佛堂裏點了香,看樓夫人一個人坐在那半舊的蒲團上閉着眼莊嚴的念經誦佛,吓的大氣也不敢出,等了一會才從裏面逃了出來,卻瞧見守玉從外面進來。
因為守玉即将要成為自家人,所以她十分親切的迎了上去:“難得你來我們院子,走,去我屋子坐一坐。”
守玉淡淡的擺手:“姐姐快別說了,我是來傳老太太的話的,夫人在哪裏?”
夏生忽然就很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佛堂裏。”
樓夫人睜開了眼,看向站在一旁的守玉:“你說老夫人把薛姨娘接到了自己的身邊?”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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