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美人救蛐
第20章 美人救蛐
在這侯府裏,宣平侯顧運淳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尤其在顧景曜幼年的時候,那時他正年輕,始終都保持着一位嚴父的形象。于是,他拍板定下了顧景曜的婚事,為他迎娶了溫鸾為世子夫人。彼時的顧景曜先是苦苦哀求,再是倔強絕食,最後甚至以性命相逼,可惜這些法子在顧運淳面前都宣告失敗。
顧運淳始終認定,自己這個兒子會在見到溫鸾後意識到父親的決定有多麽明智。可惜,在二人婚後,他還是失落地發現自己竭力撮合的這對姻緣其實貌合神離。
到這會,顧景曜已經是正三品的官員了。顧運淳開始意識到大兒子的前途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好,而且他對自己看似恭順,實則極有自己的心思見解,更要緊的是這見解往往比自己更準确。于是,他只能無奈放開手腳讓他自己在官場上拼搏,而後把注意力轉移到了二兒子顧景佑身上。偏偏顧景佑又是個不喜書本,一心想用拳腳搏出一番天地的武官。在他身上,顧運淳這一身學問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接連在兩個兒子身上力所不逮,這讓顧運淳對侯府的前程再次失了興致。他開始愈發醉心于養蟲鬥獸,更是終日留戀在年輕侍妾處。可是這一天,得知顧景曜要與溫鸾和離,他的底線被觸動,便立刻按捺不住了。
“不過是個正一品罷了,你還沒等坐穩這官位呢,就打算抛棄發妻了?”顧運淳将手邊的梨花大盞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飛間,驚得籠子裏的鹦鹉不住地叫着侯爺。
“這門婚事完全是父親當初的一己之私,兒子不過無奈被裹挾。今日得官,并非不念舊情,只是想堂堂正正做自己罷了。”顧景曜眉眼沉穩,混不見半點懼色。
顧運淳看着他這般鎮定,心裏雖惱火,卻也忍不住佩服。自己的這個大兒子既不随顧家的懶惰,也不像李家的市儈,竟是生得宛若神君,性情也高華如玉。只是,他再如何超凡,也不該悖逆父母,嫌棄妻子。
“你不必把自己說得那般光明磊落。你且看這大盛朝,再出息的公子也是要遵父母之命而成婚。怎麽偏偏你高人一等,非要自作主張呢?”顧運淳取了幹淨黑綢罩住籠子,壓低些聲音罵道。
“兒子并非高人一等。只是父親有父親的承諾,兒子也有兒子的承諾。兒子同父親一樣,不想做一個背義忘恩之人。”
“你若想報恩,法子多的是!何況他柳家對你有什麽恩德?不過是為你師長,提攜你幾年罷了。就為了這些恩情,你便至于拿世子夫人的位置給他柳家?”
“并非如此。”顧景曜否認道。“自然,兒子與雲湄的事,父親也不必詳知。父親只需同意我與溫鸾和離便是。”
“不可能!”顧運淳一揮長袖,微微泛白的胡子輕輕抖動。“我告訴你,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別想與溫氏和離!”
“時至今日,父親您覺得,您還能攔住兒子嗎?”顧景曜忽而擡眸,一雙星目耀耀如華。
顧運淳忽地心裏一慌,卻還是咬牙道:“我就算拼了這條老命,也不許你與溫氏和離!那個柳氏,你可送銀子送田産,總之把什麽都送給她報恩都好。只是若要她進門,這輩子休想!”
“那孩兒就先告退了。”顧景曜如一塊軟棉花,絲毫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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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顧運淳冷冷喊道。
顧景曜的腳步稍稍一頓,只是卻并沒有遵命的意思。
顧運淳心頭不禁一陣寒涼,可再想開口,瞧見的已然是顧景曜朗正的背影了。侍妾韓氏這會從屏風後疾行而出,一邊替他順着氣,一邊無奈道:“侯爺您又何必如此執着呢?那溫家都已經沒人了,您還惦記當初的救命之恩做什麽!”
顧運淳擺擺手,把手邊烏黑綢布一點點掀開,見那紅嘴綠羽的鹦哥沒事,才無力地嘆息了一聲道:“不是我惦記當初的救命之恩,而是我的确看重那溫氏為兒媳。”
“您的意思是?”
“他到底是我的兒子!”顧運淳跺跺腳道。“我再糊塗,又豈會因一己之事而害自己的兒子呢?”
韓氏聞言怔了怔,雖不十分明白,卻還是啓聲勸道:“妾身不知道溫氏好在哪,可那柳氏也的确孝順。您瞧瞧,這些日子她送來了多少古玩字畫,都是雅致貴重的。”
顧運淳往內室瞥了一眼,卻還是伸出一根稻草,氣鼓鼓逗起了鹦哥。
“她送的是古玩字畫?”陶然院裏,溫鸾将狼毫放在筆擱上,美目圓瞪問道。
鹿兒用力點點頭,又反問道:“古玩字畫不好嗎?”
“好什麽呀。”溫鸾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老侯爺什麽時候喜歡過那種東西啊。這個柳雲湄怎麽這麽糊塗呢,這點事還得我教她麽?送禮都送不到點子上,這樣下去什麽時候能和離呀。”
“哎呀我的世子夫人,您小點聲吧。如今滿府都以為您哭得起不來床呢。誰能想到您今早還吃了兩個肉餡的大包子。”鹿兒的手指豎在嘴唇旁。
“是是是,我知道了。”溫鸾順從地壓低聲音,可眉飛色舞的模樣一點都看不出來是擔憂和離的樣子。“我這不是替顧景曜和柳雲湄着急麽。”
“那要不,您再想想辦法?”
“我這麽努力,柳雲湄她知道麽……”
“您還是努努力吧。”鹿兒雙手抱肘,下巴不耐煩地指了指前院的方向。“聽說這兩日老夫人借口身體不好,都把柳姑娘留在府裏侍疾了,弄得好像柳姑娘是大夫似的。奴婢看啊,您要是再不騰地方,沒準她們投毒的心都有了。”
“好吧。”溫鸾把雙手泡在玫瑰花汁水裏,一聳肩道:“那我就想點辦法,幫幫這兩個蠢貨吧。”
……
與柳雲湄相比,的确是溫鸾顯得更着急些。不過得知溫鸾出了陶然院,奔着韓氏的萱若閣而去,柳雲湄還是立刻急得腳不沾地起來。
“她肯定是去讨好老侯爺了。在這府裏,就只有老侯爺還向着她。”柳雲湄入了西齋,對着顧景曜一頓央求道:“景曜,你得想想辦法呀,要是她哄得老侯爺咬定此事不松口,那我該怎麽辦呀。”
見顧景曜沒應聲,她繼續道:“我也知道,溫鸾定然很留戀這世子夫人的位置,不願意輕易成全咱們,更舍不得這侯府的富貴。自然了,若是她想留在侯府,其實我也沒什麽的。我只怕她會想出什麽陰毒法子來,到時候潑我一盆髒水,害得我名聲污濁不說,若是再用些手段連累你可就不好了。雖說她從前是好人,可這人要是被逼急了,也是會轉性的。就說這會吧,她定是絞盡腦汁讨好老侯爺呢。”
書房內一片靜谧,唯有她委屈又冤枉的話語一句緊跟着一句。顧景曜始終沒有做聲,直到那西洋鐘忽地啾啾作響。在響聲裏,柳雲湄的聲音顯得愈發陰冷而不耐。“所以景曜,你娶了我,就要這般待我嗎?”
“我知道了。”顧景曜拍拍她的手,眉眼柔和如燭色。“我不過是在等你說完罷了。好了,咱們去萱若閣看看,好不好?”
“我就知道你待我最好,一定不舍得讓那溫氏在背後嚼我的舌根。”柳雲湄輕輕替他擺好狼毫,又把書本一一對齊。在幾個小動作裏,顧景曜的聲音淡然在耳邊響起。
“溫氏不是那樣的人。”
一句話說得柳雲湄面色一沉。可她這會已不似從前焦急,于是只咬牙深深道:“是與不是,你随我去了,自然就知道。若老侯爺對我發火,那便必然是她在背後搞鬼了。”
顧景曜答應下來,卻未接受她伸手挽來的動作。柳雲湄恨得咬牙,卻也知道他就是這種人。除非大婚,否則大約碰一下都是不成的。
好在,她總算是得了見到老侯爺的機會。只是還未曾走到萱若閣,便在半路遇上了哭得梨花帶雨的溫鸾。柳雲湄見狀立刻緊張不已,嚴陣以待般地等着溫鸾打出招來。
可她萬萬沒想到,溫鸾一開口,說出來的話幾乎與投降無異。
“夫君,怎麽辦,我把父親最喜愛的那只金和尚弄丢了。”幾滴晶瑩淚珠順着她臉頰上未擦幹的淚痕滾落下來,顯得楚楚婉麗,引人垂憐。
金和尚,是宣平侯近來最喜歡的那只蛐蛐的名字。
這話一出,柳雲湄懸着的心一下子松快不少。看來就連上蒼也格外眷顧自己,讓溫鸾鬧出了這樣大的纰漏。
“這可怎麽辦呢?這侯府這麽大,一只小蛐蛐,恐怕不好找吧。”柳雲湄的語氣沒有半點焦急。
“可不是麽,找自然是找不到了。”溫鸾愁眉苦臉道:“夫君,柳姑娘,不如你們幫我去勸勸父親,讓他別太生我的氣了吧?”
“那是應該的。”柳雲湄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又看向顧景曜道:“世子爺,咱們……”
“咱們幫忙找找吧。”顧景曜看着溫鸾眼角的晶瑩之色道。“蛐蛐喜鳴,未必找不到。即使找不到,再買一只相似的也就是了。”
“啊?”溫鸾怔怔地看向顧景曜。
柳雲湄聞言頓時心焦,不由得隐忍着脾氣低聲道:“景曜,你是瘋了嗎?她現在弄丢蛐蛐,正是讓老侯爺同意咱們的事情的絕好時機啊。”
“這是兩回事。”顧景曜淡淡抻平衣袖,同樣壓抑着聲音道:“我要與她和離不假,但她不該因為此事受牽連。”
“什麽?”柳雲湄覺得她真是越來越弄不明白顧景曜的心思了。這怎麽就是兩碼事了呢?她溫鸾憑什麽就不該受牽連呢?她甚至懷疑,顧景曜到底想不想和她和離。
“不至于這麽護着她吧。”柳雲湄幾乎要咬碎銀牙。
可顧景曜神色淡然地跟那無風的天氣一般,漫聲說道:“這是兩碼事。若你見到路人丢了東西,難道會不幫忙找尋麽。”
“好,兩碼事。”柳雲湄忍了又忍。反正都提了和離,他願意找一只破蛐蛐就找吧。
而旁邊,溫鸾一樣暗自惱火。她就納了悶了,怎麽和離就這麽難呢?自己都将把柄親手送給顧景曜了,他都不打算用?還有這柳雲湄,怎麽耳根子這麽軟呢。
她覺得自己遲早被這兩個人氣死。
溫鸾越想越煩,索性心念一動,拉住柳雲湄道:“柳姑娘路程不熟,就跟我一道找吧。夫君,辛苦你帶着下人去找一找,可好?”
“行。”柳雲湄雖然不樂意,但更擔心溫鸾要與顧景曜一起找,故而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于是三人分成兩路,顧景曜帶着小厮,溫鸾則和柳雲湄帶了些小丫鬟。
溫鸾故意離柳雲湄近了些。她準備,送柳雲湄一個美人救蛐蛐的絕佳機會。
趁着左右沒人,溫鸾從袖口裏摸出一個極小的蛐蛐籠,然後沖着柳雲湄的方向打開籠子。這塊正好是一塊幹淨空地,這金和尚又剛迷迷糊糊被放出去,所以只要柳雲湄不傻,這蛐蛐定然是一把就能捉到的。
溫鸾自認算計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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