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不敢見你

第43章 不敢見你

雖然柳雲湄不會水, 但幸而今年的夏天少雨,因此那園子裏的水并不深。可即便如此,再醒來的時候, 她的心裏還是一陣後怕。

“雲湄你沒事吧。”“是啊表妹,你不要緊吧, 吓死我了。”有幾個從小一道長大的姑娘此刻一臉緊張問道。

“我沒事, 醫士不是說了嘛,就是嗆了幾口水。”說話間, 她又忍不住咳了咳。

“沒事就好, 可你怎麽會無緣無故掉進湖裏呢?難道是看顧大人和那溫氏……”

柳雲湄聞言心裏一堵,卻實在不願意在這群姐妹面前丢人,于是搖了搖頭道:“我剛才不知怎麽了,頭莫名就有點暈。至于景曜,他只是出于道義,才如此關心溫氏。”

衆人見在她臉上找不到什麽漏洞, 不由得遺憾地哦了一聲。其實倒也不是她們願意看別人笑話,而是因為柳雲湄從小到大就一直高高在上的,而且又才華橫溢,每每被父兄誇獎,她們自然窩了很久的火氣。

而柳雲湄這會正四處尋覓着。只是……“景曜竟然沒過來?”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珠聞言頓時一臉尴尬, 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作答。柳雲湄倒是自己反應過來了, 卻是笑得比哭還難看。“他不會還在照看溫鸾吧?”

雪珠艱難地點了點頭。

“真好……真好……”她終于再也顧不上面子, 一邊暗自咬碎銀牙, 一邊狠狠扯下腰間蓋着的輕紗細羽毯。

“姑娘,姑娘, 你要到哪去?老爺剛才叮囑了,今日的事您不可以再過問的!?”雪珠趕緊在後頭阻攔, 可惜柳雲湄箭步如飛,根本追不上。

原本過來探望柳雲湄的人此刻見狀便也一窩蜂地跟了過去。

柳雲湄自然是進來質問顧景曜的。可她沒有想到的是,花廳內的氣氛竟然一片肅殺。就連自己一向沉穩持重的父親此刻臉色也有些發白。更要緊的是,那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與方才的差別更大了。

如果說方才只是懷疑,只是覺得不妥的話,那麽現在,便是厭惡……畏懼……還有鄙夷……

她腳下的步子頓時慢了許多。然後,她終于意識到,這一切都與大理石地上跪着的那個蒙面男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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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他是誰呀?”柳雲湄故作輕松,一臉天真問道。

可惜,柳懷愈并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這一眼,是柳雲湄從未見過的不滿。她自然很是慌張,母親本就被捕快帶走了,若是父親再這樣的态度,她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可是,到底發生了什麽呢,她實在不明白。

答案很快給出來了,地上跪着的蒙面男人雖一言不發,但闱墨卻開口解釋了。“柳夫子是想要證據嗎?您自己搜便是了,孫夫人的親筆書信和買兇殺人的銀子都在此人的口袋裏。不必擔心我們作僞,一則這是平煦親自審的,二則孫夫人的筆跡誰都不知曉。”

這話一出,柳雲湄頓時跌坐在了地上。而她怎麽也沒想到,就是她這個動作,讓柳懷愈徹底起了疑心。說實話,他其實并不相信自己的夫人能做出這樣狠辣的事來,但女兒此刻的表現恰恰說明了,這件事只怕是真的。

“你知道此事?”柳懷愈顧不上扶她,瞠目疾聲問道。

“我……我不知道……”柳雲湄慌忙搖着頭,但所有人的眼光都是懷疑的。

柳懷愈怔了怔,視線在女兒畏懼而忐忑的臉龐上掃了又掃,終究還是搖頭道:“我不相信我的夫人和女兒會做出這樣的事來。或者,至少,我家湄兒不會參與到這些事情中。至于這個人,這些銀子書信,你只管交到官府便是了。”

這話,便是棄車保帥了。柳雲湄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連連道:“是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說着,她又看向顧景曜,可正欲張口,便看見顧景曜的手緊緊握着溫鸾的手,仿佛遺世獨立般的眷侶……

“景曜你……”她的眼神幾乎要泣血。

顧景曜漸漸緩過神來,眼神不舍地從溫鸾身上移開,随後淡漠了溫度道:“柳雲湄,你早就認識鸾兒的,對不對?”

這兩個稱呼宛若驚雷一般,讓柳雲湄的魂魄幾乎被震走。“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嗎?”顧景曜款然一笑,可笑意卻不達眼底。“既然你不明白,那就由我說給大家聽吧。”

衆人都起了興致,連柳懷愈也凝神看向自己最得意的這位學生。

前面的故事自然可以略過,因為好多人都已經聽顧景曜提過了。那時他雙眼有疾,所以只能靠人照料,可惜那日來夫子府上送束脩的時候,因太熱鬧而與下人分開,因此失足落水。他清楚地記得,是一位少女救了自己。

“我一直以為那個人是你,柳雲湄。”顧景曜原本溫情視線忽然一冷,以至于柳雲湄狠狠地打了一個冷戰。

“難道不是我家湄兒?”柳懷愈聽得一頭霧水。

“不是的。”顧景曜的聲音放輕了不少,随後一臉愧疚地看向溫鸾。“那個人是鸾兒,救了我性命的人是鸾兒。”

“不是的!”柳雲湄忽然像瘋了一般,抓狂似的喊道:“根本不是她!景曜,你相信我,那日是我救了你,你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衣衫,腰間還有一塊如意佩玉,是我,是我。”

“鸾兒單純,我猜,她一切都沒有瞞你。她把我救到岸邊後,便去叫人幫忙。那時我才隐約聽見她的聲音,她喚了一句外祖母。再後來,等到有人來找我時,我再聽見的,便是你的聲音了。是我糊塗,沒有将那你們的聲音分清楚。”

“你在胡說什麽?”柳雲湄勉強笑着,搖頭道:“怎麽可能呢,景曜。若是我頂替了她,那她怎麽會同意?她外祖母又怎麽會同意?還有我母親,她也未必同意呀。”

“我若沒猜錯的話,是孫夫人與鸾兒的外祖母說,鸾兒意外墜入水中,需要盡快送到醫士那去。而她,則陪着你一道趕來。”顧景曜輕輕地撫摸着她的指腹,無比心疼,又無比後悔。

“這一切都是你胡說的!”柳雲湄緊緊拽着柳懷愈的衣袖,嘴唇猛烈顫抖道:“爹,爹,你說話呀,事情的原委你都是知道的。母親是什麽樣的人你也是知道,她或許會一時糊塗為了我去陷害溫鸾偷盜,可要她去殺人,去幫我頂替別人,她是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來的!爹,一切都是景曜在胡說,不,是溫鸾,是溫鸾安排好的!”

“鸾兒不屑做這樣的事。”顧景曜愛憐地看着溫鸾,心底卻是一片懊悔。眼下,他實在不敢想象溫鸾醒來的時候,自己該如何面對她。

柳懷愈聞言一怔,随後緊緊握了柳雲湄的手腕,咬牙道:“你說實話,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不是曜兒說得那樣?!”

“不是的,爹,真的不是的。我沒有騙你,真的是我救了景曜,溫鸾她,她……”

“她那日的确來了柳府,對吧。”柳懷愈斬釘截鐵道。“只是當時,我沒把一個小丫頭放在眼裏,更不知她姓什麽叫什麽,只知道有位琴師時常與賤內往來而已。”

“是,她來了,她來了。可她沒有救人,她一直和她的外祖母在一起。”柳雲湄的淚花這會早已将鬓角打濕,哪裏還有半點過生辰的模樣。

這話說完,柳懷愈頓時又猶豫了。畢竟是八年前的事了,他根本記不得什麽,只知道當晚回來,孫氏便說湄兒救了景曜,救人之時還有些逾矩之舉。

顧景曜見狀并不焦急,只是漫聲說道:“夫子,那時是盛夏,連綿陰雨。”

不必柳夫子,堂下衆人都明白了。“一直下雨的話,水會漲滿吧……那,柳姑娘不會水,是怎麽救人的呢?”

柳懷愈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只是臉色不由得更難看了。“可這也不能斷定,就是溫氏救了你的性命!”

顧景曜搖搖頭,狹長鳳眸輕斂,微微沖着花廳方向道:“今日盛宴,柳府常用的魏醫士也在席間。孫夫人不懂醫術,所以我猜,害鸾兒失憶之事應該離不開魏醫士的手筆。”

“這……”柳懷愈倒是有心不當堂詢問,可此刻衆目睽睽,早已是騎虎難下的時候了。他不得已,只好将魏長葛叫了過來。

“孫夫人已被府衙帶走。你若說實話,便算投案。你若撒謊,等孫夫人供出你,便是死罪。”顧景曜輕飄飄一句話,早已吓得魏長葛撲通一聲跪下。

“回顧大人,孫夫人的确曾從我要了一味能使人失憶的藥。只是,只是卑職心軟,未曾下重藥,所以想來即便失憶,也能慢慢想起來。亦或者,忘也忘不得什麽的。”

聽見這話,顧景曜不由得搖頭苦笑。怎麽忘不得什麽呢。她忘記的,偏偏是最嚴重的事。

此話說完,一切便都徹底真相大白了。而柳雲湄,亦是辯無可辯。柳懷愈胸膛起伏氣了半晌,終究還是沒忍住,一個耳光狠狠扇在了柳雲湄的臉上。“你們娘倆幹的好事!”

“爹……”柳雲湄慌張又委屈,卻也知道再強辯也是無用,于是只能嗚嗚哭泣着接受衆人鄙夷的眼神。

“所以,鸠占鵲巢的到底是誰呢?”有位婦人從頭看到尾,不由得長長地喟嘆了一聲。“是啊,這母女兩真是太可恨了,就為了嫁到侯府去,就這麽狠心害人家溫姑娘。”“還好溫姑娘有本事!”衆人又議論開了。

就是在這衆人的議論聲裏,溫鸾嘤咛一聲醒過來。然後,看見的便是顧景曜那一臉擔憂的模樣,以及珠鏈後頭一屋子人圍着柳雲湄父女兩個指指點點的場景。

……

緩了好半晌,她的理智才一點點回歸。随後,她的手指朝前一指。

“鸾兒,我在。”顧景曜的鳳眸閃動着欣喜迎上來。

“不是,我找闱墨。”溫鸾一巴掌打掉他的手。

顧景曜的臉色顯而易見地變得晦暗起來,反而是闱墨,喜孜孜地迎上來。就連顧景曜不肯讓開他也沒在意,索性一堵牆似的站在了他的身前。

“怎麽回事?平煦呢?”

“他有事先走了。”闱墨頓了頓,終究不願意與她說話,于是嘆了一口氣道:“其實是他不敢見你。”

“不敢見我?為什麽?”溫鸾的心裏忽然有一個不好的預感。

闱墨見她猜到,便點了點頭。“是的,他沒有按照你說的做,而是把實情都說出來了。”

闱墨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溫鸾之前已經安排好了,只需要證明柳雲湄不是顧景曜的救命恩人就可以。而她,并不想與顧景曜有太多往來,自然也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身份。但沒想到,平煦做事如此決絕。

所以,此刻溫鸾看見的,是顧景曜近乎熾熱的眼神。

真煩。她無奈地別過臉,連帶着對闱墨也沒了耐心。“鹿兒,我們走。”她緊緊蹙起眉頭,帶動一身華麗的衣衫,如珠玉閃爍。

“咱們去哪呀,姑娘?您身子沒事了嗎?”

“去個沒有男人的地方。早晚被這群男人煩死。”溫鸾懶得搭理面前的所有人,一臉煩躁地沖着鹿兒說道。

闱墨:“……”

顧景曜卻早就猜到她這樣的态度,可心裏除了懊悔,實在不知該從何說起。“鸾兒。”他毫不猶豫地跟上去,哪怕衆人都竊竊議論着,也渾然不在意。

“有些話,想與你說。”他鳳眸緊鎖,星辰般的雙眸熠熠閃動。

“咱們成婚的時候,我每天都有很多話想對你說。顧景曜,你可曾聽過?抱歉,現在你這副皮囊我也看膩了,所以,真沒什麽好說的了。”溫鸾甩開他的手,漠視到了極致。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此刻顧景曜有多麽的心如刀割。但溫鸾卻毫不在意地一笑,又妩媚點了點地上跪着的柳雲湄道:“顧大人,您的未婚妻跪在地上呢。你不去哄着,卻來追我,這合适麽?”

“鸾兒!”顧景曜聞言又愧又臊,終于忍不住啞聲喚她的名字。

然而,她依舊回眸笑着,宛如不把世間任何人都放在眼裏的仙女,直到視線落在柳雲湄身上,才漸漸收斂些笑意。“抱歉呀,忘了送生辰賀禮了。送什麽好呢,就把這個看上去高高在上,實際上糊塗透頂的正一品上卿送給你好了。”

“鸾兒……”顧景曜滿心絕望。“是我認錯了你,鸾兒,我早該想起你的……”

他一遍遍重複着,可惜換不回溫鸾的半個眼神。

而闱墨則無奈地跟在鹿兒身後,連溫鸾身邊的位置都擠不上了。“活該。”鹿兒翻了個白眼。

“我冤枉啊,都是平煦的主意。”他喊道。

但溫鸾已經牽着鹿兒上了馬車。留給他的只有一個車夫的位置。可縱然如此,他也是得意的,因為顧景曜連這個位置都很羨慕。

“走了,顧大人。”闱墨一牽缰繩。

顧景曜剛要追上去,不想卻被身旁一位老者緊緊牽住衣袖。“曜兒,雖說你師娘有錯,可到底官府會定她的罪。湄兒最多不過是知情不報罷,罰些銀子罷了。所以……”

他彈了彈手中的兩張文書,一張是顧景曜曾經寫下的契書,另一張是他今日送過來的合婚庚帖。

“夫子……”顧景曜聲音冷冽,早已失了從前的溫度。

柳懷愈臉色一陣暗紅,到底還是嘆了一口氣道:“我何嘗不知自己此舉是将我的顏面放在地上踩。可曜兒,我只有湄兒這一個女兒啊。你師娘……唉,我總要對得起她,好歹不能讓湄兒将來找不到夫婿。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顧景曜慢慢看了柳懷愈片刻,最後沉下眼眸道:“我既負了鸾兒,便不可能再娶別人了。誠如夫子你這輩子只有鸾兒一個女兒,我這輩子,也只能有鸾兒一個妻子了。縱使她不見我,我日日贖罪便是。”

說罷這句話,他便翻身上馬,沖着溫鸾的漆金馬車飛馳。

唯餘柳懷愈在原地舉着兩張文書,許久沒說出話來。

“爹,爹,景曜呢?我不答應,我不許他去追溫鸾!爹,你把他找回來,我求您了,您把他找回來吧。”

“你放心!”柳懷愈顧不得衆人嫌棄的眼神,伸手拍了拍女兒的後背,篤定道:“有此文書,我一定讓景曜娶你……”

“嘶!嘶!”就在柳懷愈義憤填膺地發誓的時候,不知從何處竄出一道身影奪了那兩張文書,然後左右手一揮舞,便将兩張紙撕了個粉碎。

柳懷愈的嘴巴都沒來得及合上……

“你……你……”柳懷愈氣得雙手顫抖,整個人都怒發沖冠。

“我怎麽了?”開口的是宣平侯顧運淳。他一臉得意地看着柳懷愈,身後小厮的手裏還拎着一只五色彩羽鹦鹉。

“娶我湄兒是顧景曜親口所言,親筆所書。你們侯府如此不守承諾,我定要去找太子分說,讓太子為我湄兒出氣!”

“侯府不守承諾?”顧運淳不屑一笑,一邊随手拿起一條碎紙逗着鹦鹉,一邊道:“我們侯府要是不守承諾,那你們夫子府就是一窩騙子。我看啊,咱們大哥別說二哥,這事,就這麽過去吧。”

顧運淳雖是侯爺,但畢竟玩蟲逗鳥慣了,所以一開口便是市井之語。果然,這話氣得柳懷愈更生氣了。而旁邊的柳雲湄,此刻早已不顧顏面,跪在地上一片片地撿起了那些碎紙。她的嘴裏還不停地念叨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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