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溺水之傷

第42章 溺水之傷

直到此刻, 顧景曜才意識到原來自己已經被一種不受控制的情緒主宰很久了。更可怕的是,這種情緒每每與溫鸾有關。

譬如現在,他分明知道自己應該去安慰柳雲湄。可不自覺地, 他的雙眸會被溫鸾吸引,會忍不住看着她的一舉一動, 甚至有那麽一瞬, 他會想把她身邊的那些男人扔進大理寺的審問司,再把七十二道刑罰全部上一遍。

這些情緒都遠遠淩駕于他的理智之上, 這一點, 讓他極其無奈。而讓他更慌張的是,溫鸾對那幾個男人的态度,是他從未見過的随性和自在。

譬如此刻,平煦不知從何處帶來一盞金橘雪泡,她竟毫不猜疑地接了過去。

“等等!”

柳雲湄霍然擡頭,只見顧景曜并非是因自己的痛苦傷心而阻攔。他攔的, 其實是正慢慢舀了一勺雪酥往嘴裏放的溫鸾。

衆人何嘗沒看見這一幕,不由得都暗自震驚了一下。

“剛才柳姑娘哭的時候,可沒見顧大人這麽着急啊。”“可不是麽。”“是金橘雪泡嗎?聽說喬樓一天只賣十盞,因用了燕窩做雪酥,所以十分金貴。”“但我怎麽覺得, 顧大人一臉不放心呢。”

“可不是麽。”有人看着顧景曜愈見鐵青的臉色, 十分不解。

唯有顧景曜自己明白, 他的心裏有多不安。一盞金橘雪泡不算什麽, 可平煦分明是匆忙而來,怎麽可能特意去買這種東西呢?他越想越慌張, 終于再也按捺不住,一步一跨上前, 劈頭便要将那金橘雪泡奪過。

然而,他才剛剛伸出手,便見溫鸾手上一松,而後沉沉倒在了椅子上。

那一刻,顧景曜才意識到,溫鸾對他有多重要。因為,他的心徑直沉到谷底,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溫鸾!”他冷聲喊出她的名字,卻眼見着她的身體愈發虛弱無力地靠在椅上。“溫鸾,溫鸾,你不許吓我!”顧景曜近乎抓狂般喚着她的名字,恨不得将她搖醒,又恨不得自己替她暈死過去。

“叫醫士,叫醫士!”顧景曜發瘋一般喊道。

柳雲湄見狀心頭一慌,正要咬牙上前去拽住顧景曜,卻被身旁的柳懷愈蹙眉攔住。他沉沉搖了搖頭,随後沖着管家擺擺手。但其實不必管家,這會雙福早已第一個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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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兒也吓壞了,這會正一點點試探溫鸾的鼻息。顧景曜卻倏地轉過身來,狠狠拽住平煦的衣領道:“你給她吃了什麽?快說!”

“什麽都不是。”平煦被緊緊束縛着,自然回不了頭,只能用手去摸索那剛被下人撿起來的金橘雪泡。直到冰涼的觸感握在手裏,他才毫不猶豫地咬了一口,表示無毒。

“她若有事,我不會放過你的。”顧景曜見狀狠狠推開平煦,從鹿兒手裏接過溫鸾,穩穩将她抱起。

“景曜……”柳雲湄忽然間的開口實在吓了衆人一跳。因為她此刻滿臉淚痕,發簪微亂,雙目赤紅,看上去頗有幾分女鬼的架勢。

“我不會讓溫鸾有事。”顧景曜卻未曾理會她,而是徑直抱着溫鸾進了後堂。

這會,衆人早已議論開了。有人沖着柳雲湄指指點點,有人暗自看熱鬧,還有人緊跟着進了後堂。

“看上去顧大人真的很擔心溫氏啊。”“是啊,你看柳姑娘,這會指不定多傷心呢。”“活該,我覺得她不可能不知道她娘害溫氏的事。你信不信,這娘倆肯定是合謀逼溫氏騰位置。”“我也這麽覺得,這柳姑娘也不小了,為何一直沒嫁人,肯定是有緣故的。”“要真是這樣的話,顧大人現在這樣,可算是徹底打了她的臉了。”

“是啊,剛才溫氏進門的時候,我還看見這柳姑娘翻了個白眼呢。可見她多不待見這位溫氏。”

這邊議論得熱火朝天。另一邊,素日與柳雲湄交好的那波人卻沒想那麽多。她們在意的,只是顧景曜對柳雲湄的态度。

“看見沒,還是不能找這種有前妻的男人。一旦出了事,人家的前妻就是放在第一位的。”“難道不是雲湄姐沒有那個溫氏美貌的緣故嗎?”“雲湄還說她與顧景曜姻緣天定,早有緣分。可現在看來,這緣分再深,也沒有顧大人對溫氏的惦記深呢。”

“剛才顧大人沖過來的時候,那步子快得都要飛過來了。”“是啊,所以說啊,情緒這種東西是做不了假的。剛才孫夫人事發的時候,雲湄何等難過,顧大人也不過安慰幾句而已。”

雖然人群嘈雜,可柳雲湄還是或多或少地聽見了大夥的議論。她看了看大夥臉上若有若無的嘲諷,又看着滿心都是溫鸾的顧景曜,終于再也按捺不住,帶着哭聲沖出了花廳。柳懷愈見狀雖然有些下不來臺,但卻只派了雪珠去安慰,并未當回事。

便在此刻,平煦沖着扶餘使了個眼色。扶餘立刻會意,神不知鬼不覺地便一人撤出了花廳。而就在平煦也要随着衆人一道去後堂的時候,卻再次被人拽住了領口。

周圍的屬下自然再度要上來護着,但卻被平煦用手勢制止。“鸾兒沒事的。”他平和地看着闱墨。

“廢話,否則你現在早已是一具屍體了。所以,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麽?”闱墨的視線漸漸冰冷。

“平時讓着你,不代表是怕你。”平煦的氣質也漸漸高冷起來,不再似從前一般謙和地對待闱墨。畢竟,如今他的身份已然不同了。

可闱墨并不在意這些細節,他只是愈發緊切地扯住平煦的衣領,以至那華麗繁複的繡紋變得蜷曲不堪。“回答我!你到底要做什麽!”

“當然是要保護鸾兒!”平煦的聲音也擡高了些。闱墨這才發覺,原來他的語調裏還是有一些羅斯國的韻味在的。

“我告訴你,闱墨,就憑你要做的事,早晚是會連累鸾兒的。而我……”平煦提到自己,忽然眼底帶了些黯然。“父皇不可能允許我帶一個異國女人回羅斯。所以,她只能留在這裏。而在這,能保護她的人,只有顧景曜。因此,我要讓顧景曜知道真相。”

“可鸾兒不想這麽做!”闱墨梗着脖子争辯,青筋在修長的脖頸上迸起。

見他激動,平煦反而沉靜下來,他輕輕地扯了扯闱墨的衣領,漫聲道:“我不在意鸾兒的想法,我只想要保證她的安全。闱墨,你是個好人,但未必能保護得了她。”

“所以,你根本沒有那麽喜歡鸾兒。”闱墨帶着火氣道。

“或許吧,我要考慮的事太多了。”平煦輕聲道。“不過,你要知道,這兩年大盛必有動蕩,所以我不想她出半點危險。而你,今日,你也攔不住我。”

……

“不是中毒。”醫士把過脈後,斬釘截鐵地說出了這句話。可顧景曜的神色并未松弛,相反,他的語氣依舊急切得很。“然後呢?她到底有沒有事?”

縱然顧景曜十分無禮,可那醫士顯然不敢計較,此刻愈發恭謹道:“回顧大人的話,這位姑娘并沒有什麽大事,應當是舊傷複發而至厥症。”

“舊傷?什麽舊傷?”顧景曜心弦一跳。

“溺水。”

“溺水?”顧景曜重複了一遍。宣平侯夫人在遠處癟癟嘴,忍不住對着秦筝嘀咕道:“我就說商賈之家出身的女子娶不得,怕是自小便養得粗糙,連溺水這樣的事都有。”

“可她的溺水之傷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怎麽會突然舊傷複發呢?”開口的是平煦。他是剛繞到後堂來的,藍眸閃爍,金發璀璨,有不少閨中女子都是頭一次見到如此俊朗的異國公子,不由得都晃了晃神。

只可惜,這位異國公子與此刻的顧景曜一樣,滿臉都是榻上的溫鸾。自然,這會後堂裏的人并不算太多,因為柳懷愈已經開始安排送客了。不過,他送走的大多是前朝的大臣,至于這些樂得看熱鬧的貴婦姑娘,他自然不好意思攆人。

再者,這宴席還沒開呢,總不好光收了人家的賀禮吧。所以,柳懷愈将那些有去意之人送走後,便立刻也來到了後堂。無論如何,這溫鸾是在自己府上暈倒的,他多少也得盡些地主之誼。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一進門看見的,便是一臉心疼的顧景曜。他站在距離床榻最近的位置,視線時而懇切地望向醫士,時而緊張地看向溫鸾。

柳懷愈見狀忍不住心一沉。說實話,他從未想過顧景曜會與溫鸾有餘情。甚至,孫氏也從未跟自己提到過……

這樣看來,自己的女兒只怕在顧景曜這受了不少委屈啊,他的臉色越來越沉了。而此刻,醫士剛剛掉了半天書袋,顧景曜仔仔細細聽了,總結出溫鸾無事的意思後,一個令他無比心驚的念頭忽然油然而生。

“你方才說,她是八年前受傷的?”

“是啊,鸾兒與我提起過,八年前,有一位雙眼得了急症的少年因身邊無人照料而墜入湖中。她便是為了救那位少年而溺了水。後來還因此失憶,直到半月前才恢複了那段記憶。”

“等等,等等。”顧景曜微微後退,直到膝窩撞在椅子上,才眉頭緊鎖地坐了下來。平煦見狀故作不解,心頭卻冷笑不止。

“所以,她在何處救的人?她可曾說過?”

衆人都不明白,為何顧大人的聲音忽然就變得低啞不少。

平煦倒是神色如常,略略思忖了片刻後答道:“這我便不知了,只知道她外祖母極善彈琴,因此常去這家府上與她家夫人共賞曲譜。”

“善琴……曲譜……外祖母……”顧景曜的虎口暗暗用力,可素日溫潤肅穆的紅木扶手此刻卻只有冰冷的觸感。

這會,醫士早已前去開藥,衆人也都彼此交頭接耳地議論着,直到一位小姑娘忽然撒着嬌從丫鬟手裏掙脫出來,朝着一位老夫人喊道:“祖母……祖母……”

記憶與現實重疊,顧景曜眼前漸漸浮現出了八年前的場景。那時,因為眼疾,所以一切都是烏黑的。只有在墜河之前,他隐約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

宛如電光火石從耳邊擦過,顧景曜一下子反應過來了。是的,那日他聽見的聲音是“外祖母,外祖母!”

他記得很清楚,事後,孫氏曾說是他聽錯了,說雲湄當時喊的是祖母,祖母才對。彼時的顧景曜記憶朦胧又年幼,所以便沒有覺得不妥。可此刻,他忽然心神一緊,一陣涼氣順着後背升騰而上。

“夫子……”顧景曜的視線慢慢落在柳懷愈的臉上。可不等柳懷愈開口,外面已經傳來仆婦丫鬟們呼救的聲音。“來人啊,快來人啊,大小姐墜湖了!”

能在柳府喊大小姐的,自然是柳雲湄。衆人聞言頓時一片嘩然,柳懷愈也臉色驚變,雙手一拍大腿喊道:“壞了,湄兒不會水!她不會水!”

下意識地,顧景曜的腳步随着衆人往外移了兩步。但很快,他又駐足,心裏唯有一個令人惶恐的念頭。那就是,雲湄怎麽可能不會水呢?她要是不會水的話,當初又是誰救了自己呢?難道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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