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沒有掙紮

第77章 沒有掙紮

聽說顧景曜來了, 孫氏頭一個笑出了聲。“定是為那溫氏求情來的。看吧,這便是湄兒高嫁的好處了。往後只有那溫氏和顧景曜害怕她的份兒!”

“可顧大人說是來見咱們夫子的。若是求人,應該求您才對啊。”小丫鬟輕聲道。

“求我?他怎麽有臉面求我。”孫氏噙着恨意摸着自己不能動彈的一條腿道:“若不是溫氏, 我怎麽會變成今日這幅樣子。我早已叮囑湄兒了,這回趁着溫氏入宮, 定要想辦法要她的性命!”

“奴婢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老爺心軟,所以顧大人才會過來向老爺求情。或許, 他盼着老爺能在咱們雲妃娘娘面前說兩句話, 這樣就能放了溫氏了。”

“不錯。你派人去告訴老爺,就說湄兒派人回來傳話了,太後娘娘那邊的把握已經有七八成。告訴老爺這個時候不能猶豫,不能心軟。否則,往後他可就做不成國丈了。”孫氏說着話,臉上卻是一臉竊喜。她做夫子夫人也有十幾年了, 雖說受人敬重,但卻是吃不敢吃,穿不敢穿。她這輩子,也真的很想試試做人上人到底是什麽滋味。還好,這一天并不遠了。

“奴婢這就過去。只是老爺這會怕是……”

小丫鬟試探的語氣讓孫氏臉色一沉。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哀怨道:“這會, 老爺怕是跟寒煙在一起, 是吧。”

小丫鬟點點頭, 趕緊順着孫氏的語氣道:“是,寒煙不懂禮數, 白日也時常勾搭着老爺歇在那。老爺一世賢名,如今卻, 卻被外頭指着脊梁骨議論,實在是……”

“混賬丫頭!若不是我當初下了獄,怎會給她可趁之機?這賤丫頭如今仗着老爺寵愛,她竟然連我也不放在眼裏了。早晚我要讓她知道,什麽叫正頭夫人!”

“夫人您別惱,一個小小的爬床丫頭,能礙着您什麽事。只是老爺如今在興頭上,當心肝似的護着,您要是這會跟她過不去,怕老爺那邊不高興。老爺不高興也不要緊,只是這個節骨眼上,還是一切穩穩當當的好。”

“我知道你話裏的意思。”孫氏喘息片刻,漸漸勻過氣來。“你好好與寒煙身邊的人說,想必她也不能攔着。把我的話傳過去,再敲打敲打寒煙,就說老爺若是壞了聲名,她往後的日子也好不到那去。她既然是個識文斷字的,想必也不會太糊塗。”

“是,奴婢都記住了。”小丫鬟垂了頭,趕緊過去傳話。

殊不知寒煙沒有那麽絆腳,這會早已替柳懷愈收拾停當,正在去見顧景曜的路上。聽見孫氏傳來的話,寒煙不由得帶了哭腔。“奴婢一心服侍老爺,怎麽肯壞了老爺的名聲。老爺,夫人這話是什麽意思,莫不是看不上我,不願意我在跟前伺候您?若真是這樣,您做主把寒煙嫁出去得了,至于嫁誰都不要緊,反正這世上再沒有比老爺您更學識出衆的人了。”

不過三兩句話,已經說得孫氏跟前的小丫鬟臉都緋紅了。偏偏柳懷愈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一套,竟然當場氣得腦門冒青煙。“什麽夫人不夫人的,你不用理會。你就好好在府裏呆着,我看哪個敢再說你半句。至于要嫁人的話,往後也別再提了。老朽做了一輩子夫子,與那孫氏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不容易遇上了你這個藍顏知己,若你再要走,老朽真是要傷心透頂了。”

“奴婢也舍不得老爺。奴婢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若不是為着跟老爺投緣,早就求了您出去嫁人了。如今奴婢為了您留在府裏,奴婢才是不顧自己的名聲。偏偏夫人又這般羞辱我,若不是舍不得您,奴婢真是不想活了。”

這樣的一套話下來,柳懷愈更是舍不得,當即賭咒發誓要讓孫氏跟她低頭認錯,這才出門去見顧景曜。而這件事很快又傳到了孫氏耳中,經過三四個小丫鬟添油加醋,孫氏自然氣得鼻子歪眼睛斜,恨不得當即就扒了寒煙的皮。

自然了,這些與顧景曜都是無關的。此刻的他,正擡眸與柳懷愈對峙着。其實柳懷愈的身材不算矮,要不然也不會在四十餘歲的年紀還能被小丫鬟看得上。只可惜在顧景曜面前,他莫名就覺得自己的氣勢矮了一頭。更別提一對上那雙鳳眸,他心裏就止不住地開始打鼓。

“這麽說,夫子您是認準太後娘娘這艘船了?”顧景曜慢慢說着,手裏的扳指随之轉動。

“不是我認準了太後這艘船,只是景曜你也知道,我只有湄兒一個女兒。”許是方才激動的情緒并未平息,柳懷愈此刻滿面漲紅,與那微微發白的胡須形成了對比。

“夫子您曾經說過,國之大義,是為先。”顧景曜清澈的鳳眸漸漸落在柳懷愈的身上。“學生想知道,這句話,難道夫子只是說給我們聽的嗎?還是說,夫子您覺得,太後娘娘得了王将軍為助力,還有鷺楚二州的十萬兵馬,所以……”

“休得誣蔑老夫!”柳懷愈頓時臉色一變。

“誣蔑?學生不覺得。”顧景曜的聲音越來越冷了,讓柳懷愈止不住地打了一個寒顫。“聽說夫子後來又交了一張名單。那張名單,可比柳雲湄獻給誠郡王的那份更全。據說,誠郡王對您很是滿意。”

“你胡說!我從來都沒有這樣做過!我只是,只是被湄兒裹挾,不得已,不得已啊!”

“既然如此,那我給夫子您指條明路可好?”顧景曜忽然綻放笑意,其明朗風姿,直看得柳懷愈晃了晃神。

不顧柳懷愈心虛的臉色,顧景曜輕聲道:“如今陛下正是用人之際,若夫子能主動投誠,想必對天下學子而言也是一個很重要的信號。所以,今日我之所以過來,也是替陛下傳話。若夫子您願意的話,陛下願許以正三品的禮部侍郎之位,不知夫子,意下如何?”

“我若是在意官職,早早就入仕了,又怎會拖延到今日,讓你一個黃毛小子居于我之上!”柳懷愈一臉憤恨道。

這話說完,顧景曜的心卻更涼了一層。“這麽說,傳言是真的了。”

“什麽傳言?”柳懷愈兩條眉毛一橫。

顧景曜沉吟了片刻,才慢慢開口道:“傳言說,夫子您身邊有一美貌丫鬟,此女乃是太後娘娘調教出來的。”

“胡說!寒煙乃是我親自買回來的,怎麽可能是太後娘娘的人!”柳懷愈立刻別過臉辯駁道。

“此人是夫子親自買回來不假,但也的确是太後的蓄意安排。想必夫子知曉這一點的時候,已經與此女頗是投緣了。再加之柳雲湄成了誠郡王側妃,兩情相催之下,您便選擇了登上太後娘娘這艘大船。恩師,不知學生猜得是否正确?”顧景曜說着話,眼眸微微凝了冰霜之氣,漠然地看向柳懷愈。

柳懷愈聞言臉色大變,沉默許久,終于還是嘆了一口氣道:“不錯,你說得對。我柳懷愈一生桃李無數,也查了不少人的把柄在手裏,不為旁的,只是想自保而已。誰能想到啊,善惡到頭終有報,我到底也被別人要挾了。”

“夫子現在,并非沒有退路可言。”顧景曜立刻道。

柳懷愈卻無力地擺了擺手,苦笑道:“我何嘗不知道自己有退路。可寒煙那丫頭,的确是無辜的。我活了一輩子,頭一回遇上一個能與我交心的女子,實在是難得啊。”

“夫子應該明白,寒煙之所以能與您交心,那全是因為太後摸清了您的喜好。”顧景曜此刻頗有幾分不滿。

沒想到,此刻的柳懷愈已經是油鹽不進了。“你願意怎麽說就怎麽說吧,但寒煙,我是勢必要留在府裏的。至于湄兒,她成了誠郡王妃,我這輩子只有她一個女兒,有些事,她做得再過分,我也不願意責怪她。”

事已至此,顧景曜意識到,自己沒有必要再與眼前的這個人談下去了。只是,他仍有些無法置信。因為柳懷愈是他最初的恩師,也是他一直很是敬仰的人。

“夫子曾說,奸臣當死,佞臣當誅。所謂文人風骨,自當以盡忠為先。這些話,學生都記得。所以此刻,雖然明知結果,卻還是忍不住想多問一句,若有朝一日,逆黨被誅,柳府受牽連,那麽夫子您可會後悔?”

冬天的風無孔不入,哪怕柳府的門板緊密嚴實,也時不時有冷風吹進來,讓爐中的火晃晃悠悠,頗有瀕危之态。柳懷愈搓了搓有些發涼的手掌,忽而唇畔冷笑。“聽說你所珍愛的夫人已經被太後關押起來了。顧景曜,你若因為朝政大事而弄丢了她的性命,不知你會不會後悔?”

看着顧景曜陷入沉思,柳懷愈以為自己的話說進了他的心坎裏。于是他臉上的笑容愈發淳厚,慢悠悠道:“別以為我今日不知道你的來意。雲湄已經傳來消息,說太後娘娘命她入宮,想必是與溫氏一事有關系。你今日,是來求情的吧。”

“還真不是。”顧景曜淡然地搖了搖頭。

“我是你的老師,也還算了解你。在我面前,你又何必顧忌顏面呢?”柳懷愈說着,臉上又因得意而生了幾分紅暈。“你好好與我說,我未必不能賣你個人情。屆時雖說不能救溫氏出宮,但到底也能讓她少受些磋磨……”

“不必了。”顧景曜毫不猶豫地打斷了柳懷愈侃侃而談的姿态,淡淡道:“我今日是來給夫子你最後一個機會的。因顧念師徒事情,所以不忍将惡果加在你的身上。”

“什麽?給我機會?”柳懷愈被逗得哈哈大笑,連細長的胡須也随之震動不已。“顧景曜啊顧景曜,我早知你是要面子的人,卻沒想到你竟托大到了這個份上。怎麽,勸說我不成,反倒是想出了這個故弄玄虛的主意?好笑,真是好笑。顧景曜你切莫忘了,你所學到的有關洞徹朝政時局的本事全然是我教授的。所以論起對如今形勢的揣摩,你根本比不得為師。既然你今日能來,為師也少不得要勸你一句,識時務者為俊傑!”

“學生只記得,道不同者不相為謀。”

“好好好!你我師徒,就此也該分道揚镳。只是等到事成那一日,你顧景曜切莫再來求為師便是了!”

這話,讓顧景曜原本想給柳懷愈留一條後路的心思徹底消弭了。他淺淺一笑,徹底與柳懷愈道了別。“恩師保重吧。”這大約是他最後一次喚他為恩師了。

柳懷愈見狀也不留戀,只是厭惡地擺擺手,便回頭去喚寒煙的名字了。顧景曜的最後一眼,瞧見的便是寒煙靠在柳懷愈的手邊柔聲說話的場景。這場景讓他厭惡又不屑,便再沒有回過頭。

等到顧景曜将這些全都說給了溫鸾,溫鸾才唏噓地嘆了一口氣。“這麽說,你有本事扳倒柳夫子了?”

“也算不得是對他動手,他不過一個夫子,倒不倒無幹大局。只是陛下不願意讓文官一股腦地倒向太後那邊,所以要盡快培植自己的人手。而且,我救你出宮這件事,也需要文官幫腔洗脫罪名。這,也是我向陛下提出的條件。”

“你跟陛下提條件了?就為了救我?”溫鸾十分驚訝。她以為顧景曜會十分珍惜如今陛下對他的這份賞識。

“這世上很多事,原本就是交易而已。”顧景曜用一副尋常的語氣說着,卻又極溫柔地轉過頭來,用視線上下檢查着溫鸾道:“所以,你真的沒事嗎?那位精奇姑姑有沒有對你動刑?”

“沒有。”溫鸾搖了搖頭。“我一進立教局,便想辦法點火了。那個精奇姑姑,你把她帶到哪裏去了?”

“杖斃。”顧景曜淡漠地說出這兩個字,眼眸卷着陰沉道:“我要讓他們知道,誰敢動你,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死。”

溫鸾被他語氣裏過分凝重的殺意驚到,沉默了許久才開口道:“方才你救我的時候,那間屋子的橫梁斷了,險些砸到了你……”

“我不在意。我只要你沒事。”顧景曜緊緊地握住了溫鸾的手。“鸾兒,我不會再放你離開我身邊了……”

許是感受到溫鸾的退卻,他苦笑了一聲繼續道:“至少,在你的心願完成之前。”

被他的大手緊緊握住,溫鸾莫名沒有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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