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布莊驚魂命一線

布莊驚魂命一線

臘月中,已近年關,街上人總是比以往要多,四處還都提前了挂上了各式花燈,頗為熱鬧。

燕衡着人把府邸上下全打掃了一遍,置辦了些大紅燈籠回來,好不新鮮。

崔雲璋拿着大包小包小孩用品回來到時候,他正牽着孩子要出門。

崔雲璋疑惑:“這是幹什麽去?走親戚?”

“給昴兒添置新衣服,小孩子長得快,衣箱裏的衣服穿着緊巴巴的。”燕衡想了想,“你要是沒事兒,就跟我一起出去,我還不大會挑小孩子的衣服。”

崔雲璋好笑道:“我也無妻無子,怎麽就會挑了?”

“你不是還有個弟弟?”

“我那印象裏的雲珂至少是兩個昴兒的體量,而且,”崔雲璋想到什麽頓了頓,語氣輕了些,帶着無奈,“我許久沒見過他了,恐怕……”

說到此處,崔雲璋便不再繼續,而是一轉話鋒:“我哪兒會挑?”

燕衡把他面上情緒收入眼底,心中知他所想也沒說什麽別的話,只道:“那你把迎芳居那兩位姑娘帶上,和孩子待了這麽久,也該熟悉昴兒的脾性喜好。”

他餘光若有若無掃向廊檐下掃雪的中年男人,低頭捋了把燕昴的頭發:“再叫個家裏有孩子的家丁。”

崔雲璋順着他視線一瞥,當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随手一指就把那掃雪人王成叫上了。

兩輛馬車緩緩停到鋪子跟前,“一大家子”拖拖踏踏從車裏下來。

燕衡打頭,在進屋前,他擡眼瞧了瞧這家店外站着迎客的老板,忽然腳步一頓,伸出一只手攔住崔雲璋,道:“你既不會挑就別進去了,在外面守着。”

崔雲璋看一眼老板皺了皺眉,就要說什麽,燕衡又道:“昨個兒昴兒不是還鬧着要吃栗子?你去東街買點。”

“我——”

“要馬三姐家的,別家的不好吃。”

崔雲璋被催了三道,當着外人跟前,有再多的疑慮想法現在也只能順下心來,老實道:“……是。”

進去後,王成和兩個妖冶姑娘帶着燕昴,左挑右看,燕衡就跟在後面,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王成:“你這個年齡,家裏幾口人?府裏發放的月俸可夠?”

“瞧王爺說的,小的能拿幾個錢,這不全靠王爺,”王成嬉皮笑臉搓了搓手,“王爺要是心情好了,小的們能拿的就多了呗。”

燕衡會心一笑,扯下腰間的錢囊,扔給他道:“好好挑,把小公子伺候滿意了自有你的好處。”

王成捧着東西一臉餍足,點頭哈腰道:“多謝王爺多謝王爺。”

這時候不知從哪兒跑出來個小孩,扯了扯燕衡衣擺,仰着腦袋手指一旁,天真道:“公子,有人找您,這會兒就在鋪子後院。”

燕衡低頭看他不說話,沉默半晌才扯出一個笑,把小孩打發掉後,扭身看向通往後院的偏門,走了兩步道:“王成,跟我去看看。”

見他走了,兩個跟着來的姑娘自覺地帶着燕昴,一言不發交換了眼神。

燕衡背着手,悠哉悠哉來到後院。

不過這裏并沒有小孩說的什麽人,目光所及之處只有一口井,旁邊還躺着兩只木桶。

後面的王成還好奇,探頭探腦道:“莫不是那小叫花诓騙王爺的?”

燕衡不說話,慢悠悠走到井水旁,低頭瞧了瞧裏面的倒影,沒看出個什麽所以然。

就在他準備打道回府時,院牆處閃身出一個蒙面賊,一拳揮上來。

燕衡眼疾手快躲過,望着人不知所措。

王成機靈,見勢不對撒開腿就要跑。與此同時,賊人提起木桶就要朝燕衡砸去。

燕衡一臉驚恐,立馬順手把王成推過去。被擊中額頭的王成當即就倒地昏了過去,木桶撞上井口當場就成了碎渣。

燕衡看着地上的血腥場面還沒回過神的樣子,他瞪大眼睛猛然看向比自己高了大半個頭的蒙面賊,後退兩步驚慌道:“你是誰?”

那賊人視線平靜如水,一言不發,提着另一只木桶朝他逼近。

“救——”燕衡轉身就跑,一嗓子還沒喊出來,那只木桶就飛到他背上。

“咚”一聲,力度雖不大,但也足以将人砸趴下。

燕衡伏在地上,掙紮着就要起來,只是腿剛曲上,後頸就被賊人提起來了,他猝不及防後仰過去四腳朝天,扭過頭瞧着賊人的背影,就這樣被拖行一段距離。

那人一動一令都跟個沒感情的提線木偶似的,扔畜生般把他扔到井口旁邊。

燕衡還要反抗,賊人一手制住他,另一只手扯了扯井轱辘的麻繩,往他脖子上套了一圈。

燕衡手足無措,慌亂地後蹬腿,背抵井口退無可退,忙道:“慢着慢着!我……我可以給你銀子金子地契美人,人活無非這幾樣,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給你。”

賊人還是不說話,蹲下去平視他,兩只手揪着掌管他生死的麻繩。

兩人視線相撞,瞳孔照映出彼此的模樣,一方驚懼,一方平靜。

燕衡咽了口唾沫,瞳孔放大聲音發顫:“放過我……”

賊人充耳不聞,将左右掌心的繩子各挽了一圈,下一秒猛然發力一扯,繃直的繩子即刻把燕衡的脖子勒住。

窒息感立馬湧上來,燕衡死命咬着牙腳蹬兩下,後撐的雙手漸漸失力。

突然,他兩手動了動。

賊人見他雙手開始不老實,眯起眼睛仔細觀察,以為他要有什麽動作,不成想燕衡只是擡起來無力地拍了拍他手背,以示反抗。

賊人還是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

燕衡呼吸不過來,用着自以為的十成力拍打他,又緊緊抓住他虎口,想要把人掰開。

對方毫無所動,他只得閉上眼睛感受死亡侵襲。

直到他脖子開始滲血,賊人眉頭一緊,立馬松了手。燕衡當即脫力倒下,猛咳一陣,大口大口喘氣。

見他還能呼吸,賊人才後撤一步,飛身離開。

等人走遠後,燕衡慢慢坐起來,靠着井口背閉眼緩了會兒,微微發紫的臉只剩深沉,睜眼時的平靜和剛剛的慌亂對比強烈。

他沒顧得上自己脖子上的傷口,帶着滿脖子的血趔趄幾步站穩,朝王成走去,蹲身探人鼻息時,發現還有氣兒。

燕衡眼神幽暗,拿起另一只完好的木桶,對着人就是一頓猛砸。

一下、兩下……直到木桶成渣,血泊裏的人再無聲息,他才扔了家夥什,又一屁股坐下去,安心躺在屍體旁邊。

當天下午,元安王遇賊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王都,東宮是最先收到這個消息的。

聽到燕衡遇賊的整個詳細過程,燕晁不可思議地望着賊人本人,驚道:“見血了?你沖着弄死他去的?”

“不是,我心裏有數,”謝承闌眉頭皺了皺,“但是沒想見血。”

謝承闌就是那個賊人。

他本想下手重點逼逼燕衡,看看燕衡會不會出手反擊,但都快把人弄死了,燕衡也只會一個勁兒地求饒而已,後面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他還覺得奇怪。

燕晁打量着眼前的高個子,心道,莽夫就是莽夫,只會打打殺殺,粗鄙不堪,一點深謀算計都沒有,心裏少不了鄙夷。

燕晁心裏編排過後,把心思放回正事上:“看出什麽了?”

謝承闌道:“貪生怕死,沒有身法,瞧不出會武的痕跡。如果有點功夫,那也該是個忍耐性極高的人。”

他細想了想,又道:“但手上有繭。”

“你确定?”燕晁不可置信,“我以前可從來沒見過。”

謝承闌默了默,道:“不是眼睛看到的。”

是感受到的。

謝承闌回想了一下燕衡那雙手的觸感,手心指腹确實都有東西。

“确定是繭?我那小皇叔身子弱成這樣,劍不能提刀不能扛的,恐怕連個弓都拉不開,養尊處優成這樣,手上居然會有繭?”燕晁還是不大信,來回踱步,“莫不是疤什麽的吧?”

謝承闌搖頭。

他打小就在軍營裏待着,上過刀山淌過血海,疤和繭他還是能分清的。

這就是他奇怪的點。

明明那雙手不似是什麽都不會幹的人,但身姿還是羸弱,力氣也不怎麽大,都不像能折騰的,确實如傳言那般病殃殃。

而且,他為什麽能把繭處理成這樣?

如果沒有這一點,謝承闌完全想不到燕晁為什麽要讓自己去試探這麽一個廢人。

“罷了,我留個心眼吧。”燕晁想到什麽,又擡頭看他,“我聽說當時他身邊還跟着個叫王成的,這個人是真死了。”

“不是我幹的。”謝承闌口吻篤定。

“當然不是你。”燕晁哼笑一聲,“你信不信,就算你今天不出面,那個叫王成的也沒活路?”

謝承闌猜到了幾分他的意思,但不想過深地卷入他們之間的紛争,便只閉口不談。燕晁也不打算解釋,只聊了兩句就把人打發走了。

此時的元安王府忙得不可開交。

一波人忙着查找賊人,一波人為燕衡的傷勢憂心憂慮,還有一波人成了王府的人牆,嚴防死守。

這陣仗,比先前遇謀反叛軍時還誇張。

“嘶——”燕衡坐在榻上,痛得眉頭緊鎖,按着額角微跳的那根筋,“輕點。”

崔雲璋停住手,一臉生無可戀地瞧着他,十分無助,順手把鏡子塞到他手裏:“大爺,你自己看看你這條陳年老疤,都裂到哪兒去了?我一上藥你就喊疼,怎麽,作死的時候就感覺不到是嗎?”

“是我想的嗎?”燕衡接過來垂眼打量了一下烏紫青痕和又一次裂開的傷疤,滿是無辜,“我分明是無妄之災。”

崔雲璋無語揉額:“無妄之災?你分明看見咱們的人都站在店外提醒你了,你還要進去,這叫無妄之災?”

“哪怕今天我不進去,下次也會換別的地兒,逃不掉的。”燕衡心中比誰都了然,“燕徖剛死,這次就算不是燕晁,下次也會是上頭那個,不打消這些人的疑慮,他們怎麽可能輕易放過我。”

“那你就那麽被人按着打?”崔雲璋語氣裏隐約藏着苛責,還是覺得他任性。

“不然呢?”燕衡思索片刻,輕輕一笑,“他要是一甩勾我就上趕着咬,我這麽多年孫子豈不是白裝?”

崔雲璋語氣放沉:“那你有沒有想過,真死了怎麽辦?”

“崔家還在,我哪兒能那麽容易死?而且,”燕衡嘴角噙着的笑轉成諷刺,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情緒不明,“我死的次數還少了嗎?”

崔雲璋正要再說什麽,來了個小厮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小厮行過禮後,道:“王爺,皇上傳你進宮。”

“現在?”崔雲璋先開口問。

小厮道:“傳話小太監說,等王爺傷好了再去也成。”

燕衡思忖着放下鏡子,道:“你去回話,明日一早我便去。”

眼瞧着小厮走了,崔雲璋才擔憂上臉,道:“皇上這是發現什麽了?”

燕衡倒是無所謂,撐着額頭閉上眼睛:“往常老實本分慣了,今兒個忽然一聲不吭就弄死了他的人,要見我也正常。”

“話說,你怎麽今日就動手了。”崔雲璋意外道,“我以為該等年後。”

王成這個人是一早就查出來的,燕衡早就想把人除掉了,只是一直沒找到機會。

“有顆釘子在,心裏總是不舒服。而且,”燕衡沉思片刻,看上去像瞌睡了,話語間也變得輕松,“昴兒年歲小,就算我木石心腸不疼愛他,也該做給外人看看。王成也算趕上了吧。”

“王爺說這話,看來皇上給這孩子還給對了?”崔雲璋稀奇地瞪大眼睛,以為燕衢是真心把孩子給燕衡的。

燕衡睜眼斜他,好一會兒又閉上,不怒不急道:“燕晁在宮裏勾心鬥角,沒想通也就算了。怎麽你跟了我這麽久,站在我這頭竟也沒想明白?”

知道他這話是在訓人,崔雲璋就低着頭不吭聲了。

“你當真以為他把燕昴塞給我是出于好心?不過是想等我和燕昴培養出感情後,再找個借由收回去。”燕衡面無情緒,語氣平靜得像是在敘述別人的事。

“他大概覺得我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種,那孩子日後就是我的命根子。”他換了只手撐着,舒了口氣,“就算我命硬再活幾年,有了這個掣肘,料我不敢有別的心思。你看他對我那三皇兄,不就如此?”

聽他說了這麽一通後,崔雲璋理清裏層邏輯,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後知後覺道:“還真是……”

“長點心眼子,再這麽天真下去,哪天被人弄死了都不知道。”燕衡恨鐵不成鋼地說道。

崔雲璋笑道:“我背靠王爺,怎麽會輕易死呢?”

“遠慎啊,”燕衡搖了搖頭,輕聲道,“你總不能靠我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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