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真心相幫得罵言

真心相幫得罵言

燕衡右眼皮一跳,皺了皺眉什麽都沒說,不願面對似的把臉別過去不看人。

謝承闌道:“昨夜微臣和元安王一同出的畫舫,路上形影不離。解二公子大約在亥時二刻被害,那時,我和王爺約摸剛過西大街,中途王爺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微臣送王爺回府已近子時,所以,自然也不可能是王爺進門後叫人去做的。”

燕衡聽他說完還是沒什麽動作,既不辯解也不承認,揣着手像個無關之人。

殿中央把燕衡和解家人隔開的燕晁倒是比前者多了些不明情緒,他不動聲色瞧了眼謝承闌,盤算思忖什麽似的也沒開口。

唯一受到這番話影響的只有解庭。

僅存的希望破滅,解庭頭腦一昏眼前一黑,後跌幾步猝然坐到地上,兩眼空洞啞口無聲。

燕衢把這一切瞧在眼裏,給了旁邊太監一個眼神,兩個太監意會地下去,同着解霁安将人扶起。

燕衢揉了揉眉心,道:“謝卿一向正直無邪,前不久才回王都,對都中一切尚未熟知,斷不可能參與群黨之私,他所述之言定然皆屬實。”

解庭整個人恍然若失,眼神無法聚焦,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解庭,元安王嫌疑已消,剩下的我會着袁知策竭力追查,必定還霁昭、還你、還解家一個公道。”鬧了半天,燕衢終于下逐客令了,“你且回去好好休整,若有進展,朕第一個通知你。”

解霁安十分有眼色,替他父親謝了聖恩,跟着幾個太監連拖帶拽才把人拉走了。

這場鬧劇,對于燕衡來說,算是到此為止了。折騰了大半天,燕衢終于能喘口氣,解庭父子倆離開後也把人全都打發走了。

燕晁和袁知策忙着解霁昭的後事,先行一步去了刑部。出門後,就剩燕衡和謝承闌面面相觑了。

燕衡慢一步跟在謝承闌身後,也是一前一後,只是和昨晚情形完全相反。

一路上兩人沒說過一句話,直到出了宮門,謝承闌想着緩和一下尴尬氣氛,微微側首,正想問:“王爺的傷——”

不等他說完,燕衡就回了他一個字。

“蠢。”

“?”謝承闌腳步猛地一頓,側身看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王爺剛剛說什麽?”

“我說,”燕衡驀然停步,瞧人的眼神漠然,凝聲慢道,“蠢。”

謝承闌轉過整個身子,言語裏有了些許情緒:“我剛剛幫了你。”

燕衡直愣愣地與他對視,眼裏瞧不出喜怒,又道:“所以呢?”

謝承闌氣不打一處來,好心被當驢肝肺,突如其來一陣心堵,腦子跟着嗡嗡響。

“今天沒有你,我也能相安無事,可你非得來攪這趟渾水,為一個無關人涉險。”燕衡上前幾步和他齊肩,偏頭微擡看他,言語諷刺,“你說你是不是蠢?”

謝承闌氣得發抖,咬着後槽牙攥緊拳頭,仰頭閉上眼睛一句話都說不出。

“我說過,人還是要壞一點的好,你以為你當好人就會得到別人的感謝?”燕衡輕嗤一聲,“什麽時候被人反咬一口你就知道厲害了,太蠢了。”

“我現在就知道了。”謝承闌決然轉身,快走幾步翻上馬,扯着缰繩原地轉了兩圈,縱馬而去,留下一句冷厲言語,“燕六,你是真沒心。”

燕衡對着背影瞧半天,直到再不見人影時,他才動了動步子。恰好崔雲璋前來接應,馬車就在他跟前緩緩停下。

“王爺,可都妥當了?”崔雲璋問。

“本就不是我做的,還能擺不平?”燕衡上了馬車,把今天的是粗略說了一遍。

崔雲璋想起什麽,道:“剛剛那是謝承闌?”

燕衡“嗯”一聲答了。

“他來做什麽?”崔雲璋奇怪。

“來自讨苦吃。”燕衡不大想和他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派出去的人查到什麽沒?”

崔雲璋道:“光從現在的線索看來,我們所知道的和面上的情況完全一致,根本沒法兒進一步探得有用的信息。”

他蹙額一頓,又改口:“不過有一點。我去看過解霁昭的屍體,傷勢和袁知策說得一樣,但傷口的力度和手法,該是軍營中人或訓練有素的殺手才能有的,不大可能是土匪。”

燕衡随口道:“仇殺?”

“哪門子仇?解霁昭雖然平時混賬了點,但也不至于讓人恨得下死手。”崔雲璋感慨道,“而且誰敢惹解家?哪怕有點名頭的幾個世家聯手,也不一定敢動解霁昭。”

燕衡輕笑一聲,有意問:“那你覺得當今王都裏,有哪幾家敢惹?”

崔雲璋想了想,猝然擡頭,品出他話裏意思。

如果在知道解霁昭身份的情況下,還敢無所顧忌地下手,除了最大的燕家,還有高崔兩家。

“我看今天解庭也反常得很,說話邏輯狗屁不通,只會扯着人就咬。雖然這人平時脾氣暴,但也不是個拎不清的主兒。”燕衡道,“今天在大殿上這麽一鬧,以為他被傷痛蒙了心,能讓多少有心人放松警惕?”

崔雲璋眉毛一揚,猜測道:“王爺的意思是,他在放線?”

燕衡知道他明白過來,就點到為止,沒應他這句,頭尾不對地揭過話道:“倒也是巧了。”

“什麽巧了?”

“又是庚子年。”

崔雲璋這句倒是糊塗了,問道:“庚子年怎麽了?”

“大楚遷都啊。”燕衡滿不在乎道。

上一個庚子年,西北部鬧饑荒,一年下來顆粒無收,死了一半的人,活人都往東南方向走,都城也從北都遷到了這兒。

後面連續幾年也是民不聊生的狀态。

燕衡撩起馬車簾子,望着陰沉沉的天,會心一笑:“上一次是天災,你猜這一次會有什麽?”

——人禍。

一個悶雷下來,閃電刮過幾回,雨也就跟着來了。

彼時謝承闌剛回到自己宅子裏,一踏進大門,方清河就跑出來迎他,神色有些不自然。

他朝前廳努努嘴,道:“世子來了。”

“任他坐着,好吃好喝伺候上,等夠了就自己回去了。”謝承闌眼皮都不擡一下,說着就要回自己房間去。

只是還沒走兩步,謝承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了,追着屁股,言語戲谑:“我的好弟弟啊,你怎麽還是不願見我?”

謝承闌本就心情不好,見了他更是沒好氣:“你來做什麽?”

“來勸你別想不開。”

“有話直說。”

“你今日不是特地進宮了?”謝承翟明知故問道。

謝承闌沒理人,大步流星穿過長廊,朝着自己房間走去。

謝承翟跟得緊,面上好聲好氣道:“四弟,當哥哥的勸你一句,有些事情,你還是少管為好。”

謝承闌被他說煩了,道:“我的事兒,也輪不到你來說教吧?”

“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的親哥哥,該勸則勸,否則真等出了事兒,可就來不及了。”

謝承闌還是不理會他。

謝承翟背手,幽幽道:“你出事兒是小,到時候連累整個靖國公府,可就是大了。”

謝承闌停步,冷聲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為兄想說,元安王的事兒,你還是少摻和吧。”見他沒了抵抗情緒,謝承翟趁機多說幾句,“你知不知道,咱們這位元安王在都中有個外號,叫‘蛇蠍王’?你知道怎麽來的嗎?”

謝承闌一言不發,似乎在等着他解釋。

“此人心眼極小,行事暴戾心狠手辣,脾氣古怪陰晴不定。”謝承翟添油加醋地說着,“一點小事要弄得滿城風雨不說,經常還不見血不罷休。所以解将軍會一口認定解霁昭的死和他脫不了幹系。”

他感嘆道:“朝中人都慶幸他是個病秧子,茍着一條爛命活着。若是身體健壯,當今王都,怕早已沒有燕衡這號人了。”

“說夠了嗎?”謝承闌終于開口。

謝承翟瞧他不服氣的模樣,意外道:“怎麽,我說這麽多你還沒想通?”

“你覺得就你活得通透是嗎?”謝承闌諷刺一笑,側身對他,“元安王知道你這麽編排他嗎?”

謝承翟扯開話道:“為兄這是為你好。”

“為我好?你是怕我幫了元安王,借機和他扯上關系,日後就沒你的地位了吧?”

“四弟怎麽淨說些糊塗話?”謝承翟額角一跳,“為兄倒是不懂你這話裏意思了。”

“你可分曉得很。”謝承闌沒給他好臉色,“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你我在家中就相看兩厭,到了外人跟前,更是水火不容了。”

謝承翟逼着自己與他對視,眼神卻不自覺躲閃,怕被他發現自己的心虛。

“各家局勢變幻無常,對于崔家,皇上猜忌歸猜忌,卻是萬萬動不得的。”謝承闌心知肚明,不比他知道的少,“畢竟崔家一貫中立态度,确無心朝廷。從解霁昭的死你也能看出有人故意作怪,若來日亂世臨了,保不齊皇上還得依靠崔氏勢力。你和崔氏女聯姻,不就是為了求個庇護?”

他洞悉謝承翟的主意,毫不留面将他的打算拆穿:“崔家又緊着燕衡這個閑散王爺,江淮崔氏大多服從于他,你自然得和人套上近乎。哪日舟覆廈傾,燕衡的大腿抱不抱得住先不說,你也不至于沒個活路。”

“我道你常年在北庭待着,不知道王都裏的這些關系。”謝承翟沒有絲毫惱怒,氣極反笑似的一扯嘴角,“倒是小瞧你了,沒我想得蠢。”

謝承闌現在聽見“蠢”這個字眼就渾身不舒服,周身被螞蟻爬似的心抓難捉。

“謝世子請回吧,”謝承闌給方清河使了個眼色,“我這處宅子不歡迎你。”

方清河意會,立馬上前把人擋住,将人前後隔開,做了個“請”的手勢。

“為兄只是怕你玩火自焚,燕衡心思重,惹了他可沒好果子吃,這句話可不假。”言盡于此,該說的話都說完了,謝承翟便也不做糾纏,順着臺階就走了。

見人出了門,方清河追上謝承闌,糊塗道:“四爺,我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什麽?”

“元安王的名聲這麽臭,你怎麽還要去幫他?”方清河思忖着跟上他步子,“世子有自己打算尚好說,但四爺日後又不在王都待,确實不宜牽扯都中是非。”

謝承闌驟然一頓,思索半天,道:“我也想不明白。”

“啊?”

“心瞎眼盲,見他可憐,以為是只小白鼠,誰承想是只白眼狼。”謝承闌冷哼一聲,加快步子憤憤走了,“今日吃了教訓,便不會有以後了。”

“……”方清河一臉詫異,心想,跟着謝承闌這麽久也沒見他吃了憋屈發過這種脾氣,那燕衡是做了什麽,讓謝承闌生這般怒火?

此刻的燕衡窩在狐皮毛裏打了個噴嚏,端起姜湯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王爺莫不是着寒了吧?”崔雲璋接過空碗,“我把半吊子請來給你看看。”

燕衡擺擺手,望了望外面的天色,道:“這雨不知何時能停,風也凍得刺骨,天黑路滑就別去麻煩人了。”

崔雲璋瞪大眼睛,稀奇道:“你居然會心疼人?”

燕衡無語片刻,還是老實道:“她話太多了,我不愛聽。”

“……”

崔雲璋心道果然,怎麽可能突然改了性子。

他正要象征性勸說幾句,一名高猛大漢乘着風雨,猛地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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