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葉侯

葉侯

三天後，葉侯府傳出來消息，說葉侯爺的病情好轉，已經無性命之憂了。

一開始還有人質疑，特別是葉侯爺在朝中的那些政敵，他們以為是葉家故布疑陣放出的假消息，甚至還有傳言說其實葉侯爺已經沒了，葉靖琛怕孤身一人維系不住整個葉家，才将父親的死訊隐瞞了下來，秘不發喪。

直到有太醫回宮去向皇帝複命，親口證實了葉侯爺已無大礙的傳聞，大家才真的相信葉侯爺挺過了這一關。

然後，“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葉侯爺平日行善積德這才逃過一劫”等說法甚嚣塵上，本就聽聞葉侯爺為人正派的那些百姓見他真的可以逢兇化吉後，也紛紛信了傳聞。

畢竟在那些愚昧的百姓心中，一個人只有不作惡才能在性命攸關之際撿回一條命來，葉侯爺明明都病的快死還能活過來，可見真的是個大善人，才得上天必佑。

一時間，葉侯爺在定京城的名聲達到了空前之盛，簡直可以算是因禍得福，只是不知若葉侯爺得知自己是用這種方式被百姓歌頌的會不會哭笑不得。

侯府的正房內，低調中又透着華貴，只是濃濃的藥味熏得人刺鼻。

羅雪娟坐在床榻上，一手端着碗，一手用勺子舀起碗中濃黑色的湯藥。她先放在唇下吹一吹，再喂入病人口中。

葉侯爺葉廣生半倚在床頭的軟墊上，一口一口的喝下妻子喂的湯藥。

不過數日的功夫，他像是老了十歲也瘦了一圈，頭發白了很多，本來圓潤的臉頰也熬了下去，眼睛下面烏青一片，整個人也顯得很沒有精神。

就連想着喝藥也是有氣無力的，喝上兩口就要歇一歇喘口氣，仿佛幹了什麽重活累活。

他不過才四十出頭，生病前還生龍活虎的，帶着妻子奔波江南替皇上辦差事數月都不知疲憊，誰知一場病下來，精神氣都被抽走了，人變得萎靡不振。

但對于葉家人來說，葉侯爺能撿回一條命，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葉廣生就着妻子的手喝光了藥，不禁長嘆了口氣。換做以前這麽一碗藥他一口就幹了，現在卻喝兩口停一會兒，足足磨叽了半盞茶的功夫才喝完。

“侯爺怎麽了，好好地嘆什麽氣。”羅雪娟将碗遞給身邊的丫鬟，然後揮手将下人們都打發了出去，房間裏只剩下他們夫妻二人後，才輕聲問道。

“老了不中用了，一場病差點沒死掉，給你和兒子添麻煩了。”葉廣生拉着羅雪娟的手，柔聲說道，眼裏滿滿都是對妻子的歉意。

羅雪娟是個命很好的女人，她出身高貴，祖母是大涼公主，父親官至宰相，她和葉廣生的婚姻乃是先皇下旨賜的婚。

婚後夫妻二人感情特別好，葉廣生獨寵她一人，甚至答應了她絕不納妾，府中也只有一個她嫁過來之前就近身伺候他的通房丫鬟。

雖然羅雪娟心善，主動勸說丈夫提拔了通房丫鬟為妾，但葉廣生對妾室卻始終淡淡的，連孩子都沒過她一個。

有高貴的出身和貼心的丈夫，若說羅雪娟的人生有什麽遺憾，那便是她生産時傷了身子，很難再有孕，侯府在子嗣方面單薄，唯有葉靖琛一支獨苗。

不過好在葉靖琛争氣，從小就處處比同齡人優秀，外人都說，葉家得葉靖琛一子，勝過其他世家養了一窩的纨绔子弟。

有體貼的丈夫和優秀的兒子，羅雪娟前半生活的順風順水，一直到葉廣生突然病倒，她才傻了眼。

她是朵開在溫室裏的花，從未遭遇過什麽挫折，所以當挫折降臨時她便慌了手腳，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葉廣生病了多久她就慌了多久，每次除了以淚洗面和跪在祠堂裏求祖先保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好在葉家還有個葉靖琛，年紀雖小卻十分能扛事，從照顧父親到進宮請旨求太醫，從積極的尋醫問藥到接待來看望的同僚，都是他一個人出面辦的妥妥當當。葉家之所以能慌而不亂，也多虧了葉靖琛在裏面撐着。

羅雪娟一方面為兒子的能幹感到驕傲，一方面又陷入深深的自責，都怪她太沒用，兒子才被迫獨挑大梁，那麽多的難事瑣事都落在他一人身上，眼看着兒子肉眼可見的消瘦下來，她真的既心疼又自我怨怼。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她的丈夫終于是熬過了這一關，她和兒子的主心骨回來了。

現下聽着葉廣生略帶自責的話，羅雪娟忍不住流下眼淚，她抓住丈夫的手，還未說話就覺得無比的心疼。

短短數日，他瘦了好多。

“侯爺說的這是什麽話，我們是一家人，互相照顧是應該的。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吓壞我和靖琛了，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和兒子可怎麽辦啊。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不能再病倒了聽到沒有？”羅雪娟将丈夫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輕輕的摩擦着，泣不成聲的哀求道。

“都是我不好，吓壞你們了，以後不會了。我一定保重身體，我還要活的長命百歲，才能照顧你，才能看着咱們兒子娶妻生子。咱們不是說好了嘛，以後要一起幫忙帶孫子的。”葉廣生溫柔的為妻子拭去淚水。

他的手指在妻子的臉頰上輕柔的撫摸着，感受着指間雖然不再細膩光滑卻依舊讓他眷戀的肌膚質感，突然無比慶幸自己還活着。

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和珍貴，他想自己還能好好的和妻子說話，撫摸着她的臉頰，真是感激老天留他一條命啊。

兩人這樣靜靜地坐了一會兒，葉廣生才嘆息道：“這次的病真是九死一生，誰能想到風光秀麗物産富饒的江南水鄉，居然留傳着這種要人命的病。還好你們想到了去請當地的大夫來給我診治，否則我怕是真的熬不過這一關。”

他剛醒沒多久，宮裏來的太醫就将最近發生的事大致講了一遍，不過他只知道是兒子派人去江南請來了名醫救了自己，不知道主意是誰出的。

羅雪娟輕聲笑了笑，神秘兮兮的說道：“你猜去請江南的大夫是誰想到的辦法？”

“不是靖琛嗎？”葉廣生詫異的問道，想了想又補充道：“難道是幾位太醫？”緊跟着又似乎想到了什麽，忍不住打趣道：“莫非是你的主意？”

“侯爺又拿我開玩笑，我這幾天早就吓得六神無主了，家裏要不是有靖琛撐着我都不敢想象會發生什麽，我哪裏有這個本事。”羅雪娟苦笑連連，轉而認真的說道：“是沈家的那位小姐沈妙合想到的辦法。”

“沈家小姐？”葉廣生皺眉嘀咕了一句，似是在想是哪個沈家。很快，病倒之前的記憶湧了上來，他猛然想到了什麽，驚呼道：“是咱們兒子相中的那位沈小姐？”

“沒錯，就是她。”羅雪娟本就因為兒子喜歡而對沈妙合有好感，這次沈妙合更是出了個好主意救了葉廣生一命，在羅雪娟心裏，早就将沈妙合當成了自家的媳婦，一提到她語氣裏滿滿都是自豪和寵溺。

葉廣生驚喜的連連點頭，重複道：“怎麽會是她？竟然是她？”

羅雪娟接話道：“前幾日沈家來探病，咱們兒子不是相中沈家小姐了嗎，所以別的客人沒讓進葉府，沈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當時我們聊了幾句之後，沈小姐突然就說既然你的病是從江南染上的，說不定那邊得這種病的人不少，這樣的話當地的大夫一定會治。兒子聽完就派人連夜請了江南的幾位名醫回來，這才救了侯爺一命啊。”

“真想不到這丫頭如此機靈，連靖琛和那幾位太醫都不曾想到的事，她能想到。開來我這條命真是多虧了她啊，她算不算我的救命恩人？”葉廣生半感慨半開玩笑的說道。

“等你完全康複了，咱們可要好好去謝謝人家。她是咱們葉家的恩人。”羅雪娟很認真的說道。

葉廣生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妻子的手，朗聲道：“肯定是要去登門拜訪的，不過不僅僅是去道謝，而是去提親。靖琛這小子都等不到咱們回家就一個人跑去沈家提親，可見真的很喜歡沈小姐。我這一病又給他耽誤了許多日，兒子怕是都急壞了。夫人，等我病好了，咱們馬上就去沈家，一是感謝沈小姐的救命之恩，二是早早了了兒子的心願，把媳婦給他娶回來。如此聰慧的姑娘，嫁入咱們葉家，是咱們葉家有福啊。”

提到兒子的婚事，羅雪娟也是萬分歡喜，“侯爺說的是，這幾日你先好好修養，我命人抓緊備一份豐厚的聘禮，可不能委屈了沈小姐。”

*

葉靖琛回府時，遠遠的就看見了院子裏一群下人在搬東西，忙的熱火朝天。

前幾日因為父親的病，他在學堂的功課耽誤了不少，現在父親沒事了，他得抓緊時間補上。還有一些人情方面的往來，也需要他代替父親出面，至少那些帶了厚禮來探病的人家，他都要一一登門回禮致謝。

所以這幾日他忙的腳不沾地，簡直比照顧父親的那段時間還要累，每天天沒亮就要出門，往往都要忙到後半夜才能回府休息。

今日學堂的先生家中有急事就放了他們半天假，他才能在中途時回府來歇口氣，一回家就看到府裏像是要搬家似的，十幾個下人從庫房裏搬出一個個大箱子放在院子中間的空地上，管家一手拿着冊子一手拿着筆，大聲指揮着小厮們幹活，時不時的對照着冊子查看一番箱子裏的東西，然後挑出這個選中那個，命小厮放到一個空的箱子裏去，他再用筆在冊子上劃一道。

很快，那幾個空着的箱子被一點點的填滿，管家對照完一個冊子，又換了另一個，重複着之前的動作。

葉靖琛走過去的時候，忙的熱火朝天的一群人沒有一個留意到他，直到他站在管家身後開口問道：“你們在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