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後悔

後悔

沈妙合離開許久之後,葉靖琛才緩過神來。

他一屁股坐在精美昂貴的紅木椅上,胸口悶悶的,随手給自己倒了杯茶,一口喝光後才察覺到茶早已涼透。

冰涼的茶水順着喉嚨下滑,倒是很好的緩解了體內的燥熱,讓人清醒不少。

他後知後覺的想明白,沈妙合是在拒絕他的求親,她并不想嫁給他。

可是為什麽啊?他明明能感覺得到她對自己并非全無情意,為何拒絕嫁給他?難道真像她說的那樣,覺得兩家門不當戶不對,她不敢高攀?

不,他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

葉靖琛又給自己倒了杯涼茶,邊喝邊苦思冥想。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不複存在了,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拒絕自己的那番話。

平安甚少看到自家小少爺如此失魂落魄,心中對那位沈小姐多少有些埋冤。在他看來,自家少爺就算娶公主都綽綽有餘,能看上她一個出身并不高的女子是她的榮幸,她居然敢拒絕少爺的求親,簡直是不自量力。

平安在心裏腹诽着沈妙合,人卻悄悄遛出了雅間,向店小二要了壺熱茶,回到雅間關好房門,給葉靖琛默默的替換掉已經涼了的茶水。

葉靖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連茶水都人換了都沒有半點反應,直到滾燙的茶燙傷了他的舌頭,他才吸着氣回過神來。

“少爺,咱們回去吧,您晚上不是還有個宴會嗎?”平安心疼壞了,急忙又給葉靖琛倒了杯涼茶,讓少爺喝一口緩緩。

葉靖琛一口灌下涼茶,緩解了被燙傷的舌頭的不适感,苦笑着說道:“時間來得及,我再待一會兒,免得讓旁人看見我這副模樣。”

那個向來驕傲矜貴的葉小侯爺難得有這般狼狽卑微的樣子,氣急之下的平安再也顧不得什麽尊卑,忍不住勸說道:“少爺您幹嗎非要娶那個沈小姐啊,她長得也就那樣并沒有多美,家世也不算出衆,根本就配不上您的。就這樣的女人居然敢拒絕您,她不知道定京城有多少貴女哭着喊着想嫁給您嗎?她,她憑什麽。”

“平安,你過界了。”葉靖琛頹廢的神情瞬間變得淩厲,冷冷的掃了平安一眼,出言警告道。他的聲音依舊很平和,但熟知少爺性格的平安狠狠打了個寒顫。

平安知道這是葉靖琛生氣的前兆,如果他再繼續诋毀沈妙合,少爺一定不會輕饒了他。

可平安就是心有不甘,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傷害自家少爺。他忍了又忍,還是低聲吐槽道:“那位沈小姐還很奇怪,她明明對少爺有意思,為什麽要拒絕您?她走的時候都要哭了。”

“你說什麽?她走的時候哭了?”葉靖琛敏銳的抓住了平安話裏的重點,眼神頓時亮了起來,提高聲音問道。

剛剛平安是站在門口的,沈妙合離開時背對着他卻正面向平安,所以她當時臉上的表情只有平安能看到,那麽既然平安說她走的時候要哭了……是他想的那種意思嗎?

平安被葉靖琛吓了一跳,下意識的将自己剛剛看到的說了出來。“剛才沈小姐出門的時候,眼眶都紅了,臉上的表情也挺傷心的。所以奴才才覺得沈小姐不是因為不喜歡您才拒絕這門親事的。”

之前還難過頹廢的葉小侯爺瞬間被安撫,他笑容滿面又若有所思,自言自語的嘀咕了起來,“那她為什麽不肯答應嫁給我?難道真像她說的,覺得和我家世懸殊?她該知道我不是那種看重家世的人,父親母親也不是,她嫁過來不會有人給她氣受……”

葉靖琛自顧自的陷入了沉思,平安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喘,耐心的等待着主子發話。

時間一點點的流逝,眼看着到了不離開去赴宴的時候了,平安膽戰心驚的小聲提醒了一句,這才将葉靖琛的思緒拉了回來。

“走吧,我們去赴宴。”葉靖琛嘴角含笑着起身,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也不知他剛才想通了什麽,心情轉變如此之快。

“少爺您……您打算接下來怎麽辦?”平安好奇的抓心撓肝,冒險問了一句。

葉靖琛看了平安一眼,神秘一笑,愉悅的說道:“我已經想好辦法了,沈妙合一定是我的妻子。”

*

沈妙合回府後匆匆吃了口晚飯,就借口逛街逛累了,早早就告別了母親和嫂嫂回房了。

她從凝月閣落荒而逃後心裏就很不痛快,滿腦子想的都是葉靖琛。不可否認她有點後悔将話說的那麽絕了,這下她和葉靖琛真的是再無可能了吧。

為了一個不确定的未來就這樣錯過一段好姻緣,真的值得嗎?可是現在再來後悔,似乎晚了。

沈妙合恹恹的躺在床上,翻過來掉過去的想着心事,越想越是煩躁,越想越是後悔,直到輕輕的敲門聲将她拉回了現實。

“妙合你睡下了嗎?”是馮曼茹的聲音。她在用膳時就察覺到沈妙合不對勁,回房後思前想後,還是決定來看望一下小姑子。

“還沒有,嫂子你進來吧。”沈妙合打了個滾兒下了床,整理了一下淩亂的衣衫和頭發,馮曼茹推開/房門,笑盈盈的走了過來。

馮曼茹先是拉着沈妙合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看得沈妙合止不住的心虛,急忙移開視線,讪笑道:“嫂子為何這樣看着我?”

“來,告訴嫂子,你今天怎麽了?”馮曼茹拉着沈妙合坐下,開門見山的問道。

沈妙合呼吸一滞,有一種心思全被看穿了的窘迫,她更不敢和嫂子對視,眼神四處飄乎着,咬死不承認,“嫂子說什麽呢?我好得很啊,什麽事都沒有,只是逛了半天的街有些累了……”

“少唬我,你從前逛街逛上一整天都不帶喊累的。”馮曼茹杏眼一瞪,食指輕輕的戳了一下沈妙合的額頭,示意她不要糊弄自己。

沈妙合又接連找了好幾個借口,都被馮曼茹“無情”的拆穿。其實她向來和嫂子是無話不談的,這次也并非刻意隐瞞,只是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描述。

最後,沈妙合被逼急了,再加上她确實想找人傾訴,更是需要別人給予些意見,就心一橫,斟酌着問道:“嫂子,如果有一個人什麽都好,你很确定和他在一起會很幸福很開心,但是你同時也清楚留在他身邊自己會面臨很多危險,甚至有可能丢了性命,那你該如何選擇?”

這次輪到馮曼茹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了。

其實她隐約猜到沈妙合的異樣大概和葉靖琛有關,只是沒料到沈妙合想的如此之多,她沉吟了片刻,不答反問道:“你怎麽能确定和那人在一起一定會有危險?你又不會未蔔先知。還是說那人的身份或者做過的事,就注定了他一定會處于危險之中?”

沈妙合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并不能确定葉靖琛一定會有危險,畢竟這一世的葉侯爺并沒有死,一切都有可能逆轉。她嗫嚅着說道:“不是很确定,只是猜測,或者說是擔憂。”

馮曼茹嘆了口氣,突然說起了另一件事。“我娘家的嫂嫂前兩天來看望我,說起了一件慘案。我家鄰居有一戶人家,連着生了六個女兒,好容易第七胎是個兒子,全家跟眼珠子似的護着寵着,生怕出一丁點的意外。可即便全家如此用心,那孩子去年夏天的時候,和小夥伴去河裏游泳,還是溺斃了。孩子沒的時候才六歲。”

“所以你覺得這是一場不幸的意外嗎?這種意外誰又能提前知曉?又該如何防範?”馮曼茹撫摸着沈妙合的頭,語重心長的開導着小妹妹,“人活在世上,最多的就是世事難料,誰敢保證明天會發生什麽呢?也許出個門的功夫就被馬車撞了或者遇到了土匪山賊;也許活的好好的,感染上了惡疾重病垂危呢,就好比葉侯爺;又也許所有人都覺得命不久矣,突然天降神醫,病就治好了呢,這一點葉侯爺也很符合……”

沈妙合再也繃不住,笑出聲來,她像一貫的那樣将頭埋在馮曼茹肩膀上,什麽話也不說,就這樣靜靜地享受着這份安寧靜谧。

馮曼茹掐了下沈妙合嫩滑的小臉蛋,忍俊不禁的說道:“葉家樹大招風,小侯爺又太過出衆容易招人嫉恨,嫂嫂能理解你的擔憂。但我們不能為尚未發生的事就放棄眼前的美好,說白了,你這是杞人憂天。”

沈妙合臉一紅,猛的從馮曼茹的身上起來,她不敢和嫂子對視,雙眼四下亂瞟,一副心虛的模樣,嘴硬的抗議道:“嫂嫂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我只是随口和嫂嫂閑聊幾句,嫂嫂扯到葉小侯爺身上做什麽?我又沒在說他,而且他好不好跟我有什麽關系。”

聲音越到後面越是微弱,一副底氣不是很足的架勢。沈妙合低垂着頭,根本不敢去看馮曼茹,一張雪白的小臉羞的通紅,雙手不停的絞着衣角,心裏大聲直呼救命——她實在想不明白,嫂嫂是如何看穿她的。

沈妙合不知道的是,她越是這番局促羞赧的模樣,就越是可疑。馮曼茹是嫁了人的少婦,和沈從山也是兩情相悅走到一起的,所以男女之間的那點子事怎麽可能瞞得過她的法眼?她早就懷疑沈妙合跟葉靖琛有貓膩,今天見沈妙合一會兒失落一會兒害羞的,更加做實了自己的猜測。

但沈妙合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馮曼茹也不好太過分,她不着邊際的轉移了話題,和沈妙合說了會兒閑話,眼看夜深了,她便告辭離開了。

送走了馮曼茹,沈妙合躺在床上,吹熄了房間裏的蠟燭,于黑暗中終于可以靜下心來想自己的心事。

她越想越覺得嫂嫂說的有道理,未來的事誰能确定呢?雖說上一世葉家滿門不保,但不代表悲劇會再重來一次。

不是早就下定決心要幫着葉靖琛走“正道”嗎,她甚至還救活了葉侯爺,這就說明這一世很多事情都和前世不一樣了,即是如此,她為什麽還總是擔憂葉家會再度出事?

最關鍵的是,如果她和葉靖琛這一世沒關系,她該以什麽立場來幹涉他的人生呢?到時候他另娶佳人,她亦嫁為人婦,難不成她還能去和葉靖琛有過多的交集、在他選擇五皇子的時候跑去阻止勸告?她以身份去做這一切?她未來的夫君和他未來的妻子,如何能放任她做出如此過界之事?

所以如果她真的誠心想要挽救葉靖琛的宿命,似乎只能以他妻子的身份去實施這一計劃。

“慘了,我已經拒絕他了,以他的驕傲,必定不會再來求親,我該如何是好?難道要我跑去告訴他我後悔了,我要嫁給他嗎?”

沈妙合将腦袋埋在被子裏,痛苦的哀嚎着,她的聲音被被子阻隔着,聽上去悶悶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夜,不知不覺中沉了。沈妙合的心卻跌宕起伏,腦子亂成了一鍋粥,仿佛有千絲萬縷纏繞其中,卻因為找不到線頭而始終無法理清頭緒。

直到天色已然微亮,她才沉沉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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